稳婆也叫起屈:“好端端的,怎么就受了惊吓!”
正说着,产房传来丫鬟的哭泣声,和赵老夫人呼唤女儿的声音,一阵血腥气刺得人欲呕。
孔老夫人深深呼吸,接力镇定下来“你想个法子,速速行来,若是母子平安,我奉上黄金百两,若是不行,休怪我砸了太医院的大门!”
太医咳一声,压低声音:“老夫人,下官还有一副药效颇大的汤剂,若是用了,有一半的把握,若是一时三刻之内还不生,大人孩子均有危险了。您看?”
孔老夫人明白,是催产的虎狼之药了,略一犹豫,便果断地点点头:“我便把珍娘交给大人了。”
太医拎着药囊走了,孔老夫人把目光转向两名稳婆,“你们怎么说?”
为首的稳婆脸色为难,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折腾两日,再不生,肚子里的孩子便不好了,夫人也....您看,若真是....如何决断?”
如何决断,便是保大还是保小了。
这一瞬间,孔老夫人左右为难:杳无音讯的长子....独苗儿昱哥儿....与赵氏十余年情分....次子有了两名嫡子....所有人都说赵氏怀的是个哥儿....
见老夫人不吭声,稳婆低声解释:“保大人,便把孩子打下来....保小的,便用剪刀....”
孔老夫人厉声喝道:“胡说八道些什么!夫人自然是重中之重!再让我听见这种话,嘴巴子打出去!”
稳婆唯唯诺诺地下去了。
侍立一旁的苏氏给老夫人端了杯茶,给她轻轻捶肩,“林医正是京城最好的接生医生,您放心,嫂子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没事的。”
可惜,事情像疾驰的马车,朝另一个方向倾斜下去--
深夜时分,林医正的药剂并没体现出效力,屋子里的血腥气越来越浓,帐子里的赵氏脸色惨白,出气多进气少,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赵老夫人左右为难:既想让女儿歇一会儿,又怕女儿这一睡,就醒不过来了。“珍娘,珍娘?”
赵氏慢慢睁开眼睛,辨认一会儿眼泪便涌出来,声音细细的,“娘,我,有没有世子爷的信儿?”
赵老夫人前日来之前,听说了兰州的事,现在自然是不能说的:“好孩子,连骁还没回来,等他回来了,有什么话你自己和他说,啊?”
赵氏喘了会气,半晌才说“娘,我知道,世子爷出事了。”
“胡说!”赵老夫人含泪斥责:“连骁好端端的,再说,你有昱哥儿,有娴姐儿,还有肚子里这个,不能光想着连骁,你,你就不想想我,不想想你爹?好孩子,别胡思乱想,攒攒力气,啊?”
赵氏苦笑,艰难地抬起头,看着自己高耸的腹部,声音越来越低“娘,我就是放不下世子爷....”
屋子外面,孔老夫人老泪纵横,林医正满面羞愧地躲在屋角,稳婆恨不得钻进地里,苏氏陪着哭了片刻,问道“娘,要不要叫娴姐儿和昱哥儿过来?”
见最后一面也是好的。
孔老夫人迟疑着,还没答话,外面喧哗声响,丹姐儿急赤白脸地奔进院子“娘,娘~”--大丫鬟见势不妙,偷偷给丹姐儿报信了。
数息之后,见到奄奄一息的母亲,丹姐儿哇地一声哭出来,扑在赵氏身上不起来。赵氏母亲又急又气,“别给你娘添乱”,叫身边的人把她轰出去。丹姐儿不肯,身边两个大丫鬟对个眼色,偷偷溜去给昱哥儿送信。
兵荒马乱之间,一阵脚步突然从远而近,如同一线日光,劈开密不透风的夜雾:老伯爷满脸激动地疾奔而来,手里捏着一封拆开的信,身边跟着去了兰州的护卫吴三定,“大郎来了信,大郎从兰州的信!”
闻声从屋里出来的孔老夫人呆了一呆。由于不知道兰州兵乱,她的喜悦没老伯爷那么强烈,本能地觉得“儿子的信”能给垂危儿媳一些运气,喊着赵氏的名字。
那封薄薄的信从老伯爷到孔老夫人手里,到赵氏母亲手中,后者老眼昏花的,看不清字,还是丹姐儿拆开,一目十行看完,流着泪笑道:“娘,是爹爹写的信,爹爹说,三月底到了兰州,见形势紧张,除了随行护卫,大展护卫还到当地镖局请了人手。四月三十日民乱,爹爹遇到土匪,不得不自卫,随行之人都受了伤,爹爹说,暂时动不了身,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爹问候娘,也不知娘生了弟妹没有。”
孔连骁受了伤,伤的颇重,重到无法返京--这有什么关系?丈夫还活着,惦记着她,和她肚里的孩子--赵氏仿佛吃了王母娘娘的仙丹,加上求生的本能,浑身生出使不完的力气。
“娘。”她低声叫着,寻找着母亲的身影,“娘,我饿,给我煮些面。”
康乾十七年五月十三日凌晨,赵氏艰难地生下次子,母子平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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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红叶是第二天一早知道喜讯的。
彼时赵氏生了儿子, 精疲力尽地沉沉睡过去,血是止住了,脉象还算稳健。老夫人大喜, 赏了太医和贴身服侍的、院子里的人, 给亲朋好友报喜, 赵老夫人也赏了个双份,抹着眼泪回去了。
丹姐儿喜气洋洋地, 特意派了身边的碧桃到展家院子:“大小姐说, 大展护卫、小展护卫劳苦功高,大展家的身子重,小展家的也有身子,大小姐不让大展家的和小展家的过去,说, 等世子爷和大展护卫、小展护卫回京,大展家的和小展家的再到长房领赏。”
又赏了五十两金子,绫罗绸缎, 簪钗珠花,一对水头极好的翡翠手镯--丹姐儿直接从腕上撸下来的。
红叶道谢, 问起丈夫的情况。碧桃绘声绘色把这两日的情形说了,“说是世子爷的信里提到,大展护卫立了大功, 老展护卫也到了兰州, 吴三定吴护卫跋涉百里, 把信送回来的, 老伯爷听说夫人担心, 亲自送到院子里, 果然, 夫人一看就有了力气。”
红叶想象着当时的惊心动魄,一面替原来的世界惨死的孔令骁、展南屏兄弟和赵氏难过,一边双手合十“谢天谢地,谢过菩萨,谢过佛祖。”
碧桃忙说:“大小姐也是这么说的,已经派人去大相国寺进香,等夫人身子骨好些,便和老夫人亲自过去。”又满脸羡慕:“大展护卫是世子爷身边第一人了,姐姐的福气在后面呢!”
送走碧桃,红叶把赏赐和云娘分了,云娘没见过这阵仗,不肯要,红叶直接把东西分成两半,送到她屋里一半,镯子一人一只。“生了儿子做聘礼,若是姑娘,便攒着做嫁妆。”
云娘被感动坏了,眼泪汪汪地叫“嫂嫂”。原来的世界,红叶做姨娘收过不少孔连捷的赏赐,现在想起来,一样也没留下,对身外之物不那么看重,再说,她自己的私房钱和展南屏家当已经不少了。
回到自己的屋子,红叶张开胳膊,“木哥儿,到娘这里来。”
木哥儿被所有人教导“不能撞了娘的肚子”,又被爹爹揍过一巴掌,长了记性,轻手轻脚走过来,仰着小脸,活像一朵向日葵:“娘。”
原来的世界,她做梦都想有个这样的孩子。红叶热泪盈眶,小心翼翼地把儿子搂在怀里。“木哥儿,娘想爹爹了。你想不想爹爹?”
爹爹临走的时候,对木哥儿说“听娘的话,不许给娘、婶婶和祖父捣乱,等爹回来,给你带好吃的。若是不听话,就不给带了。”
对一个孩童来说,大道理通常记不住,对“好吃的好玩的”还是很敏感的。木哥儿用力点头,“爹带好吃的”
红叶抹抹泪,揉一揉儿子的小脸蛋“就知道吃。”
木哥儿呵呵笑,模仿爹爹的姿势,把耳朵贴在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娘,你什么时候生弟弟妹妹?”
红叶想一想,她比赵氏晚一个月,最快也要月底。“等爹回来,娘就给你生弟弟妹妹。”
洗三那天,赵氏身子骨虚弱,没有出席,由孔老夫人亲自主持,亲戚朋友、京里公卿之家的夫人们都到了。新生儿瘦了些,白白嫩嫩的,搅起水花极大,人人都夸“是个有福气的”
孔连捷在前院招待男客,这个时候,消息灵通的人陆续知道,“兰州兵乱”已经化解,孔连骁居功甚伟,多半又要受皇帝褒奖,纷纷恭维、夸奖,气氛一片大好。
夜间孔连捷醉醺醺地回到院里,苏氏等在正屋,亲自服侍他去净房梳洗、更衣,并肩去看晓哥儿。
晓哥儿已经睡了,裹在大红包被里,奶娘和两个丫鬟守在床边。孔连捷摸摸小儿子的黑发,想起哥哥新出生的儿子,心里着实高兴:兄长临行,叮嘱他照顾嫂子,这一下嫂子化险为夷,还生了个大胖儿子,自己能对兄长交差了。
夫妻两人回到卧室,苏氏接过丫鬟端上来的醒酒汤,用调羹搅了搅,双手捧到孔连捷面前。孔连捷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笑道“夫人辛苦了,坐下歇歇吧。”
苏氏却不坐,整整衣带,朝他福了福,正色说“二爷,妾身有一件事,得向二爷赔罪,向嫂嫂赔罪。”
夜色已深,孔连捷折腾一天,颇有些乏了,打着哈欠听到“嫂嫂”二字,怔了怔,见她郑重其事地颇为不解“怎么了?”
苏氏歉意地低着头,细声说:“嫂嫂发动前一天,妾身照常过去陪伴嫂嫂。那天实在热,妾身衣裳被汗打湿了,嫂嫂看了心疼,就说晓哥儿还小,让妾身回来。妾身不肯,嫂嫂说了半日,叫郭妈妈和妾身身边的孟妈妈送妾身回来。妾身想起二爷的叮嘱,心里一急,见嫂嫂不听二爷的,只好搬出公公婆婆来。嫂嫂当时没说什么,妾身也没在意,等晚上妾身回来,都歇下了,娘派来的婆子到院里来,说嫂嫂提前发动了。”
孔连捷哦一声,没太在意,苏氏偷窥他脸色,语气满是担忧:“前两日嫂嫂不安稳,妾身顾不上,如今嫂嫂安稳了,妾身前思后想,不知是不是妾身那句话,让嫂嫂多思多虑了。孟妈妈当时也在,劝妾身,当时一句话的事,谁也没放在心上,可,可妾身心里害怕....”
她年纪小,生过孩子原本丰腴不少,这两日却消瘦甚多,下巴都尖了,楚楚可怜的令人心疼。
孔连捷是堂堂男子,对内宅口头的事不太在意,加上嫂子母子平安,并没往心里去。“我当什么事,值得你大惊小怪的。既是一句话的事,过去便过去了,嫂子脾气好,不是不讲理的,不会往心里去。”
“妾身便是知道嫂子是个体贴人的,心里才内疚不已。若是妾身想岔了,自然是好;若是嫂子把妾身的话往心里去,嫂子这回受了这么大的罪,妾身想想就掉眼泪。”苏氏眼泪汪汪地,深深福了下去,“二爷,妾身想给嫂子、给娘陪个不是,嫂子和娘若是不原谅,妾身无颜再见嫂子、娘、爹爹和大哥了。”
孔连捷把她扶起,“好好,知道了。”他本想说“没必要”,再一想,嫂子这番吃了苦头,若是心中生了芥蒂,妻子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既是这样,不如,过几日等嫂子能起身了,我们一起过去。”孔连捷想了想,“或者,等大哥来了信,定了回来的日子,我们再给嫂子陪个不是,嫂子心情好,不会介怀的。”
苏氏眼睛一亮,喜笑颜开地“还是夫君细心,若没有夫君,妾身可怎么好?夫君,妾身想劳夫君的驾,替妾身向嫂子求个情,嫂子大人大量,可别生妾身的气。”
被小妻子这么恳求着,孔连捷心情颇好,一口答应了,“到时候我们出银子,到北平楼办一桌酒席就是了。”
苏氏连连答应,“那怎么够?妾身想把您给妾身的料子挑一挑,给嫂子和小侄儿做衣裳....”
这个时候,赵氏也正说起苏氏。
“这么重的礼?”她戴着宝石抹额,倚在草绿色绣雪中寒梅大迎枕上,喝一口乌鸡粥,随手翻阅今日的礼单,见苏家的礼是“赤金锁片、项圈,开过光的沉香木护身符一块,赤金小鱼九十九枚,赤金花生九十九枚,虎头鞋、虎头帽、小儿衣裳四套”,笑道“真够不少的。”
在亲戚朋友里是头一份了。
说话间,郭妈妈捧来一个托盘,只见锁片沉甸甸的,刻着五福祥云图案,沉香木护符雕着观音净瓶,赤金小鱼足有手指长,鳞片鳍尾活灵活现,金花生就和真花生一般大,金灿灿一大捧,盛在大红底绣连年有鱼荷包里,虎头鞋虎头帽的装饰是金丝做的。
赵氏翻了翻,比自己娘家送的还精细,便说“收起来吧。”
郭妈妈答应着,却说“怕是二夫人给您赔罪来着。”
赵氏默然,半晌才说:“她也不是存心的,我估摸着,是二叔跟公公说定,把世子爷遇险的消息瞒着我和娘,让她跟着我,话赶话的,就....”
郭妈妈直拍胸口:“一想到那天的事,奴婢就心慌。到了今天,奴婢还一想起二夫人就生气--口没遮拦的,成不了大事。”
这话把赵氏逗笑了,“比不了大户人家,一步步爬起来的,能成今天这样已经不错了--那日听我嫂子说,打听了苏家的底细,我这个弟妹啊,是跟着乡下祖母长大的。”
郭妈妈远睁双目:“不是说,苏太太是花家出来的?”
花家是杭州官宦世家,声誉颇好,女儿似母,伯爵府能迎娶苏氏,是看在苏氏母亲娘家份上。
赵氏唉一声,用熏了花香的帕子扇着风,“别提了。亲家太太生了两子两女,我弟妹是最小的。当时一出生,亲家太太是难产,着实养了几年,我弟妹被祖母带大,那个祖母呢是续弦,小门小户出来的独生女,脾气很不好,曾经打死过婢女,被人告到官府,亲家没少赔钱。”
郭妈妈双掌一拍,“怪不得,为了把先头二太太的姨娘压下去,上来就给二爷两个丫头--嫁进来刚几个月?”
赵氏无奈地说:“比丹姐儿大不了几岁,我能怎么办?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说起大小姐来,今日拉奴婢到一边,盘问您是怎么就生气了,受了惊。”郭妈妈委屈地答,“奴婢按照您的话,没敢告诉二小姐真话,只说,是天气太热,您惦记着世子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