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想,或许可以用另一个视角去描绘他不同于世人所看到的样子。
厚重的飘雪再一次覆盖上了画卷,忽然有人弯腰为她吹散了雪花。
后来,来的人越来越多,那些沾染雪花的宣纸被一张张拾起。
乔茉艰难地抬起眼,手腕已经冻到僵硬,她却笑了。
“咳咳......”
被打得那一板子终究是伤了胫骨,她感觉脑子浑浑噩噩,身体也有发热的迹象。
手中笔杆从指尖滑落,乔茉再也支撑不住地倒在了雪地里。
意识抽离的最后一瞬,她瞧见了苍穹散落的纷雪。
和他教她写字的那年一样白。
......
同样的雪亦落在千里之外的辽川边境。
大雪封山,重重山巅皆覆上白皑一片。
某处山脚竹园中,裹着厚袄满脸胡子的小老头正吭哧吭哧地在院子里磨草药。
“真没想到,老子、老子这一大把年纪了,竟然还要伺候人!哎累死了——”
他甩了甩发酸的手,一把瘫坐到地上,分明是凛冬之日,额头上都是热汗。
“啧,你好像不太行啊。”
树杈上大剌剌坐着的男人懒洋洋地往下瞥了眼,带雪的树叶遮住了他一半蓝眸,右耳上黑曜石般的耳坠在雪光下熠熠生辉。
“你——你这臭小子怎么说话的?!”南苍子气极叉腰,指着树干就骂。
忽然树冠一抖,簌簌积雪骤然扑了他满脸。
南苍子:“.......!!”
“蛮族!你们这群野蛮人!”他骂骂咧咧地吐出嘴里的雪,“难怪我们宛泱不喜欢你。”
拓跋屿转着手中的弯刀,右耳垂的黑吊坠衬得他痞气十足。
“与你何干?”
“哼。”南苍子冷哼,小声嘟囔,“也不知道来帮帮老子。”
拓跋屿手腕一顿:“我哪里没帮?”
南苍子稍愣,继而看到那边被他两下磨成两半无数个碾槽。
“......”
蛮族!
“喂老头儿,我说你到底能不能救活他,我怎么看着他快死了?”
南苍子难得没和他抬杠:“得看命。”
卫君樾身上的毒素强撑到极致,早成了强弩之末,现在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能勉强吊着一口气已经是百般艰难。
拓跋屿轻哼一声:“你那可得好生努力,老子还想和他再打一场。”
“打架打架,就知道打架!蛮族就是蛮——”
锃的一声,弯刀斩落了南苍子鬓边发丝。
“你......!”
拓跋屿耸肩:“没办法,我们蛮族都这样。”
“......”
南苍子又开始愤懑地指桑骂槐,拓跋屿面不改色地抽回弯刀。
突然,室内传来细微的声响,拓跋屿脸色一变,忙冲了进去。
“卫君樾!”
塌上纱布缠了一身的男人依旧昏迷不醒,口中却不断呢喃。
“我听到了……”
拓跋屿迈步上前,眉峰紧蹙:“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
……
作者有话说:
应该还有一章或者两章就正文完结啦,满脑子都是小茉莉和卫狗的重逢pla……(捂嘴)
ps
我太蠢了,出门带了电脑没带充电线,所以要请假几天,八月四号恢复更新,实在抱歉(抹眼泪)
2分评发红包补偿一下!
*明朝宫妃服饰
*大明会典卷之一百七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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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雪霁天晴, 若浮云间。
晨曦自遥远东际越过重重山脉,房梁上晶莹的冰钩融化成滴答水声,那场苍茫大雪留下的痕迹慢慢被光影替代。
“你醒了?”
尚未清明的眼前逐渐浮现出一张熟悉的脸。
乔茉脑中迟钝, 睡了许久的喉咙中还有些滞涩。
“......宛姐姐?”
“嗯。”卫宛泱扶着她坐了起来,略有感慨, “没想到你竟然就是小九的王妃。”
“你是......?”
“卫宛泱。”她倒没有再绕弯子。
......卫?
乔茉闪动眼睫,彻底恢复了清醒:“你是,大公主殿下......?”
难怪最初见到她时觉得这副美艳的面容十分熟悉, 现下回想,她这双桃花眼倒是和卫君樾如出一辙。
卫宛泱点头又摇头:“现在没有什么大公主了。”
“我是代表北狄来的。”
一言出, 乔茉隐隐猜到了她的来意。
“那个孩子......”
“是他的。”
听到肯定回答的卫宛泱只觉心中一软,当初乔茉在那样艰苦条件下孕育孩子的辛苦她看在眼里。
那时候自己只觉得有种冥冥之中的惺惺相惜,现下再回望此前种种, 一切都说的通了。
“难为你了。”卫宛泱轻叹。
乔茉摇头:“那他......”
“你不用担心。”
卫宛泱难得没有先前那股张扬劲,温和地笑着,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好好休息, 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们。”
后面又宽慰了乔茉许久, 卫宛泱才从琉毓阁出来。
当她转身踏出摄政王府的刹那,方才的柔和消失殆尽。
卫宛泱抬头望向这片她数十年未曾踏足的土地, 眯起的眼中闪过寒芒。
十五年了,她早不再是从前那个任人宰割的胤朝大公主, 属于他们的公道,也该讨回来了。
......
卫宛泱的出现推翻了先前卫君樾勾结外邦以谋私利的谬论。
她以北狄王后的身份携带随侍亲自前往胤朝,将卫君樾与拓跋屿和谈的盟约昭于天下,以牛羊千骑, 玉石百担为礼赠予胤朝以示恭贺两国结盟。
北淮州一涌上京的难民彻底搅乱了朝中平衡, 为首的孙青青更是联合所有读书人写了封长长的陈情信齐齐跪于督察院门前, 而那封信上,赫然盖着数以千计的北淮州百姓指印,民心甚愤。
若先前寥寥数人的言论不足以有充分的理由让朝中老臣心服口服,可现在又是百姓上书陈情,更有北狄使者前来表示‘恭贺’。
如此大的动静,即便是不怕被刚刚和谈的外邦嘲笑,单单‘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朝堂不可能弃之不顾。
于是卫君霖便趁此机会,在杨玦、方昊、乔翊等人极力弹劾下,推翻先前所谓证据,重新派遣官员彻查此案。
户部尚书被先后查出大小贪污案件数以百计,先前为北淮州拨款为铸造城墙的官银皆是在他的暗中帮助下流向了西北十三城,这也是后来左相叛贼能那般肆无忌惮的原因。
也正因此,一道查出他身后数十条腐败暗线,三法司联合会审,最终定为诛灭九族,不满十六岁男丁流放,女眷充妓之刑。
与此同时,乔茉当日留在正午门前的画卷被民间临摹描绘,孟家后人再现,又绘这如此惊天奇闻,她的画卷在禹京乃至胤朝上下传阅抄画。
一时之间,此前对卫君樾问罪的舆论风向骤变。
乔茉也明白了卫宛泱那句‘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们’是什么意思。
“王妃,王妃!奴婢方才去街上,瞧见大街小巷都在传阅您那日的画作呢!”
银翘火急火燎地跑进来,喘着粗气将手中拿到的简易绘本递了过去。
乔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将刚刚哄睡的小团子轻轻放下。
她接过绘本,看到上面临摹自己的笔触时忽然想到很久之前,母亲教自己画画时一直恨铁不成钢。
「七七,我孟家虽早已没落,这祖传的画技却不可丢!你虽不是嫡女没有乔珍乔瑜那样多能在外崭露头角的机会,可要相信,功夫不负有心人,只要你的画技足够精湛,总有一日我们孟家的画作能再被世人看到,届时便可为你曾老祖父完成心愿,也不算埋没我们孟家人的世代相传......」
母亲从小到大念叨了耳朵都快起茧子的话在此时想起,竟让乔茉眼眶有点湿润。
小时候的她实在贪玩,这些话对她而言都是耳旁风,现下想起才终于理解母亲的用心所在。
乔茉用指尖触碰上被临摹的画,虽眼底水光波荡,唇角却轻轻上扬。
母亲,女儿这般也算是圆了您的期待了吧。
“见过公主。”
门外传来下人的恭贺,乔茉忙回神,用手帕擦了擦眼,恢复如初。
“七七。”见到一旁熟睡的小团子,卫宛泱立马压低了音量,眼里却冒着光,“他都长这么大了?”
卫宛泱回京匆忙,又是代表北狄而来,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只听说卫君樾留有一子,却并没有亲眼见过。
“是啊。”乔茉将绘本放到一侧,也觉得有些唏嘘。
犹记得当初在西陵和卫宛泱告别时,小团子在自己腹中也不过五六个月大。
那时候更是不知眼前人就是那个与北狄和亲的大公主。
卫宛泱看着她温和的眉眼,想要问的话最终也是没有问出口。
乔茉和卫君樾之间的纠葛她早有耳闻。
卫君樾生性有多么骄傲,她作为姐姐再清楚不过。
能让他在人死之后娶了牌位,又以残暴手段血洗乔家,更是以自己的性命相抵,只为换她后半生无虞,卫宛泱便猜到这位让他失去理智的女子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她太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他在从未留下的后路中为那人重新斩出血路。
现下看来,这位女子竟一直在自己身边。
继而联想到当初在西陵初遇时,乔茉的冷静,还有她体内和卫君樾如出一辙的毒,以及现在广为流传且惊为天人的画卷......
不得不承认,这位看似娇弱的女子体内,蕴藏着即便是男子也难以媲美的韧性。
“七七,你受苦了。”
卫宛泱坐到她旁边,眉眼中透露着苦涩:“小九他......他那样对你,实在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失职。”
乔茉一愣,倒是没想到她会说这话。
她正不知如何回答时,卫宛泱又开了口:“这孩子从小骄傲叛逆,我和母妃根本管不住他,睚眦必报得很,那时候若有其他皇子嫔妃欺负我们,他就算是被打得一身是伤也要报复回去,那时母妃也很是头疼,只想着日后给他找个媳妇好生拗过来,奈何苏家......苏家忽然出了事。”
卫宛泱语调带有哽噎:“......小九幼时就缺乏管教,因为这件事又被乔皇后带走......再后来就更是......肆行无忌了。”
“他性子塑成的那段时间无人在侧,才导致了他后来那样偏执残暴......小九肯定是不懂怜香惜玉的,等朝中安定下来,姐姐定带你去他的王陵将他好生骂上一顿!”
手腕被人握住,乔茉看到了卫宛泱故作轻松的神情。
“嗯。”她偏过头,鼻尖有点酸,“肯定是......要好好骂一次。”
乔茉扯了抹比哭还难的笑,卫宛泱霎时就绷不住情绪。
“......也不知道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
许是女子之间的惺惺相惜,亦或是想到了自己从前和她相似的经历。
她太懂那种在绝境中苟延残喘的难捱,也同样有些心疼自己弟弟近乎碎骨重生的磨难。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归为对自己无能为力的自责。
倘若她能有个权臣婆家,那么......即便是苏家失势,尚在宫中的皇子贵妃也会因她这一脉的忌惮无人敢动。
她虽然大卫君樾七岁,可在当年依旧太小,小到来不及在苏家倒台前和京中重臣之子议婚,就被不由分说地送到了北狄和亲。
“都过去了。”乔茉不忍她这样伤心,转移话题道,“阿彦呢?怎么不见他来?”
“他在北狄。”卫宛泱平复了心情。
她这次本就是背着拓跋屿偷了他的令牌,又打着他的旗号来的大胤,若是带上阿彦,届时拓跋屿若要处置,恐怕连阿彦也护不住。
乔茉并不知其中曲折,只是点头。
“说起来,我倒是从未听过殿下小时候的事,姐姐同他一道长大,定是知道不少吧?”
卫宛泱轻笑了声:“当然。”
乔茉换了个姿势,示意银翘将小团子抱进去,撑着下巴道:“那......他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就是我方才说的,嗯......叛逆得要命,上房揭瓦,下水炸鱼。”
“炸鱼......?”
“是,他小时候极其喜欢研究火药,便偷偷去了神机营弄来了些半成品,有一日卯时天还没亮我便听到后院一声巨响,池塘的鱼都被炸开了花。”
回忆这些卫宛泱眉眼含笑,乔茉眨了眨眼:“那......贵妃没有怪罪吗?”
“怎么没有?”卫宛泱轻哼了声,“也好在我们宫院偏僻,火药数量不多,没能引起大的动乱惊动父皇,母妃气急,把他绑在树墩上好生反省,认错了才准进来,可他却毫不悔改,非说自己在研究什么......水中震天雷?”
此前虽从苏绍玉口中听闻过卫君樾的少年时代,但此时从不同角度再听一次,乔茉心中那模糊的人影忽然又有了另一个样子。
纵然调皮叛逆需要挨打,但或许......他曾经也有机会成为正直向上的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