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打桶冰水来!”
......
皇宫。
明政殿外,诸臣排列等待,见宁安侯前来,便有人上前谄媚。
“侯爷昨夜嫁女,恭喜恭喜......”
宁安侯乔天朗刚逾不惑之年,却因常年享乐而身形微胖。
他身着盘绣着白泽的绯色绫罗公服,双手背后,不可置否。
先帝于宣武十八年崩逝,彼时太子卫君霖年仅十岁,卫君樾以摄政王之名把持朝政,改国号昭靖。
他手段铁血狠辣,上位之初便独揽大权,弑杀重臣,无所顾忌,凡逆他者均死无葬身之地。
胤朝上下阴云密布,世家权贵如履薄冰。
可正所谓福祸相依,纵然卫君樾暴戾可怖,但倘若能同他攀上关系,便是在这禹京一条极大的生路。
而从古至今,最好的拉拢方式,莫过于结亲,就算暂时无法攀得摄政王妃之位,任一妾室通房便已足矣。
诸家伺机而动,却不曾料这宁安侯府竟然趁卫君樾旧疾复发时,以如此直白的方式将人塞入摄政王府。
要知道即便是纳妾,也该有递送文书,挑选良辰等规矩。
宁安侯此行简直称得上荒诞。
可就是如此荒诞,且众人都等着瞧笑话之事,成了。
这乔七姑娘非但没有当场毙命,反而受了殿下的宠幸。
……
没有得到回应,方才询问的官员自讨了个没趣,笑意还僵在脸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明眼人都能瞧见这乔天朗眉眼中的不屑。
好事者围观而来,那官员脸面挂不住,便又硬着头皮问了句:“听闻侯爷府中姑娘个个生得美如天仙,只是四姑娘五姑娘似乎都还待字闺中,怎得偏生是七姑娘送去了王府?”
“小女能得殿下垂爱自是她的造化,本侯不过是成人之美罢了。”
边说着,乔天朗睨了眼那人,头顶的乌纱帽引此话而微微窜动。
乔瑜与乔珍皆是嫡出之女,自然是要许给稳妥的高门贵子以巩固乔家地位。
而此番不过是送去摄政王府赌个人情,若能入摄政王的眼便是赚到。
即便是入不了他的眼,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他们也可以乔茉鬼迷心窍勾引殿下不成而摘得干干净净。
总之,贱妾之女去做这样的事百利而无一害。
只不过,倒真没能想到乔茉真能活着过上一夜。
周围的官员世爵个个人精似得,如何不懂这其中关窍?
若能得摄政王青睐,即便是无祖宗规制的行径,又有何妨?
他们只怨自己优柔寡断,未曾孤注一掷,倒让宁安侯这样轻易得了便宜。
饶是有百般愤恨,当下诸人却也只能表面恭贺。
“这情之一字最是无从言说,谁能料到殿下那般致力政务之人会瞧上乔家庶女呢哈哈哈......”
“殿下如今正值血气方刚,又尚无妻妾,身边是该有些体己人,仅乔七姑娘一人......这身娇体弱的,恐是伺候不周全......”
这便是想要拉拢的意思了。
毕竟乔家送了人去,日后旁的世家想要效仿,和乔家弄好关系总归是无错。
一直沉默许久的建安侯方昊却在此时冷笑了一声:“乔侯爷雷厉风行的速度,方某人可真是叹为观止,只是不知幽于深宫的太后可知此事?”
乔太后乃先帝皇后,却并非新帝生母,新帝尊其为太后,可终究也只是称为太后。
乔天朗脸色骤变,却又在下一瞬恢复镇定:“方侯爷有空在意此事,还不如想想半月前的北疆晋丰之战如何输的,这许是要给陛下一个答复吧?”
方昊气极:“你!”
“陛下到——”
“摄政王殿下到——”
就在二人剑拔弩张之际,太监尖锐的传唤自高台上传来,听到‘摄政王’三个字众人脸色骤变。
他们转身撩起公袍齐齐叩拜。
“臣等参见陛下、摄政王殿下。”
......
刚刚过十一岁的卫君霖一身明黄龙袍,头顶高大的冕旒轻轻晃动,与他较为矮小的身子并不相符。
他看了眼身侧的卫君樾,眼神中带有敬畏。
卫君樾端坐于龙椅右侧,鎏金黑袍上金丝勾勒的巨蟒图腾泛着淡淡的光晕。
他嘴角噙着没有温度的笑,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椅柄,抬眼对上卫君霖的视线,未语。
方才大臣们的话,他显然是听到了。
卫君霖抿唇,随即挥了挥手臂:“众爱卿免礼。”
诸臣惶恐,直到高台上少年稚嫩的声线响起,他们才颤颤巍巍地直起了身。
卫君樾淡漠地扫视诸人,即便是缄默无言,可那层无形的压力却笼罩在每一个人身上。
历朝历代,虽也有过设立摄政王的先例,可从未有哪一任如卫君樾般直接凌驾于高台之上。
可就是这样虚妄之事,无一人敢出声质疑。
“半月前我朝北宁军晋丰失守,损晋丰以北二十余里,幸得宁安世子带兵及时援救这才及时止损,陛下,宁安世子还未抵京,臣斗胆为宁安世子请求封赏!”
左相手持象牙笏撩开衣袍跪地。
闻言,卫君霖搭在椅柄的手掌收紧,他挺直腰背,下意识望向卫君樾。
可他却好整以暇地支着头,显然是不准备开口的意思。
卫君霖收回视线,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如今朝堂皇权、左相与乔家三局鼎立,虽然自乔太后被软禁乔家一落千丈。
可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左相光明正大地拉拢,皇兄怎么......
乔天朗没想到左相会这般帮他们邀功,如此明显的施压让他背后覆了层冷汗。
他颤巍地抬头,刚好对上卫君樾玩味的目光。
“臣......臣惶恐!”乔天朗扑通一声跪下,拿着象牙笏的双手抖个不停。
倘若是一年前的乔家或许还能搏一把,可那事之后......
乔天朗比谁都明白,如今乔家要想活只有依靠摄政王,倘若因此让殿下误解,昨日乔茉就是白送去了。
“乔家为国征战乃职责所在,小儿不才,担不起这封赏!”
左相低垂的眼底闪过阴戾。
简直愚蠢至极。
“宁安侯过谦,如今我胤朝外敌压境又缺乏武将,正是需要如世子一样骁勇之人,陛下,臣以为,如今该大肆奖赏有军功的将领,如此便可策励更多勇武之人为大胤效力!”
“臣附议。”
“臣附议。”
......
下方乌泱泱地跪了一片,卫君霖咬紧了后槽牙。
“朕......”
“左相言之有理。”
场面焦灼之际,身侧人终于开了口。
卫君霖紧绷的头皮骤然松懈,转过头只见他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
“宁安世子军功在身,倘若未得封赏,属实寒了边关诸将士的心。”
卫君樾狭长的眼尾轻挑,虽语调慵懒,也毋庸置疑:“陛下你觉得呢?”
“诸卿所言甚是。”卫君霖与他对视,松了口气,“传朕旨意,宁安世子抵御外敌功不可没,特封明威将军,赐白银万两——”
“谢陛下隆恩!”
“谢陛下隆恩!”
......
日隅过半,早朝事毕,待到皇帝离座诸位大臣才逐渐退离。
卫君霖身上明黄的朝服没来得及换,等在后殿却依旧没见上卫君樾一面。
“陛下请回吧。”
“皇兄今日也不来吗?”卫君霖拢在袖中的手掌攥成拳,小脸皱紧。
他虽年幼,却并非什么都不懂,昨夜的事他知道了,却无法帮助皇兄。
今□□堂上还……
一定是又让他失望了。
“陛下该去听大学士讲学了。”王公公提醒道,“殿下说过几日会亲自查核。”
听言卫君霖眼前一亮,松开了拳头:“回宫。”
......
昨夜以送药之名将乔茉送到摄政王府乔天朗内心本有忐忑,可今日朝上卫君樾竟然向着乔家。
看来她被送去得十分有成效,思及此,那颗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乔天朗被小厮扶着欲登马车,忽然视线瞥见了摄政王的车架,头脑一热,立马退了下来。
“殿下。”他赶忙上前,弯腰作揖。
车架停顿,人却没有下来。
乔天朗继续道:“臣替小儿谢殿下执言。”
“侯爷该谢左相。”
隔了层车帘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殿下说笑......”
内里之人分明小他一辈,可乔天朗额角却冒出了冷汗。
他忽然想到乔茉,急言:“先前殿下旧疾复发,臣听闻心中急切,便想供药以缓殿下之急,却不知这药需以人为鼎,这才自作主张将小女送入王府......不知殿下旧疾可有缓解?”
以人为鼎?
卫君樾轻点的指尖顿住。
在外战战兢兢的乔天朗看不见他的神情,惶惶不安。
“小女名唤乔茉,家中排七,年十六,殿下如有需要可尽情宣召小女,小女定无怨言!”
沉默良久,就在乔天朗再次擦拭额角汗珠时,男人修长的食指挑起车帘。
卫君樾慵懒地斜倚车驾,单手支着头,轻挑眉尾:“侯爷有心。”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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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摄政王府。
乔茉浑浑噩噩着做了个很长的梦。
她梦见戚允珩一袭大红喜炮高高立于马背,自己则顶着大红盖头,被丫鬟婆子搀扶着一步一步从院中向他走去。
十里红妆绕了禹京一圈,他踢了轿门,柔若无骨的手腕被稳稳牵住,迈过门槛与火盆,在双亲的注视下拜了天地。
众人喧闹祝贺着将他们送入洞房,他去了前院会宴宾客,龙凤烛在房内窜动,又在墙上留下缕缕暗昧的光晕。
她心中紧张又忐忑,期待着今夜良宵,亦对即将发生的事羞怯不已。
不久后,她听到门板被打开,男子的脚步声逐渐离近。
泛光的玉如意挑起盖头边缘,她红着脸抬头,可见到的却不是戚允珩温润的脸。
她对上了一双猩红的眼眸,身后大红喜气的墙壁在顷刻间碎裂,那人蓦地伸出大手扼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被摆弄,被撕碎,她疯狂挣扎,血腥与赤红沾染了她的眼睫。
乔茉感觉自己身处在阿鼻地狱,浑身上下冷热交织,周遭充斥着魑魅魍魉。
她想要嘶喊和尖叫,却被窒息在喉中。
视线逐渐朦胧,她在深水中没顶,绝望地勾起指尖,逐渐下沉。
允珩哥......
戚允珩......
耳畔呼喊不断,她在梦中沉底。
......
“七姑娘,七姑娘您醒醒啊......”
双眼猛地睁开,乔茉空洞着眼眸大口喘气,没有关严的窗户透来的冷风让她打了个寒战。
银翘正拿着浸泡冷水的湿帕为她擦拭四肢,见状眼前一亮。
“七姑娘您醒了!”
乔茉瞳仁呆滞地移动,缓慢扫视过眼前人陌生的脸,以及这间比侯府偏院好上数倍的房屋,记忆逐渐回笼。
一如往常的昨日,她与娘亲相依为命的偏院闯入了好多好多人。
大夫人幸灾乐祸的脸和爹爹冰冷的眼睛在乔茉眼前错乱交织。
苦涩的汤药顺着喉管入腹,男人不可撼动的铁壁如同枷锁将她囚住,她被按下腰身,一次次如遭凌迟。
“呕......”
乔茉脸色惨白,她蓦地弯腰,手掌撑着床沿干呕不止。
身下的痛楚因这番动静牵扯更甚,她额角冷汗淋漓。
忽然,乔茉瞳孔骤然放大。
“七姑娘您怎么了?”银翘焦急不已,看看乔茉又瞧瞧门外,秋嬷嬷和银环等人听着这呼喊立马跑了进来。
乔茉眼中周遭所有的动静全然虚化,她双手覆上自己的脖子,嘴唇大大张合,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呃......”手掌收紧到满脸通红,浓烈的窒息感冲顶,她依旧疯狂揉捏着脖颈。
赶来的秋嬷嬷大骇,大跨一步,伸手去拽她的手腕。
“还不来帮忙!”
被吓呆的银环银翘听言慌乱地上前,一左一右掰扯着乔茉的手。
嘭——
到底是拗不过三人的拉扯,乔茉一个失力猛地向后仰倒。
她头撞上了床沿,殷红的血迹顺着额角蜿蜒流下。
“你若自戕明日孟夫人便要去地府找你!”
乔茉脑袋被撞得昏昏沉沉,听到孟夫人时眼睫闪了闪。
忽然,她红唇动了动,离她最近的银翘凑上了前:“姑娘您在说什么?”
乔茉只是呆滞地扯着唇瓣,仿佛被抽去了生机,银翘终于发现了不对。
“嬷嬷......”银翘僵硬地转过身,“七姑娘她......好像不能说话了。”
闻言秋嬷嬷眼睛一眯,上前打量后直起腰。
看来是昨日大夫人的药下猛了。
不过并不碍事。
“哑了好,免得胡言乱语惹恼了殿下。”
乔茉低垂着头,眼底红成一片,听着秋嬷嬷的冷嘲热讽撑住床榻的手指绷紧到鼓起青筋。
她......被自己的父亲当作玩物送到了摄政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