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亲王世子妃李亭欣正围在庄亲王妃身旁立规矩,只时不时地拿那双杏仁眸往张清雅与苏和静身上瞧。
庄亲王妃瞧出了她的心不在焉,也不想在外人面前留个刻薄婆婆的名声,便温声与李亭欣说道:“不必在这儿杵着了,快去与你交好的那几个夫人小姐说话罢。”
李亭欣这才往苏和静这儿走来,她今日挽了妇人头,佩戴的金钗远远瞧着富丽堂皇,细看却是半旧不新的老样式。
张清雅知她在安平王府过的极为艰难,又怕一时失态说出些有损密友名声的话,便道:“在花厅里说话也无趣,不若我们去内花园里玩玩罢。”
这倒也合情合理,镇国公府的花宴素来规矩没那么严苛,只要不往那偏僻的地方去便是了。
苏和静隐隐有些担忧,生怕庞氏一会儿寻不着自己心里不舒服,正在犹豫之际,裴馨恬却笑着出声道:“嫂嫂快去吧,一会儿若是母亲问起你,我替你说话便是了。”
说罢,裴馨恬又与她的几个手帕交聊起京城时兴的料子来。
苏和静见状便放下了心来,与李亭欣、张清雅二人一起往镇国公府的内花园方向走去。
随侍的丫鬟婆子们远远缀在这三人之后。
苏和静看着亭台楼榭旁争奇斗艳的妍丽花圃,一时看迷了眼,便笑道:“这儿的花花草草果真样样不俗。”
李亭欣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揶揄道:“还是做姑娘时的性子,对着这些花花草草离不开眼。”
张清雅性子最为跳脱些,闻言便要走到那花圃边上替她二人摘两朵芍药来,却被苏和静劝住了。
“我的祖宗,可见是那闻温宗把你宠坏了,在人家家里赴宴,还这般天不怕地不怕。”苏和静如此说道。
闻温宗便是光禄寺少卿,张清雅的夫君。
张清雅却也没似有外人在般臊红了脸颊,反而隐含担忧地回望着苏、李二人,怏怏不乐道:“我过得好又如何,一想到你们两人皆在各自夫家熬日子,我这心便好似在油锅里滚了几遭一般。”
话音刚落,苏和静与李亭欣便一齐红了眼眶。
微风拂过,花圃内簇拥着的芍药、牡丹随风摇曳。
苏和静触景生情,忽而想起自己仍是安平侯嫡女时,前来镇国公府上赴宴的景象。
那时自己与郑宣赌了气,不肯与他说话,他便托人将这内花园尚且看得过眼去的娇花皆折了下来,只为了博自己一笑。
听说镇国公夫人为这事发了好大的脾气,只那天前来赴宴的宾客太多,竟也不知是谁下的黑手。
思及过往,苏和静到底心头一软,氤氲在眼眶内的泪珠眼瞧着便要滚落下来。
还是李亭欣怕落下泪会脏了脸上的脂粉,一会儿被有心人瞧见了闹出些风雨来,便打岔道:“有什么苦不苦的呢?不过是冷暖自知罢了,倒是你,如今的气色瞧着比做姑娘时还要娇艳些。”
苏和静也平息了自己的哀切之情,只与这两位手帕交说笑起来。
一时赏了景又说笑了半天,三人都有些口干舌燥,李亭欣与镇国公家的世子夫人十分熟稔,便道:“不若咱们去那头的水榭里坐一坐罢,也好让丫鬟婆子们替我们烧些茶水喝。”
苏和静与张清雅当即应下,三人便带着身后一群乌泱泱的丫鬟婆子去了毗邻莲花湖的水榭楼台里。
苏和静择了个临窗的好位置,低头望着清澈水面下交缠蜿游的锦鲤,一时玩心渐起,便道:“水榭里可有鱼食?”
李亭欣见她鲜少有这样欢快的时候,便对身边伺候着的丫鬟说道:“去二楼瞧瞧,若有鱼食,便拿下来给这泼猴。”
张清雅则笑着歪倒在苏和静身上,手不住地往她不盈一握的细腰上掐去,边笑边说道:“老天爷不公平,凭什么你每日胡吃海喝的,腰还能细成这样?”
苏和静啐了她一口,笑骂道:“什么胡吃海塞的,你当我是猪猡猡不成?”
李亭欣听了也是忍俊不禁,虽则心口塞着一大堆愁苦事,可每每与苏和静、张清雅一起说话时,便觉得时光似是回到了无忧无虑的闺阁之时。
“世子妃——”丫鬟歇斯底里的尖叫声打断了李亭欣的绮思。
苏和静与张清雅也停下了玩闹的动作,俱抬头望向了声音传来的二楼。
李亭欣身后的婆子胆大些,便走上楼梯去瞧了瞧,不一会儿,便脸色煞白地跑了下来,对着李亭欣一行人禀告道:“世子妃,上头……上头有个男人,还躺着镇国公家的世子夫人。”
话音刚落,苏和静便先从位子上起身,先往水榭外瞧了一眼,随后镇定自若地说道:“咱们怕是入了局。”
都是在内宅李摸爬滚打好几年的妇人,听了这话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张清雅性子胆小些,便怔在原地不知所措,李亭欣却红了眼眶,低声嗫喏道:“小如氏也欺人太甚了些,雯儿这样和善温良的人,她也不肯放过。--------------/依一y?华/”
苏和静听在耳里,心口忽而袭上一阵窒痛之感,迈上阶梯的步子一顿。
镇国公家那位大奶奶的确是出了名的温善纯良,凡求到她跟前的事儿,断没有不成的。
且她还是宣国公嫡长女,世袭罔替了这些年,比之靠从龙之功起家的镇国公要多几分底蕴在。
饶是如此,这位大奶奶嫁来镇国公府五年无子,竟也被个外室出身的小妾逼到了这等田地。
苏和静忙回神与张清雅道:“你带来的那两个婆子模样精壮些,让她们去前头廊下堵住来人的去路,最好拖延些时间。”
话毕,张清雅才后知后觉地差遣起了自己的婆子。
苏和静则和李亭欣一前一后地上了二楼,水榭的二楼隔着几道屏风,屏风后是一架围着纱帐的床榻,榻上则躺着一男一女。
男人瞧不清样貌,只是□□地躺在外侧。
女人则只穿了件肚兜,鬓发散乱不堪,且双颊有些诡异的酡红在。
李亭欣连忙将地上的丫鬟拉了起来,见她被吓得狠了,忙道:“安生些,别把人引了过来。”
苏和静向前探出一步,见那床榻上的女人果真是镇国公家的大奶奶,便与李亭欣商议道:“咱们既瞧见了,能帮就帮一帮吧,若是这事闹出来,她就活不成了。”
李亭欣满面怆然,她自然知晓苏和静所言非虚。
堂堂一个镇国公家的世子夫人,若是与外男私通被抓个正着,非但是她自己活不成了,连宣国公家的名声也要一落千丈。
“她比我们还要艰难些。”李亭欣红着眼眶叹道。
苏和静心内感伤,却不想在这儿伤春悲秋白白浪费时候,她往二楼里搜罗了一圈,愣是没寻到半点可以藏匿人的地方。
“只怕捉./奸的人马上就要来了,咱们得把这外男藏起来才是。”苏和静边说着,边指使着冬吟去给床榻上的大奶奶穿上外衣。
“披件外衫就是了。”李亭欣忙让丫鬟们帮着收拾。
苏和静绕着二楼寻了一圈,越寻脸色愈发黑沉,弯弯盈盈的柳眉也蹙了起来。
“二楼藏不下人。”她声音沉静似水,倒让一旁焦急胆怯的李亭欣略安心了些。
苏和静推开了紧紧闭合着的木窗,从腰间别着的香囊里掏出了一只玉笛,蓄了口气吹出了绵长悠远的音调。
李亭欣却怔在了原地,茫然无措道:“静儿,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笛声如此清脆悠远,岂不是会将旁人引来?
“事出从权,只能将那外男从这木窗扔下去,索性这儿也不算高。”苏和静收起了玉笛,静等着那人的现身。
李亭欣仍是不明白,只道:“木窗下方虽是隐秘些的西南角,可好端端一个人躺在那儿,那些捉奸的人也必能瞧见。”
“所以我寻人来帮忙了。”苏和静朝着李亭欣亮了亮自己的玉笛,素白的脸上浮现了几分欢愉之色。
李亭欣不再追问那人是谁。
除了郑小公爷,谁还能为了静儿这般不顾一切?
第18章 如夫人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郑宣便赶来了水榭附近,只是因着笛声渐止的缘故,他只伫立在湖畔边沿四处张望,颇有些孤寂清冷的味道。
郑宣望来望去却寻不见心上人的踪影,便忍不住自嘲一笑道:“多半是你听错了吧。”
她已为人妇,如何还会再用他们定情时的玉笛予自己传音?
郑宣掩不住面上落寞的神色,便要转身离去时,却被小跑着奔过来的冬吟喊住。
“小公爷。”冬吟说这话时压低了声音,四处张望着生怕被旁人瞧见。
郑宣自然识得她,胸腔里浮起的喜悦一点点扩散开来。
他驻足回首,与冬吟四目相对。
“小公爷,我家主子遇上了难事,求您帮个忙。”冬吟满面焦急地说道,她心里也摸不准那些捉奸的人会几时到水榭来,总要赶快将那外男处理掉才是。
郑宣犹自沉浸在欢喜之中,一时间也不曾记得追问苏和静所求何事,只跟在冬吟身后往水榭的后窗走去。
这时乌泱泱一群丫鬟婆子正从水榭正前方的廊庑下朝着冬吟走来,为首的粉衣女子满头珠翠,走路时扭着妖娆的水蛇腰,端的是一副肆无忌惮的张狂样子。
应当是镇国公世子院里的如夫人
冬吟暗道不妙,自己恰巧遇上了来捉奸的如夫人,便再不能露出破绽来,反而还得为二楼的几位夫人拖延时间。
幸而后头的郑小公爷也伶俐,并未往水榭前头的路上走,还是一径去了后窗。
冬吟方才走到水榭门口,便听得屋里的张清雅笑着走出来与如夫人打招呼,只听她道:“如夫人今日可当真是容光焕发。”说着又探头望向她身后:“小公子怎得没带出来?”
那如夫人不过二八上下的年岁,生的媚骨天成,说话又轻声细语。
张清雅这般阿谀讨好她,她心里十分受用,可又惦记着要去二楼办正事,便道:“他才多大呢,待他再大些,定让张夫人您亲自抱一抱才是。”
说罢,如夫人便要带人往水榭里走去。
张清雅却热络地攀住了她的胳膊,笑道:“平常听人说如夫人肤如凝脂,我还不信,如今凑近了一瞧,这肌肤可不就跟牛乳一般滑腻细白?”
古往历来,便没有女子不喜听奉承话的道理,如夫人也是如此,且她自恃美貌,听了张清雅这番话愈发自傲,只道:“我这还不算什么,我母家的那位姐姐才是姿容胜雪,连圣上都时不时赞她几句肤如凝雪呢。”
张清雅心内极瞧不上如夫人这般小人得志的张狂样子,可为了拖延时间,她也不得不继续与如夫人攀谈起来。
从她今日身上衣衫的料子到她头上佩戴的金钗,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半柱香的工夫。
眼瞧着如夫人愈来愈没耐心搭话,张清雅也夸无可夸,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冬吟便站在张清雅身后惊呼了一声,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如夫人头上佩戴着的并蒂莲金钗。
如夫人本打算径直往水榭二楼上走去,可冬吟的神色实在太过惊讶,且她那双灵透的眸子牢牢黏在自己的金钗之上。
她便多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冬吟瞧了一眼张清雅,欲言又止道:“奴婢是端阳侯大奶奶身边的婢子,犹记得太后身边的清真道人说过,这并蒂莲钗子福泽深厚,佩戴者定能儿女双全,这才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如此没有规矩,让夫人您见笑了。”
那如夫人果然止住了脚步,见冬吟说话伶俐讨喜,说出口的话又切合自己多子多福的冀望,便让身后的婆子赏了她几粒碎银子。
冬吟含笑接过了那银子,又说了会儿吉祥话,这才眼睁睁地瞧着如夫人往二楼上去了。
张清雅与冬吟面面相觑了一阵,一主一仆脸上浮现了同样的疲惫神色。
她们两人已是尽力了,再拖延下去,这如夫人便要起疑心了。
一炷香的工夫后,如夫人才急色匆匆地带着那群丫鬟婆子下了楼。
路过张清雅时,只敷衍地笑了一声,随后便大摇大摆地离去,瞧那气势汹汹的背影,便知二楼上的景象并未遂她的意。
张清雅这才放心下来,与冬吟一块儿往二楼走去。
乍一到二楼,便瞧见镇国公府的大奶奶面色煞白地躺在床上,她虽瞧着无比虚弱,此刻却也睁开了眼,只呆愣愣地望着自己头顶上的床帐纹样。
李亭欣与苏和静则站在她的塌边,二人脸上皆有些小心翼翼,生怕哪句话又勾起了她的愁思,平白落一趟泪下来。
张清雅虽是不如苏和静那般聪敏过人,可她也瞧出了床榻上大奶奶的非同以往——往日里逢人便露出三分笑的和善性子竟被逼成了如今这般形容枯槁的哀颓模样。
张清雅便只得勉力一笑,说道:“索性那如夫人也未曾发现什么证据,大奶奶不必这般灰心。”
苏和静连忙对着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心里只叹自己这好友被她那光禄寺少卿的夫君养成了这般天真直爽的性子,说话做事竟是半点不过心。
床榻上的宣一绮苦笑了一声,黯淡无光的眸子里落下几滴泪来,只听她缓缓开口道:“多谢三位夫人还我清白身。”
李亭欣听后旋即拿帕子压了压自己的眼角,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想开些,是那如夫人仗势欺人,好歹镇国公夫人和老太太不是糊涂人。”
宣一绮阖上了眼睛,任凭泪水沾湿头下的锦枕:“若她们不是糊涂人,她……她怎么敢?”
说罢,她便不再多言,只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仿若一具冰冷的尸体。
她的身子的确是因心内升起的彻骨寒意而逐渐冰冷,嫁来这镇国公府五年,没成想有一天会遭受了这样的奇耻大辱。
铁骑世家、开国功勋,自己那眼高于顶的婆母屡次以清高的姿态磋磨自己,话里话外都是瞧不起宣国公府的意思。
可那如氏不过是母家出了个贵人而已,她便这般阿谀讨好,当真是可笑至极。
宣一绮自嘲一笑:“她有儿子,还有个怀上龙裔的贵人姐姐,谁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苏和静见了这一幕,心内酸涩无比,只是思来想去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劝解宣一绮,只得哽咽着说道:“如今奈何不得她,不代表一辈子奈何不得她,将来您怀上了嫡子,她便再也张狂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