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吟与春染二人搀扶着她走在江绿湖畔边,一时都被湖中绽放的荷花掠去了大半的目光,桃红柳绿的自然风光使得苏和静心中的郁气化作袅袅轻烟消散了大半。
冬吟别扭地瞧了春染一眼,二人齐齐开口道:“三小姐这般的性子太太难道不知道?偏要您带着她来相看公子哥,当真是吃力不讨好。”
苏和静恍若未闻,只指着河塘中央的睡莲赞不绝口道:“到底是镇国公府的风水养人,这莲花竟然生的这样好。”
说罢,她又叹道:“若是能做一株自由自在盛放的莲花,兴许也是件美事。”
这下冬吟和春染便不敢再接话了,只静立在苏和静的身侧伴着她赏花赏景。
约莫半柱香的工夫后,苏和静仍伫立在江绿河畔,裴馨恬的贴身丫鬟琥珀却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只道:“大奶奶,不好了。”
苏和静连忙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回身肃容问道:“怎么了?”
琥珀眼里噙着泪,将方才凉亭内发生的事儿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通。
原来裴馨恬不过在凉亭略坐了一会儿,便觉得没意趣的很儿,只欲带着琥珀去水榭那儿瞧瞧。
琥珀生怕水榭那儿有外男,会污了小姐的名声,便苦劝了几句,谁知裴馨恬却犯起了拧巴的性子,掐了琥珀一下后,硬是往水榭那儿走了过去。
苏和静忍不住蹙起了柳眉,厉声责问琥珀道:“你为何不跟着恬姐儿?另一个丫鬟呢?”
琥珀愈发害怕,小声回道:“莫云晨起就有些闹肚子,好容易忍到了凉亭那儿,便去如厕了,小姐她……她不肯让我跟着。”
苏和静了解裴馨恬的为人,她虽有些骄矜放纵的脾气在,却也不是个不在意自己名声的鲁莽性子,她既是不愿让琥珀跟着,便定有旁的隐情在。
她便与琥珀说道:“你若不肯说出实情,我也帮不了你。”
琥珀这才支支吾吾地说道:“方才……郑小公爷……似是往水榭那儿走去了,小姐瞧见后便坐不住了,也不许我跟着。”
原是如此。
这便说得通了。
苏和静忙让琥珀领着自己往水榭的方向走去,绕过九曲十八拐的回廊,将附近的几座水榭都瞧了瞧,却没发现裴馨恬的踪影。
苏和静急的团团转,好端端一个大活人,怎得就找不着了呢?裴馨恬可是跟着自己来的内花园,这样贸然然地失踪,庞氏如何会放过自己?
苏和静愈发惶恐,便让冬吟、春染、琥珀三人各自去寻裴馨恬,自己则往西排的厢房走去。
厢房附近人烟稀少,镇国公府内大部分伺候的丫鬟都去了花厅以及湖畔,甚少有人出现在厢房附近。
苏和静推开门一一察看了一番,她方才露出那张焦急万分的容颜,身后便袭来一阵天旋地转般的大力,将她拉到了厢房中央。
苏和静正欲惊呼之时,却见身后之人松开了对自己的桎梏,露出一张素白熟悉的面容来。
“弄疼你了吗?”郑宣蹙起剑眉,担忧地望向苏和静的皓腕,方才回廊下走来了个眼生的小姐,他不得不将苏和静拉进厢房内。
自己的名声如何都不打紧,她在端阳侯府内过的这样艰难,断不得因自己而惹上什么是非。
苏和静方才被郑宣握住的皓腕微微有些发烫,她的心口扑通乱跳的厉害,正欲回答之时,却听得厢房外传来了一阵人声。
“累得很了,不若进这厢房歇息一二吧。”声音娇娇弱弱,不知是席上的哪位贵小姐。
郑宣反应迅速,一个跨步便从后窗翻了出去。
苏和静则理了理自己的长衫,顺势坐在了梨花木桌旁。
厢房被人推开,那贵小姐以及她的丫鬟瞧见了厢房内有人,俱是一阵脸红,告罪了几声后便退了出去。
苏和静含笑点头,客气了几声后,便目送着这位贵小姐离去。
她慌忙关上了厢房门,又走到后窗边瞧了瞧,见没有郑宣的身影后,才落寞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他已离开了吗?
也该离开了,他没有留下的理由。
她犹记得自己待嫁闺中的时候,性子断然不像现在这般死气沉沉、逆来顺受,相反,那时候的自己穿着男装陪郑宣去跑马捕猎,捉蛐蛐捕野兽。
还用拳脚功夫把郑宣揍哭过。
也是那一回,郑宣在半夜时分翻墙来了自己的闺房,用毛笔在自己的脸上画了只大乌龟。
他是个随性执拗的人,骨子里的脾性与自己最为相像。
若不是父亲犯下了那样的大罪,又正好落在了端阳侯的手里。
自己大可和心上人厮守一生。
只是……没有如果。
苏和静不敢再想,便抬手欲将后窗关上,却被外头伸出来的大手给唬了一跳。
郑宣推开了后窗,颇有些狼狈地摘掉了落在头上的叶子,朝着苏和静开怀一笑:“我翻窗的本事,比从前逊色多了。”
这句话,却一下子让苏和静红了眼眶。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
第21章 密会
“小公爷风华不减当年。”苏和静哽咽着说道。
她往后退了一步,郑宣重又翻窗回了厢房,瞥见她暗红的眼底后,心口仿佛被人攥了起来,他只问道:“你受什么委屈了?”
苏和静避而不谈,只勉强一笑道:“小公爷可有瞧见我家三妹妹?”
提到裴馨恬,郑宣的神色愈发暗沉,清亮的眸子黯淡了下来,声音也晦涩难当:“你口中的三妹妹,可是今日穿了那身百蝶裙的小姐?”
边说着,郑宣不忘紧紧盯着苏和静脸上的神情,他知道她在端阳侯府内举步维艰,这条裙子……这条裙子定是别人开口抢要,不然她怎么舍得拱手送人?
苏和静心内百转千回,面上却恍若未闻:“三妹妹性子顽劣些,若是小公爷瞧见了她,劳烦您使人传信于我。”
说罢,她便欲转身离去,孤男寡女在这厢房内共处一室,损的是郑宣的名声。
她已为人妇,不该再阻了郑宣的姻缘前程。
她这般决绝的离去模样却让身后的郑宣心急如焚,他再顾不上什么规矩名声,好容易才得了这半点与她相处的机会,他如何舍得轻易放过?
郑宣向前一步挡住了苏和静的去路,目光炙热恳切,声音坦诚无畏:“她在东厢房里和我妹妹说话,你放心。”
苏和静不敢抬头与他相望,生怕自己会忍不住落下泪来,便只能垂头掐紧了自己的柔荑,道:“是小公爷故意安排的?”
郑宣不置可否,望着苏和静明显清瘦了不少的身形,说出口的音调里都带了几分颤抖之意:“是我故意为之。”
苏和静鼻子一酸,却只得道:“小公爷可明白?我已为人妇……”剩下的半句“此生无缘”她到底是说不出口。
情窦初开时她便和郑宣两情相悦,一个小公爷,一个侯府嫡女,闲时便总借着小厮丫鬟的名号跑到大国寺上香捕猎。
郑宣早已向自己许下了终身。
本以为造化弄人,自己迫不得已嫁去了端阳侯府,他伤心总也是有限的,终有一日他会忘了自己另娶贤妻。
可他却固执执拗到了极点,竟是一日日地拖着不肯娶妻,还总明里暗里地对自己施以援手。
苏和静滑落下两行清泪,扬起头撞进郑宣潋滟着情谊的眸子里,一字一句地开口道:“小公爷该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子孙满堂,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
这样的话郑宣已不知听人说过第几回了。
犹记得那一日安平侯府与端阳侯府大婚,十里红妆铺满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他避无可避,便坐在拥月楼的高阁上眼睁睁地瞧着她被另一个男人牵下花轿。
他不喜饮酒,那一日却醉得几乎昏死过去。
大长公主瞧见自己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竟也陪着自己枯坐了一整夜,最后说道:“静儿是个好孩子,你们这辈子,究竟是缘分差了些。”
母亲的话,他直至今日也想不明白。
他喜欢静儿,静儿也喜欢他,本是两情相悦之人,没有世仇家恨,没有隔阂阻难,为何……为何不能厮守一生?
他不是没有想过要淡忘这段感情,听大长公主的话,寻个贤惠的妻子共度一生。
可谁都不是苏和静。
这世上只有一个苏和静而已。
郑宣自嘲一笑,俊脸上尽是伤心之意:“连你也会说这样俗气的话。”
话音甫落,苏和静的心口却好似被人用银针细细密密地扎了许多伤口,疼得她五脏六腑都在打颤。
她便迎着郑宣的眸子,轻笑一声道:“我早就是个俗气的人了。”
从嫁进端阳侯府的那一日起,她便被人抽皮扒筋了一回,再不是从前那个明媚肆意的女孩儿了。
郑宣自悔失言,落下眼帘道:“是我说错话了。我只是想说,成亲前那一日我说的话都是真的,谁都可以让我去娶亲生子,忘却前尘,但静儿你不可以。”
苏和静一怔,随即忆起了自己大婚前的那一夜,郑宣翻墙进了自己的闺阁,却并未像从前一般大剌剌地推开自己的窗户,而是隔着影影绰绰的窗纸,留下一句:
“多久我都等你。”
一晃已是第四个年头了。
苏和静只觉得胸闷难忍,盘亘在心口的那股气怎么也提不上来,过了好半晌,她才缓缓说道:“不值得。”
郑宣上前一步攥住了她的皓腕,将袖子里的卖身契放在了她手心里,随后则松开了自己的手,神色坚定道:“值得。”
苏和静不解其意,瞧见那卖身契上的出处来自楚香楼,一时有些猜测,她道:“这莫非是裴景诚在外蓄养的那个外室……的卖身契?”
“他近来又迷上了个名为芍药的花魁,对这染香便大不如前,连起初答应好的脱籍一事也未曾兑现,我便使人买下了她的卖身契,你且收着吧。”
苏和静随即缓过神来,便追问道:“染香可有怀上身孕?”
郑宣蹙眉思索了一会儿,随后说道:“并未。”
那便是芍药怀上了子嗣。
苏和静将卖身契还予了郑宣,只说道:“劳烦小公爷将这身契还予那位染香姑娘吧,我要来也是无用。”
她也是可怜人,裴景诚即是喜新厌旧将她丢开手,自己又何必去为难她?
郑宣应下,眸光扫过苏和静沉静的面庞,说道:“那男人我已让人了结他的性命,我并不知他做了些什么,只是那般不堪的景像,又关系着你的名声,我便只能下此狠手。”
苏和静听后甚久无言,最后叹道:“多谢小公爷。”
说完这话后,两人一时便相对无言,还是郑宣将自己腰间别着的玉佩递给了苏和静,说道:“端阳侯府前头的那条街上有间珍宝阁,我安排了好些个信得过的下属候在那儿,你若是遇上了什么难处,便唤人将这玉佩送去,他们自会来与我报信。”
苏和静正在犹豫之际,郑宣却已将那玉佩放在了苏和静手心,随后便往厢房外走去。
苏和静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手心里的玉佩烫得发紧。
*
苏和静收拾好情绪后,便去东厢房寻了裴馨恬。
裴馨恬与郑宣的庶妹郑柔相谈甚欢,连东厢房的门都没关上,苏和静走近廊下,听得裴馨恬爽朗的笑声从屋内传了出来。
而后则是郑柔说话的声音:“我哥哥自然是喜欢过小娘子的,你可想知晓她是谁?”
裴馨恬似一只炸了毛的野猫,立刻追问道:“好妹妹,你快说与我听罢。”
郑柔正在拿乔,苏和静却轻咳了一声,跨过门槛迈步进了东厢房。
她避开了郑柔探究的视线,冲着两人一笑道:“原是在这儿呢,恬姐儿,你怎得也不带着丫鬟来与郑妹妹聊天说笑?倒累得我好找。”
郑柔敛起了笑意,冲着苏和静拘谨地问安,只道:“见过世子夫人。”
别瞧着这苏和静一副端庄大方的和善样子,从前自己不过是刁难了她几句,她便有胆子抓了几只毛毛虫放在自己床榻上。
自己那个嫡兄也是个偏心的性子,半句不帮自己便算了,还只担心苏和静有没有被那毛虫吓着。
她若是个那么胆小的女子,怎么有胆子往自己的床榻上放那么多的毛毛虫?
忆起往事,郑柔仍是一肚子气,只不好堂而皇之地表现出来。
裴馨恬倒没发现苏和静与郑柔两人之间无形的交锋,她只笑着与苏和静介绍起了郑柔,随后则乖顺地跟在苏和静身后走出了东厢房。
回花厅的路上,裴馨恬喜滋滋地说道:“嫂嫂,方才我是不是看起来极为懂事乖顺?”
苏和静应了一声,随后问道:“那位可是小公爷的妹妹?”
裴馨恬点了点头,笑道:“虽只是庶妹,可小公爷却待她极好,我总要想法子讨好未来的小姑子才是。”
听她话音却是半点不肯放弃郑宣的意思,苏和静便停下了步子,郑重其事地询问裴馨恬道:“恬姐儿,你可想好了?”
裴馨恬冲着苏和静甜甜一笑,只道:“从前我性子刁蛮了些,总与嫂嫂过不去,如今瞧着嫂嫂这般为我忙前顾后,我心里也是极过意不去的,我便索性与嫂嫂说一回吧,我是当真喜欢小公爷,便是郑国公府人事复杂,大长公主地位不稳,我也喜欢他。”
说到后头,裴馨恬已是敛起了脸上的笑意,说话的声音再坚定不过。
“我想和小公爷厮守一生,白头到老。”少女无畏且尽是缱绻之意的话语回荡在苏和静的耳畔。
曾几何时,她也对着父亲说过一模一样的这番话。
如今,她竟然在自己的小姑子脸上瞧见了从前的自己。
当真是造化弄人。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是两更
周二入V和失忆。
第22章 打人
苏和静久久未答,只上前攥住了裴馨恬的柔荑,说道 :“三妹妹慎言,这儿人多眼杂,若是让旁人听去了,只怕会有损你的名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