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一落,轰隆一声,就是炸雷在耳边劈响。
爬树的人,吓得一个哆嗦, 立刻放弃, 转而继续往前奔去。
唐昭也急,水流虽然在林中缓了下来, 不再像河里一样湍急,但它依然紧追不舍,一点一点地淹没掉陆地,此时已经到了他们小腿。
更糟糕的是,从天上不时降下雷电,狰狞扭曲了仿佛下一瞬就能劈在人身上。
“往那儿走!”唐昭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借着闪电的光亮,看清了不远处的高地,大声冲周到喊到。
“好。”
有了目标, 周到不再瞎走, 他咬牙克服了雨水强烈冲击带来的不适, 往高地而去。
紧跟他身后的人, 见了立马跟上。
然而他们刚跑过的地方洪水似是发现了他们要逃了,也跟着加快了流向,眼看着就要到他们膝盖处了。
所幸唐昭刚才看到的高地离得不远了,跑得近了些后,周到足尖点地,一个起跃就跳了上去。
落地无声,只是唐昭被他扯着猝不及防下,踉跄了一下。
他们上去后,唐昭立刻转身看向其他人。
队伍里会武的占绝大多数,所以爬上高地不成问题。
只是之前跑得慢的,这会儿还没上来,水已经漫上他膝盖了。
“公子,把手给我。”
青竹满脸焦急地趴在地上向高地下还在水中的方仁伸出了手。
方仁忙抓住,然后费尽力气往上爬。
唐昭转头恰好看到这一幕,不由得一顿,眉心微皱。
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人大多只顾自己,如今也是如此。
许多人自己爬上高地脱险后,便瘫坐在地喘息庆幸,哪有功夫管别人。
青竹虽面上看着温柔和善,但实则冷漠,算不上好心善良的人。
所以她的举动落在唐昭眼里,便显得尤为的怪异。
不过现在不是仔细探究这些事的时候,她移开目光,将这件事暂且撇开,注意力放在了还在不断涌过来的河水上。
“阿昭姑娘。”
耳边响起了声音,唐昭扭头看去,是宴顾。
身处在无遮挡的高地上,他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浇透,衣服紧贴在身上,头发打湿成一缕一缕地,整个人再也看不见之前的从容,狼狈之极。
因着天黑,唐昭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从他的语气中,勉强辨别出他的情绪。
“眼下要如何做?”
宴顾声音微沉问到。
唐昭舔了舔唇,哑着嗓子说:“等,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走,等雨停了再说……”
她的后半句话,淹没在轰隆隆的雷声中,刺眼的闪电极其短暂地照亮了眼前混乱的场景。
雨水混进了河水里,高地之下水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往上涨,看得人心惊。
除了水,他们也看见了不远处,竟还有一个他们中的人,在水中艰难前行。
闪电过后,前方恢复了黑暗,但唐昭仍然看见了那个黑糊糊的身影,正淌着水一步一步慢慢往这边挪动。
她手心一紧,盯着那人正要开口说什么,可不知打哪儿飘来一根浮木,砰地一下把那人拌倒。
“救,救命……”
那人从水中挣扎着起身,挥手大声喊到。
然而撞到他的那根木头上的枝丫像是挂上了他的衣服,那人费力挣扎了几下却于事无补连站都站不起来,就被那个木头拖着着往下游卷走。
这一幕不仅唐昭一人看见,高地上众人安静了片刻,一时间喉咙发紧皆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大约就是兔死狐悲……
过了好一会,唐昭才收回视线,转身看向活下来的人,说:
“天黑雨大,到处都看不清,先不要乱走,把这场雨熬过再说。
大家就地先休息。”
说罢她盘腿坐下,微微发着愣。
不知道何时,宴顾走了,她的身边重新坐下了一个人。
随着那人坐下,雨似是小了一些,她抬眼看去,原来是头顶多了几根树枝。
她扭头看向身侧,看见了周到。
“拿着。”
他抖了抖手里的树枝,对唐昭说到。
唐昭默不作声地接过,随后垂下眼眸,不言不语。
周到见状愣了一下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万木山向来各类声音嘈杂,虫鸣鸟叫野兽嚎叫不停,特别是到了夜里,有的出来觅食了,动静更大。
很难得像今天这样声音整齐,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天地间唯有雨声不停,间或雷声轰鸣。
唐昭安静而专注地听着这些声音,没有搭话。
知道周到以为,她不会开口时,她又突然说到:
“今天的事,是我的问题。”
周到掏掉耳朵里的水,转头问她:“你说什么?”
不知道他是没听到,还是没听懂。
唐昭没有深究,只是说:“今晚的情形,我本来应该预判到的。
天气晴雨,看风向,风速,云量,气压,湿度就能判断。
像今晚这样的大雨,这些变化应该很明显,可是我竟然没有注意到。”
这些对于她来说很简单,她掌握的知识经验,本来能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在大雨来临前寻找到何时的庇护所,而不是在这里淋大雨。
而因为她的疏忽,造成了他们现在的局面。
这样的失误,是致命的,更不该是她犯的。
唐昭心里憋得慌,难受。
周到起先听得一脸懵,但后来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看着明显被打击到的唐昭,他生平第一次,笨拙地安慰起了人:“这怪不到你身上。
娘要嫁人天要下雨,谁都阻止不了。
你即便真能提前预知天气,但这几日事多复杂耗费心力,力有不及乃是正常,不必苛责自己。”
唐昭听了他的话后没吭声,过了一会儿后,她又突然叹息一声道:
“你说的没错,最近事情太多太复杂了。”
那些复杂的事,不用说出来,大家心里都明白。
虽然嘴上不说,其实周到心里是十分佩服唐昭的。
一个弱女子,能在九死一生的万木山里保住命,还能又余力带着他们这多人竭力避开危险过活。
顺带找食物,动手烧锅碗,在林中找盐练盐等等许多事。
以上的事,便是随便换了他们中任何一个人来,都不一定能做到。
更别说,在艰难求生的同时,还要处理皇权争斗蔓延到这的复杂事情。
能做到这样的地步,属实非一般人。
周到想的事,唐昭通通不知。
短暂的颓废过后,她已经开始复盘今晚这场灾难发生的原因了。
“万木山的天气有些复杂,下雨居然下的是分龙雨。”
“分龙雨?”
周到回过神来,听到她的话,面露疑惑。
唐昭看他,解释道:“你看,我们这边刚下雨,上游的河水就冲下来了,在极短的时间内形成洪水,蔓延这么远。只能说明在河的上游,早就开始落雨了。
那边的雨量可能比这里更大,水位由此迅速上升。
随着雨水越下越多,河里蓄水不够,便往下排……”
左右无事唐昭便跟周到详尽讲起了这其中的原理。
她讲的东西新奇,周到听得津津有味,一时间倒是忘了淋雨来带来的不适。
而其他人相比起他们精神就要紧绷的多了。
高地下的水还在涨,头顶偶尔电闪雷鸣,他们此时处境说起来十分骇人。
所以这一夜注定漫长难熬,许多人纵使再累都不敢闭眼,生怕一闭眼就醒不过来了。
雨一直到天快亮时,才慢慢停下。
经过一夜雨后,天地间就跟水洗过一样,清明灵秀很是漂亮。
随着雨停,洪水渐渐消退了。
见此情形,有人试探地下了高地,走在水中,想试试水位看看情况。
可没想到,下了水的其中一人,刚走了几步,再抬脚落下时,噗嗤一下,脚似是踩到了什么,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痛传来。
“啊!”
他张大嘴痛苦地嚎叫,他站着的地上水面上浮起了一缕缕红色的血丝。
众人一惊,顺着声音看去,便见那人扑通一下栽倒在了水里。
这时他们才看见,那人的脚掌竟是被一根折断的树枝给洞穿了。
“拉上来。”
唐昭厉声呵道,惊醒了所有人。
水面浑浊看不清地面情况,现在已经有一人被伤了脚,其他人就不管轻易下去了。
与他同样下水的人,也不敢动僵着身子站在水里,生怕自己也落得一样的下场。
还是晏家兄妹的护卫,得了主子的令,下水把人给重新拉上了高地。
上来后,唐昭才发现上了脚的人是毛贵。
艹,真是要了命……
唐昭看了看他的伤口,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那树枝其实不粗,可关键是,水里那么脏,现在手边没有药,毛贵极有可能会死!
第48章
毛贵痛得直喘粗气, 眼睛都红了,若不是还顾忌着旁人在, 怕是都要哭出来了。
的确那脚便是不小心被人踩了一脚, 都能痛得人走不动路,更别说是脚掌被戳穿了。
不能放任毛贵这样下去,伤口必须要及时处理才行。
唐昭左右看了看, 四面都被水淹没了,洪水退去还要些时间,现在根本没办法做多余的事。
幸而唐昭自来就会有意识地储存些草药以备不时之需,眼下可以暂时用着。
另外还有水。
地上的水当然不能用,刚才她已经看了,在逃跑的过程中有一个土锅的盖子碎了, 那土锅倒是阴差阳错蓄了难锅的水。
有了水, 自然是需要火,必须要燃起火, 才没烧水消毒。
可雨才停,到处都是湿的,要怎么点火。
周到脑子疯狂转动,随着时间慢慢过去,毛贵的痛呼声越来越微弱。
不能等了,再等下去,人都要死了!
唐昭一咬牙,按住毛贵肩膀冲他大喊:
“毛贵,你怎么样?能不能听到我说话?看着我, 回答。”
毛贵艰难地转动眼珠, 把目光盯在她的身上, 恍惚了一下, 他竟扯着嘴笑了笑,虚弱地说:
“阿昭姑娘,我,我没事,小伤,不,不妨事。”
一句话,他喘口气,三两句话,他像是费了好大劲儿才说完。
而话一说完,人更虚弱了。
唐昭看着他这么痛苦,眉头紧紧皱起,而后又极为冷静地说道:“我现在要帮你把脸上的树枝□□,会很痛,你要忍着。”
毛贵反应有些慢,顿了一下才说:“多谢阿昭姑娘了,男子汉大丈夫,这,不过是伤了脚,我不怕痛,你动手吧。”
唐昭起身从一旁的树上砍下了一截树枝,她三两下将树皮刮掉,削了根木棍出来,然后重新蹲下对他说:
“痛就是痛,人都会怕痛,没什么好丢脸的。”
说罢她那截木棍抵在毛贵嘴边,
“咬着,痛就咬它,别把自己舌头咬伤了。”
毛贵还想说什么,但看唐昭不容拒绝的表情,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张嘴咬住了。
当然这样还不行,人在痛苦的时候,会有很多不能自控的行为出现。
唐昭起身对成安几人说到:
“你们把他按住了,一会儿绝不能让他乱动。”
“是。”
宴家兄妹已经完全把四个护卫给唐昭使了,但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让周到也去了。
“唐姑娘,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
青竹走上前来问到。
唐昭正在拿药,她来了正好:
“这个药,你先帮我捣碎了。”
“好。”
一切准备就绪,唐昭也准备动手了。
她走到毛贵脚边,蹲下先仔细观察了他的伤口。
这几日奔袭,毛贵鞋底已经磨地还剩薄薄一层,而尖利的树枝正是从那最薄的地方贯穿他整只脚然后从脚背黑色的鞋面刺出。
那树枝尖利的一端上面裹着血珠,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唐昭眸光锐利地抬眼盯了一眼周到成安五人,沉声说:
“把人按住了。”
此时周遭的人,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这边吸引了过来。
他们看着唐昭用刀把毛贵受伤那只脚的鞋袜用刀小心翼翼划破。
她的手很稳,旁人都看得心惊,但她仍不受影响。
等那只脚的伤口完全暴露出来以后,在场众人的脸,都不自觉地感到一痛。
这是活生生地刺进皮肉穿透骨头了,依照如今这样的环境来看,他这只脚怕是要废了。
不,更确切的是,他的命恐怕都保不住了。
此时许多人都想起了已经中蜈蚣毒后,自己割伤口放血死掉的那两人。
唐昭如今却是没工夫关注这些人在想什么,她专注地看着那道伤口。
她呼出一口气,再次对周到五人嘱咐道:
“把人给我按住了!”
然后,她用手握住那截树枝,咬牙猛地往外一拔。
噗嗤一声,树枝从脚底拔出,血花四溅,喷在了唐昭的脸上。
她的动作太快,太果断,其他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树枝已经出来了。
毛贵则在她动手的那瞬间,痛得浑身抽搐面目狰狞,纵使嘴里咬了东西,依然能听得他呜咽喊痛的声音。
周到五人见势不对,察觉到毛贵要挣扎,便在第一时间死死把人按住,硬是没让他乱动。
看着血肉模糊,突突冒血的脚掌,唐昭眉心的没有送开,她喊到:
“药给我。”
话音落,青竹把已经装了药的碗递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