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动情处,苏和静忍不住浑身颤抖了起来,说出口的话带着掩藏了许久的怨恨。
冬吟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轻声提醒道:“姑娘,慎言。”
苏和静止住了话头,泪光泛着涟漪闪烁了几下,便又黯淡了下来。
她掩去泪水,收起了自己的失态,瞧着铜镜里那个一颦一笑都真伪搀半的自己,喃喃失神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冬吟仍是未曾接话,只扶着苏和静的肩头,陪着她枯坐了一个时辰。
晚间之时,裴馨恬派丫鬟来澄风苑送了些荔枝,又命那丫鬟务必亲自向苏和静请安一番。
苏和静彼时正领着冬吟等人整理私库,闻言便从库房里走了出来,将那丫鬟叫到了自己跟前,问道:“替我谢谢你家姑娘想着我。”
那丫鬟也嘴甜的很儿,冲着苏和静笑道:“大奶奶,我家姑娘说明日镇国公花宴她不知该穿哪条衣裙,一时想起您有一件百蝶裙,想着与您借上一回,待花宴结束后便还回来。”
“百蝶裙”这话一出,冬吟并抱厦二人俱都脸色一变。
苏和静倒是面色如常,忙让冬吟翻箱倒柜地去将那百蝶裙寻了出来,与那丫鬟说道:“这都是年轻姑娘喜欢的样式,你家姑娘上身正合适呢。”
那丫鬟自是兴高采烈地去了。
冬吟与抱厦二人却不平道:“三姑娘也太不见外了,那百蝶裙可是大奶奶您最珍爱的一身衣裳……”
“慎言。”苏和静道:“这条裙子,早该换主人了。”
冬吟听后只觉得心酸不已,旁人不知晓这条百蝶裙的底细便罢了,她们这些自小伺候苏和静的丫鬟如何会不知道?
这条裙子是郑小公爷特特亲自学了刺绣,一针一线为大奶奶缝出来的蝴蝶花样。
且用了十几种名贵的多色丝线,缀着金丝细线缝制而成,走起路来熠熠生辉的摇曳模样可是又典雅又华贵。
名贵便罢了,这里头还是郑小公爷的一片心意。
他那时只想着讨大奶奶的欢心,便是大奶奶要天上的月亮,他定也使法子给大奶奶摘下来。
冬吟犹记得这条裙子的由来,不过是那时的大奶奶随口一句:“我想把蝴蝶穿在身上。”
郑小公爷便请来了两位名噪京城的江南绣娘,一针一线地学起刺绣来,双只手被针戳的裹起了白布,却还不让大奶奶发现。
冬吟一叹,当真是往事如烟。
她顾不得再唏嘘感叹,只跟着苏和静继续去料理私库。
二奶奶也算是帮了大奶奶一回,将世子爷在外头养的外室的身份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大奶奶便也心软了一回,应下了替她遮掩账本一事。
在账册上略动一动手脚也并不是难事,只看老太太愿不愿意较真追究罢了。
不过遮掩也只能遮掩一回,若是二奶奶再眛下公正的银钱去补贴庞家,老太太断无可能再放过她。
冬吟如此想着,便指着手里的字画说道:“这些画儿当真要送去大少爷那儿?”
苏和静点点头,又从私库里寻出些名贵的瓷瓶来:“要替她遮掩,各处便要置办新的器具,这才能攥出一比大些的流水来,外头采买来的器具规制一般,还是亲自挑些上乘货色送去言哥儿那吧。”
冬吟与抱厦皆三缄其口,她们仍记得大奶奶刚执掌中馈时,言哥儿房里不过是多摆了几件外院管事采买的瓷瓶碗盆。
方氏便哭天喊地说那瓶子是赝品,那碗碟破了个口子,险些划破言哥儿的嘴巴,闹出了一场风雨来。
世子爷又偏了心,自己送去了好些名贵器具还不算,还逼着大奶奶又捡了些好东西送去言哥儿那儿。
还美鸣其曰地说:“将来言哥儿成器后,得诰命的便是你这个嫡母。”
一副她们大奶奶捡了便宜的样子。
谁稀罕呢?
澄风苑内忙碌了一个下午,这才传起了晚膳。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小公爷会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其实真的很想写男小三
第16章 花宴
翌日卯时,苏和静早早地便被冬吟与春染从被衾里挖了出来,净面洗漱后,将昨日已熏过香的芙蓉色凤尾锦衣裙捧了出来。
苏和静方才驱散了些困意,由着丫鬟们替她穿衣梳头,方才接过了红枣递来的一碗百合润喉汤。
收拾妥当后,苏和静便先一步去了府内常用来待客议事的荣禧堂。
庞氏早已候在了正厅内,今日只穿了件石青色的墨云衫,鬓发里尽是些古奢名贵的翡翠簪子,端的是一副雍容典雅的贵妇模样。
她远远地便瞧见了宋和静,见她今日只穿了件芙蓉色的衣衫,悬起的那颗心便也落了下来。
今日是为着给恬姐儿相看人家才去了镇国公府赴宴,苏和静若是够识相,便知晓她这人妇不能打扮的太过出挑,而是要甘当绿叶衬托恬姐儿才是。
庞氏心内熨帖,便破天荒地给了苏和静个笑脸,道:“昨日言哥儿(裴永言)房里的字画我去瞧了,都是些名家画圣的真迹,你有心了。”
苏和静朝着庞氏福了一福,卸了手上的戒指便要替庞氏剥葡萄皮吃。
庞氏笑着指了指身旁的紫颤木太师椅,又对苏和静身后的冬吟说道:“劝着你们大奶奶,不必做这些繁琐的活儿了,一会儿恬姐儿来了咱们便要出门子了。”
冬吟上前虚扶了苏和静一番,这才勉强把她搀到了太师椅上,苏和静却一副受之有愧的模样,毕恭毕敬道:“母亲疼我们,可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却不能忘了孝敬母亲。”
自苏和静知晓了裴景诚在外蓄养了个瘦马为外室起,那外室又怀了身子,说不准什么时候便要进府为妾,她得想个法子搅黄了这事才好。
总不能让自己当真成了满京城的笑柄。
于她而言,娘家不可靠,倒还比不上讨好庞氏来的见效快。
庞氏倒也没多想,她这长媳素来温顺和谨,待自己也孝顺的无可指摘,只是迟迟未给景诚生下个嫡子嫡女,让她打自心底内不喜。
荣禧堂内的婆媳二人,一个忆起了长子的凋零血脉,一个思忖着如何讨好婆母,一时间便是一阵相对无言。
好在裴馨恬如百灵鸟般的清丽嗓音自外间飘了进来,打断了庞氏的遐思。
“母亲,嫂嫂,我来迟了。”
说话间,梳着凌云鬓,身着五彩百蝶裙的裴馨恬便由丫鬟们搀扶着走进了荣禧堂。
她肌肤胜雪,配着这条斑斓摇曳的裙衫,愈发显得娇俏可爱,叫人移不开视线去。
庞氏笑着起身将女儿仔细打量了一番,赞道:“这条裙衫倒极衬恬姐儿的肤色,尊贵有了,闺秀也有了。”
裴馨恬今日妆容姣美,因头顶着的簪珠太过持重,她便简洁明了地说道:“这百蝶裙是嫂嫂的裙子。”
苏和静连忙从太师椅上起身,凑到裴馨恬跟前说道:“嫂嫂如今年岁大了,再压不住这五彩流溢的百蝶裙,若是三妹妹不嫌弃这裙衫是旧物,索性便送给三妹妹吧。”
婆母既已开了口,她再舍不得,也能将这百蝶裙送出去才是。
裴馨恬喜从心来,笑意愈发真挚了几分:“多谢嫂嫂疼我。”
说笑一阵后,苏和静便将庞氏与裴馨恬送上了翠帷马车,自己则另坐一轿。
京城中人素来对镇国公府的花宴趋之若鹜,门前的那一条长街已被车马和看热闹的路人挤得水泄不通。
庞氏眼瞧着自家的马车停了下来,便是挂上了端阳侯府的旗帜也不好使,便撩开了车帘往外瞧了一瞧,只道:“可别误了时辰。”
裴馨恬暗道倒霉,这些贩夫商贾不去干活搏生机,好端端地来镇国公府门前看热闹做什么?
庞氏心急如焚,却不好当着这众多平民百姓跟前以端阳侯府的权势压人,便只得与身边的婆子说道:“去后头寻几个跟车的小厮,叫他们把堵路的行人赶一赶。”
那婆子立时应声去了,只是未过多时便铩羽而归。
那婆子擦了擦自己额上的细汗,与庞氏禀告道:“太太,庄亲王和安亲王府的马车也堵在了前头,他们车上还没有人下来。”
庞氏脸色一变,便道:“那你也上来罢,等着便是了。”
安亲王府与庄亲王府俱是天潢贵胄,他们尚且没有派人来撵走这些平民百姓,端阳侯府自然不会平白无故地出这个头。
“等等罢,安平王妃是个暴碳性子,咱们且等着她做这个出头鸟便是了。”庞氏如此安慰裴馨恬道。
裴馨恬嫣然一笑,虽车厢内放着些细碎的小冰块,可她仍是因心内焦急而渗出了些密汗。
庞氏用软帕替她擦了汗,叹道:“迟些便迟些罢,倒累的你这么慌乱。”
裴馨恬便顺势枕着庞氏的手撒起娇来,只道:“母亲又取笑我。”
庞氏爱怜地替女儿拢了拢散乱的发丝,正欲拿些话来开解她时,车厢外却响起了一阵如山间磬清泉般的低醇男声。
“左雾,你去疏散百姓,右霜,你去前头将那堵路的石像搬开。”
听到熟悉的声音后,裴馨恬猛地从庞氏肩上直起了身子,当下便要撩开车帘找寻心上人的身影。
庞氏眼疾手快地压住了帘子,沉下脸道:“恬姐儿,不可无理。”一时又怕话重了让外头的人听见。
裴馨恬心内激动,却也明白母亲这般严厉是为了她好,只得按捺下心内的磅礴情思,垂头不住地把玩着自己的手指。
外头的郑宣坐于马匹之上,眸光紧紧落在眼前的两架端阳侯府的马车内,微风拂过,带起车帘的一角。
郑宣心口一跳,他虽知道自己这般肆无忌惮的注视于理不合,却不想错过任何一丝能再见她一次的机会。
他盯着那被吹起的车帘发起了愣,却不知车厢内的裴馨恬已悄悄掀起一小角车窗的帘子,恰好瞧见坐在马背上鲜衣怒马的自己。
郑宣今日束着东珠玉冠,上身着了件墨青色对襟长衫,腰间还别着一只刻着竹纹花样的玉佩。
他本就生的剑眉星目,面白如玉。如今那双望过来的黑沉的眸子里还潋滟着些柔情的眸光,愈发显得他清寥多情。
裴馨恬只是偷瞧了一眼,双颊的嫣红便爬到了耳朵根。
庞氏一时觉得女儿太过肆意妄为,一时又舍不得拿重话去责骂她,只得呵斥她身边的丫鬟琥珀道:“也不劝着你家小姐些。”
琥珀连忙告罪不迭。
而马车外的郑宣苦望无果后,则也只能落寞地收回了目光,驾马去前头疏散人群。
他本是懒怠做这样繁琐的事务,只是知晓那个人最不喜人声吵闹,这才甘当这一回出头鸟。
待他疏散好平民百姓,与安平王、庄亲王家女眷隔着轿撵问了声安后,这才大步流星地走进了镇国公府内。
镇国公府的嫡二子实景秀正在石狮子前待人接客,瞧见郑宣的身影后,便笑着迎了上去。
郑宣却懒怠说话,与实景秀说笑几句后便露出几分疲态来。
实景秀这才放他去花厅休憩片刻。
端阳侯府的马车便也停在了石狮子旁,由着实景秀的正妻引着去了花厅内。
实景秀的正妻名为王氏,恰是镇国公府的二奶奶,生的端秀和善,与人说话时细声细语,只是太过内敛了些。
一路穿过九曲十八拐的内廊,庞氏一行人便来到了花厅,隔着一扇百鸟朝凤的屏风,后头女眷们皆端坐在正厅中央。
花厅上首坐着镇国公老夫人与镇国公夫人,世子夫人却不见了踪影。
左侧坐着的皆是庄亲王妃、安平王妃这皇亲国戚,右侧坐着的则是次一等的世家豪族。
庞氏在京城贵妇圈也有些交好的密友,她带着裴馨恬与镇国公夫人问了声好,便顺势坐在了右侧的黄夫人身旁。
黄夫人乃是大理寺少卿的正妻,与庞氏交情极好,引着庞氏坐下后,轻轻压低声音与她说道:“今日咱们可有好戏看了。”
庞氏暗暗惊讶,连忙扫了身旁的苏和静一眼。
苏和静福至心灵,携着裴馨恬便往自己闺中密友那边去了。
黄夫人这才说道:“世子夫人装病不肯出来迎客,你当为何?”
庞氏早听闻了镇国公府的腌臜家事,闻言也不接茬,抿着嘴陪笑了几声。
黄氏便道:“世子夫人久无子嗣,世子爷便在外头养了个外室,谁知那外室母家出了个贵人,竟一下子飞黄腾达了起来,陛下便给那外室赐了个如夫人的名头,说不准明日就要抬为平妻了,世子夫人如何有脸出来迎客?”
庞氏啧啧称奇,黄夫人的这番话隐隐也对上了她心里的隐秘心思,苏和静久久无嗣,景诚只有言哥儿一个血脉,也太凋零了些。
“平妻?世子夫人好歹也是宣国公的嫡女,如今虽没落了,到底是皇亲国戚。”庞氏话里尽是质疑。
镇国公府如何会这般眼皮子浅,那如夫人的母家也不过出了个贵人罢了,怎得就要巴结逢迎到这等地步?
黄夫人嗤笑一声,说道:“如夫人的母家姐姐怀上了龙嗣,不日就要封为贵嫔了,听闻圣上爱极了那如贵人,连皇后宫中都不怎么去了。”
作者有话说:
镇国公世子夫人对于苏和静来说是一个表率。
她比苏和静更惨,可她选择了不同的路。
所以这两天的章节很有必要。
第17章 藏匿外男
即是扯到了宫闱秘闻,庞氏便愈发不敢接茬了,只笑着指了指厅堂内争奇斗艳的贵妇小姐们,叹道:“许久没有这般热闹过了。”
说话间,更有不少端阳侯朝堂上的同僚女眷上前与庞氏说笑问安,一时间倒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苏和静在闺中时交好的密友如今分别成了光禄寺少卿夫人和庄亲王世子妃。
张清雅,也就是光禄寺少卿夫人,与夫君婚后琴瑟和鸣,进门第二年便生下了一子一女,府里也不过一两个通房丫鬟,并无妾室庶子之忧。
张清雅与苏和静情谊最为深厚,便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仔细摩挲了一番,见她比从前清减了许久,一时便要落下泪来:“你怎得瞧着瘦了这样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