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她依靠蚀骨锥心的痛,感知到了这迟来的爱意。
......
乔茉许久未归,乔翊等得有些担心。
他从军营赶到摄政王府,打开门时只见小姑娘缩成一团,可怜兮兮地窝在太师椅角落,宣纸洒落满地。
他平复呼吸,放慢脚步往里走。
“七七。”
听到动静的乔茉抬起了那双红通的眼,嗓音沙哑:“哥哥。”
“......我觉得好疼。”
乔翊以为是她身体不适,慌忙问:“哪里疼?”
乔茉张动干涸的唇瓣,手指点了点胸口:“这。”
乔翊呼吸凝滞,站在她身前弯下腰,摸了摸她的脑袋,勉强笑道:“哥哥带你回家。”
乔茉摇头,将干了笔尖又沾了新的墨水。
“夫唯大雅,卓尔不群。”
“是这么写的吗?”
乔翊点头:“是。”
继而想起她从前根本不会写字。
“我记得你以前不识字的,现在这字倒是写得要比哥哥都好了。”
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自以为在转移她的注意力,却不想她眼眶又红了起来。
“......是他教的。”
她又写了几个字。
「卫承卓。」
乔翊愣住,手掌收紧:“我......”
“他……会怎么下葬呢?”乔茉很快压下了泪意,“衣冠冢么?”
语落,她自己也愣了愣。
「娶牌位......如果这样说,我葬你衣冠,岂不是也算你死了?!」
乔翊避开了她的视线:“......或许不会。”
“为什么?”
他抿紧了唇,总觉得现在将朝堂上那些推罪之事说与她听太过残忍,却又不忍骗她。
“事已至此,日后我会好好保护你们母子二人,你亦有殿下遗孀之名加身......”
“哥哥。”乔茉看出了他的不正常,蓦地坐直了身体,“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不会?
他尸骨无存,就连衣冠冢也没有了吗?
乔翊对上她直勾勾的视线,咬紧了后槽牙:“我.......”
“他人都已经不在了,还有什么更——”
“七七。”
他呼了口气,微阖上眼:“你没有察觉,这是殿下的意思么?”
......
作者有话说:
晚上加更~
(月底啦,这么勤奋的我可以拥有营养液嘛!【眨眼睛】)
感谢在2022-07-30 23:17:53~2022-07-31 18:58: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乐多 8瓶;棠小墨、欣欣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最近朝中翻出了几桩重大旧案, 皆是十几年前先帝在时就板上钉钉的案子。
其中以苏家谋逆灭门为主,引起了朝堂上下轩然大波。
乔翊虽不是生在那个年代,但这些案子涉及范围过于广泛, 饶是后来朝廷力压,也依旧有风声流传。
卫君樾的母妃是苏家的女儿, 也是后来盛宠一时的苏贵妃,这不是秘密。
可在他战死消息刚刚传回时,这案子便被翻起本身就是问题。
乔翊隐隐窥探到了其中蹊跷, 可这件事若真如他想象那般......
卫君樾手段阴狠,睚眦必报, 回京之初便以一己之力在禹京乃至整个胤朝造成惊涛骇浪。
提及当朝摄政王殿下,谁人不惶恐腿软?
他当初以那般血腥又残忍的方式将所有加害过苏家的士族全数剿灭......
不对,还有一个, 是乔家。
他独留了乔家,甚至后来还将其捧上高位——
倘若一介权臣正处位高权重之际,以手段压制翻案, 或许会有人信其真相, 但更多暗地里的揣测必然是因为他权势颇高而来的风水轮流转。
可是,假使这件案子是在它所有的后人死后重新鸣冤。
那么世人记得的, 一定是其本身在当初的冤罪,以及对那个历代簪缨世家的缅怀与惋惜。
卫君樾没有选择立即为苏家翻案, 而是沉默蛰伏,并还将当时加害苏家的大头乔府留了下来......
他不是没有能力这样做,而是在等一个时机。
等一个明里暗处皆没有人会质疑诘问,光明正大为苏家沉冤昭雪的时机。
乔翊心神震撼, 对面的乔茉眼睫扑簌。
“那他为什么要留我......”
“因为殿下心悦王妃。”
身后传来陌生的男声, 乔翊与乔茉同时回头, 只见苏绍玉双手拢在袖中,朝他们行了个全礼。
“侯爷,王妃,冒犯了。”
乔翊来得急,苏绍玉作为王府管家理应来接。
“无妨。”乔翊浅浅颔首,亦认出他是卫君樾身边的人。
苏绍玉慢慢走了进来,对上乔茉定定看来的眼睛,继续道:“殿下自幼身染奇毒,南苍子曾断言他活不过二十五岁,是以,从他回京的那一天起,就没有给自己留过任何退路。”
“王妃,您是他的例外。”
......
苏家倒台那年,卫君樾八岁,也正是他饱受胎毒折磨最严重的始端。
苏贵妃被打入冷宫,卫君樾与卫宛泱亦一同跟随,其实那时,苏贵妃腹中已然有了第三个孩子。
可知道这个消息的先是乔皇后,她甚至没让先帝知晓,便遣人送了堕胎药。
那时的卫君樾躲在柜子里看到了全部过程,等到侍从全然离开之后他急忙出来,苏贵妃腹中那六个多月的胎儿已经融化成了尸块。
这也是那日见到乔茉早产时,他心神恐慌的原因。
后来苏贵妃一病不起,卫宛泱被迫和亲,年幼的他护不住任何人,甚至还要以贵妃失德无法养育子嗣的缘由被迫过继到了乔皇后膝下。
他看似成了嫡出皇子,可过的日子却生不如死。
他常年被幽禁在一间小黑屋,没有药物压制的他每每毒发之时,就好像千万只食人虫啃噬骨髓。
乔皇后爱极了他痛不欲生的模样。
只要一想到那个美得惊艳绝伦的女人,不论是自己还是儿女皆折在自己手下,她就觉得快意至极。
这场折磨整整持续了七年。
直到他十五岁那年,先帝终于想起了还有这个儿子。
乔皇后害怕先帝怪罪,这才将他释放出来,勉强有了皇子该有的仪态,可他的性子早在幼年最易定性的时候,变得沉默阴鸷,嗜血残忍。
他不动声色地扮演乖顺的模样,而乔皇后的嫡出儿子却在一年中陆续离奇暴毙。
先帝痛心疾首,乔皇后虽也心痛难捱,但她更怕卫君樾被注意到,于是选了个历练的由头,将他扔到了军营,又过继了宫女之子卫君霖,想要培养成乔家的专属傀儡。
至于卫君樾,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随便派些杀手解决了就是,乔皇后如是想。
只是,她终究是低估了卫君樾的手段和忍耐。
他如同绝境中破土而出的食人藤蔓,疯狂吸食着周围所有营养,未使他灭亡的血液成为了他最好的助剂。
仅仅五年,他俯视着曾经想要将他碾入尘埃的人,立于万人尸骨之上。
而等他再次踏上禹京土地的刹那,他也没想过活着离开。
......
“殿下生前树敌颇多,此番定是墙倒众人推,不过王妃不必担心,陛下会念及殿下辅佐,护您与世子无忧。”
苏绍玉面色平静,可字字句句听在乔茉耳中都觉得震撼无比。
乔翊亦是好久才回过神来,看向苏绍玉的眼中多了几分敬畏:“敢问阁下是?”
他抬起头,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苏晟之子,苏绍玉。”
亦是卫君樾手中最利的那把暗剑,追随他一生,圆他身后期冀。
“所以......他......”乔茉艰难开口。
“......他早就知道自己这次回不来吗?”
那日离别的种种怪异在此时此刻全部串联了起来,可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最后的结局。
“这并不重要。”
苏绍玉淡淡道:“殿下以血换命的时候,就已经选择了王妃。”
嗡的一声,耳边像是有道雷鸣乍起。
乔茉脑子里面混乱得厉害。
是了,他本有痊愈的机会,自己和他的相遇,不就是做了他的药人吗?
他给她铺好了所有的路。
哥哥的爵位,小团子的身份,甚至她未来的所有倚仗。
却独独没有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我不信!”
她倏地起身,哗啦一声,碰掉了手边的笔墨纸砚。
“七七你冷静点!”乔翊忙拉住她的手。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以为这样做就会让我侧目吗?!”乔茉双眸通红,站不稳的身子被乔翊半搂在怀里。
“是!他做到了,我侧目了,我爱他了,可是......他看不到......有用吗......?”
压抑许久的情绪轰然宣泄,她向来不愿在旁人面前失控的。
“卫君樾你真是......好狠啊——”
这个男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狠到从筹谋这个局的那天开始,他也将自己的命当做了棋子。
“殿下惜材,侯爷是他认可的良将,王妃不必多有愧责。”苏绍玉抿唇,继续道,“等到殿下罪责定下,便可让小世子认祖归宗,这段时日还望王妃安心等待。”
安心等待?
“哈哈哈......”
乔茉捏着乔翊的手臂,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乔翊搂着逐渐失控的她,朝苏绍玉面带歉意的颔首。
“苏大人,七七情绪不定,我先带她回......”
“我不回去!”乔茉猛地抬头,从乔翊怀中退出。
“我是他的王妃,这里就是我的家,回哪去?”
“七七......”
“苏管家。”乔茉摸了把泪,虽然眼尾任有泪痕,可目光却十分坚毅。
“你告诉我,他都有什么罪名?”
苏绍玉愣了愣,似乎没想到有人会问这个问题。
“他......”
“七七!”
“让他说!”
乔茉头一遭对自己哥哥提高了音量,娇小的身子不断起伏,昭示着她此时的心神不定。
“西北第七城虽攻破,但其中百姓死伤无数,再有先前北边封路难民流放,殿下作为北宁军主帅......”
乔茉听着桩桩件件,竟慢慢平息了下来。
后来乔翊实在拗不过她的执着,最终让她宿在了王府。
......
夜幕深沉,昭靖五年的岁末,禹京城中又下了一场大雪。
乔茉在阔别一年多的床榻上静坐了一夜,地上洒满了纷乱的纸张,那两盆枯死的茉莉正在床边。
“呵。”
干涸的眼中又落下一滴泪来,她笑着抹开,却越流越多。
简直自私又虚伪,狠毒且野蛮——
这个人还真是......自以为是啊。
可凭什么一切都该由他来定义?
凭什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偏偏不让他得偿所愿。
月落星沉,晨光熹微。
明亮的光照射进来时,乔茉缓缓睁开了微阖的眼。
“银翘。”
外头守夜的银翘忙应道:“奴婢在!”
乔茉转动布满红血丝的眼珠,轻声道:“王妃冠服,给我取出来。”
......
勤政殿。
紫金镶嵌的龙案上奏折堆积成山,卫君霖沉着脸翻动又扔开,上面没有一条不是弹劾卫君樾的言论。
“一群忘恩负义的东西!”
哗啦一声,龙案上所有奏折被掀翻到底,王公公一惊,急忙弯腰一本本拾起。
“陛下息怒,龙体要紧。”
卫君霖一拳砸在桌案上,额角暴起青筋。
“皇兄刚离世他们便这样急不可耐,可曾记得那西北十三城和晋丰是何人收复的!”
王公公垂眸:“是建安侯和宁安侯。”
卫君霖一愣,猛地拂袖。
王公公将奏折收拾好,继续道:“奴才一介阉人不懂陛下与政事,但殿下这些年对您的栽培,可并不是让您去和朝中大臣硬碰硬......更何况现在刚刚平息战乱,总是要有时间稍作整歇息......”
卫君霖虽然在这些年逐渐掌权,可终究才十几岁。
他怎么不懂现在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依顺这群老匹夫的心思处置卫君樾,暂时稳住朝堂,再谋远虑?
“陛下,老奴听闻殿下留有一子,陛下若实在难安,亦可以苦劳做由,保住殿下子嗣,这也算是为殿下......”
“闭嘴!”卫君霖胸口大肆起伏,他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王公公瞬间缄默,话都是点到为止,再说下去就不合他身份了。
室内只剩卫君霖沉沉的呼吸,可该要做的,依旧要做。
“陛下,您该上朝了。”王公公默默提醒。
卫君霖又看了眼身侧被重新收整的奏折,想到待会又要面对的一众臣子,便觉得胸腔发闷。
“给朕更衣罢。”
“是。”
王公公从侧取过龙袍朝冠,忽而门口传来一阵动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