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是她深思熟虑之后才说出口的劝慰之话,就连被方氏顶撞、被裴景诚宠妾灭妻时,她告诉自己的话也是这般。
苏和静往素的时候皆对这句话深信不疑,可今日宣一绮的遭遇却让她怀疑起了这句话。
她一个宣国公嫡女,遭受了这般折辱,便是有朝一日生下了嫡子,便当真能报今日之仇了吗?
只怕她永生难忘今日的耻辱。
盖因不是如氏心狠手辣,相反她的计谋浅显的令人发笑,所以令宣一绮这般伤心的缘由是镇国公世子的宠妾灭妻,镇国公夫人的有意纵容,整个镇国公府对她的轻视。
张清雅也因温一绮这般心如死灰的哀切模样伤心了起来,她思虑得浅显些,便义愤填膺地说道:“缘何要生下嫡子才能整治着如夫人?要我说,就得以牙还牙才是。若那如夫人敢嚷嚷开来,咱们就好好与她分辨分辨。”
苏和静上前去握住了她的手,叹道:“人心若是偏的,说再多都是无用。”
李亭欣也接话道:“咱们这些做正妻的,若是与那些小妾针尖对麦芒地斤斤计较,旁人就会议论我们小肚鸡肠,不贤不孝。”
张清雅听罢不免有些垂头丧气,只道:“不过是母家出了个贵人罢了,就这般妻妾不分,使了这样阴毒的招数,竟还奈何不得她?”
话音甫落,连带着身后伺候的丫鬟们也觉得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来。
苏和静不想再让宣一绮听见这些丧气话,即是要继续过日子,便得好好往前看才是,她便打圆场道:“日子这样长呢,将来如何还不好说,大奶奶您是出了名的贤惠温良,她那般的张狂性子,将来指不定会犯下什么大错,您那时……”
“没有那时了。”久未出声的宣一绮睁开了眼睛,她虽双眼通红,却不似刚才那般黯淡无光,只听她铿锵有力的声音响彻在二楼整座雅间内:
“——我要和离。”
作者有话说:
宣一绮的遭遇对女主来说非常重要。
她被女训女戒洗脑了半辈子,虽然过得很不开心,却从没认真思虑过和离一事。
所以宣一绮的和离会给她一个非常震撼的启发、
第19章 宣一绮
宣一绮这句话让为她打不平的张清雅霎时了安静了下来。
她只当这话是这宣姐姐一时的气话,便不住地那眼神去瞅苏和静,盼着她能说些好话劝解一番宣一绮。
如今这世道,女人和离大归倒不如绞了头发去做姑子,反正横竖都是个不痛快,还是保下这条命要紧。
苏和静也怔在了原地,不敢置信地望着床榻上的宣一绮。
是了,她怎么忘了还有和离这一条路。
将来怀上嫡子再惩治这如夫人的确不能消退宣姐姐心里的恨意,因她还要在这镇国公府内委曲求全许多时日。
可若是和离了,她便不再是镇国公世子的正妻,不需要委曲求全,不需要曲意逢迎,只想着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便是。
这是苏和静从未设想过的道理,今日却被宣一绮喊了出来。
她心内的震撼之意久久不能平息,还李亭欣也瞧出了她的失魂落魄,瞧瞧伸出手掐了一把她的细腰。
苏和静这才回过神来,瞥见左右两侧好友们疑惑且不赞同的眼神,她这才勉力地咽了咽喉咙,与床榻上的宣一绮道:“宣姐姐,你可想明白了?”
她既是开了这个话头,李亭欣也紧跟其后苦劝道:“宣姐姐,您可要三思而后行啊,您如今还年轻,便是一时半会儿没有子嗣,将来如何?也未可知,再说了,您可是世子爷八抬大轿娶进门的正妻,便是那庶子养大了如何?您总是他名正言顺的嫡母,他若想官运亨通,便不敢不孝顺您。”
这话也是李亭欣的肺腑之言,每每在庄亲王府受了冷落和委屈后,她便会这样开解自己,日子便总有些盼头在。
张清雅嫁人后万事顺遂,当下的确是不能理解宣一绮这般决绝的和离决心。
她便说道:“宣姐姐,若妹妹我说句不中听的话,您如是逞一时之气和离了,您的兄弟姐妹们该如何自处?将来婚事上头必然不顺遂,倒不如忍一忍,风水轮流转,总有那如夫人倒霉的时候。”
唯独苏和静未曾说出半句劝解之语,只又多问了一遍:“宣姐姐,您可想好了?”
宣一绮静默无声,等床榻边的三人依次说完心中所想后,便缓缓开口道:“我知三位妹妹所说之话都是为了我话,只我和旁人想的不大一样。”
她声音平静且有一股令人心下安宁的力量。
“这世道对咱们女子来说本就艰难,若再一味的委曲求全,反倒是要被那些人吃的骨头渣都不剩了,她如今还未被抬成平妻,便能明晃晃地陷害折辱我,可见这府里的几位主子将她纵容成了什么地步,若有朝一日宫里那位贵人更近一步,我的命怕是也要折在这儿了。”
边说着,宣一绮的脸色便愈发的青灰,似是到了心如死灰的地步:“况且我那夫君是个宠妾灭妻的性子,一味的贪爱年轻貌美女子的颜色,不拘是什么香的臭的都要拉回自己院子里来,我早已存了和离之心。”
李亭欣叹了一声,道:“男人贪爱美人也是常事,若当真与他们计较,只怕早已讴死自己了。”
“亭欣妹妹说的话也没错,我是正妻,若是能熬到新帝继位的那一日,兴许便能随意摆布那如夫人了。”宣一绮说这话时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用手肘撑起了自己的上半身。
她脸色依旧惨白的吓人,只那双黯淡无光的黑眸里迸出些火星苗子,说出口的音调也铿锵有力:“可我凭什么要苦苦熬下这十几年的憋屈日子,凭什么让一个贱妾爬在我的头上作威作福,凭什么要为了个花心且是非不分的男子白白赔进去一生?”
说到动情处,宣一绮的声音便微微有些颤抖,只听她一字一句地说道:“这镇国公府,我是一日都不想再待下去了。”
这番话也恰合了李亭欣与苏和静的心思,两人一时久久无言,那颗憋闷了许久的心仿佛被人打开了个缺口,将一些难以言说的情绪倾泄出来。
苏和静压下自己的心内的躁动,望着宣一绮无比坚定的眼神,说道:“若是你想,便去做罢。”
与其被囿在这方寸之内的内宅中日日受苦,倒不如一了百了和离大归。
宣一绮说完这些话后好似耗尽了全身的气力,软软地便倒在了床榻上,苏和静等人连忙上前去照料她,又问道:“宣姐姐,伺候您的丫鬟呢?”
宣一绮面有耻辱之色,道:“昨日太太说府里缺了人手,从我院里支走了好些得用之人,那贱妾又撺掇着世子将我的贴身丫鬟都支开来,也不知何时才会放她们回来。”
张清雅听了心头窝火,只道:“当真是欺人太甚,您可是世子爷的正妻。”
宣一绮阖上眼睛,疲惫不堪地说道:“劳烦三位妹妹去宣国公家送个信,将今日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我母亲,再告诉她我要和离一事。”
苏和静郑重其事地应了下来,心里嗤笑那镇国公世子爷也是个糊涂人。
如夫人母家出了个贵人又如何,圣上年岁大了,终有退位的时候。
宣国公家虽不得圣心,可到底是世袭罔替的豪门士族,为了个如夫人和庶子,得罪了宣国公家,何苦来哉?
李亭欣与宣一绮更熟稔些,便支使着身边的丫鬟婆子照顾宣一绮,为了不耽误花宴,便让苏和静与张清雅先回花厅。
苏和静应了下来,带着张清雅便回了花厅。
庞氏见苏和静去了这样久,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只身边坐着的贵妇太大,她不想落下个苛待长媳的名声,便只笑着问道:“去哪儿玩了?怎得去了这样久?”
若是换了以往的苏和静,早已听懂了庞氏话里的机锋,很该谨小慎微地说些软和话来讨好庞氏。
可她却因方才宣一绮的话而久久不能回神,也无暇再去顾及庞氏,只呆坐在位置上发愣出神。
庞氏看了愈发生气,只当下不好发作出来。
没过多时,裴馨恬瞧见了坐在位置上的苏和静,便笑着迎了上去,只道:“嫂嫂,多亏了你的百蝶裙,方才郑小公爷走过来与我攀谈了几句,还问我这裙子是哪里来的。”
裴馨恬说这话时脸上尽是少女娇羞的情思。
苏和静听到了郑宣的名字,想到方才自己的水榭二楼隔着窗与他的匆匆一瞥,心口忽而漫上了些细微的痛意。
若是自己也能有宣姐姐这般可靠的娘家,若是自己也能有勇气和离,会不会还能和他再有一丝丝机会?
苏和静自嘲一笑,随即摈弃了心内的绮思。
“那恬姐儿是怎么回答的?”苏和静勉强笑了一声。
裴馨恬犹自未觉,只顾着沉浸在甜蜜之中:“我说是我专门寻了绣娘做的,郑小公爷盯着上面的蝴蝶纹样瞧了许久。”说着,她又热络地攀住了苏和静的手臂,央求道:“好嫂嫂,你可一定要把这条百蝶裙送给我才是。”
作者有话说:
解释一下宣姐姐为什么会遇到这个局面。
可能有小可爱会好奇镇国公家已经是豪门顶配了,又怎么会去捧一个小小贵人的脚?
首先这也不是站队,就是总要给一个宠妃面子。
而罪魁祸首是镇国公世子宠妾灭妻,他特别宠爱如夫人,而且如夫人给他生下了个儿子。
镇国公夫人和老太太不一定喜欢如夫人,但他们一定喜欢孙子,因为爱屋及乌,不得不给孙子的生母颜面。
这就造成了如夫人这么猖狂的局面。
宣国公家呢虽然也是豪门氏族,但的确不占理,因为宣姐姐入门五年没有子嗣,不管这么闹开来镇国公府都不怕。
所以其实宣姐姐和静儿的境遇几乎是一模一样。
但宣姐姐有娘家依仗,她也有勇气选择和离。
这也是失忆后苏和静想要和离的一个契机。
(后文会解释为什么女主在没失忆前不能提和离。)
(安平侯府和端阳侯府的这桩婚事本来就不光彩。)
第20章 厢房内
苏和静听到郑宣的名字时,心中仍是泛起些酸涩之意,她又从裴馨恬的话里得知了郑宣对这条百蝶裙的在意,心中愈发难堪。
她没有法子拒绝裴馨恬的要求,便是她有胆子拒绝,以庞氏的性子,必要自己拿出百倍的东西来补偿裴馨恬才是。
裴馨恬犹自欢喜,娇俏的双颊似腾云偎霞般嫣红了起来,她走到庞氏身边,怯生生地说了一句:“母亲。”
庞氏身旁的黄夫人以及其余贵妇皆笑着上前夸赞了裴馨恬几句,只是话里话外都没有要结亲的意思,不免让庞氏有几分失望。
论门第家世,该是她们的儿子高攀恬姐儿才是。
庞氏摆下了脸子,寻了个由头便将裴馨恬与苏和静拉到了一边偏僻的角落里。
她先是郑重其事地裴馨恬说道:“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却不这样想,恬姐儿要托付一生的人,总要让她自己喜欢才是。”
裴馨恬听了这话愈发羞怯难当,只扭捏着缠住了庞氏的胳膊,说道:“多谢母亲怜惜。”
庞氏笑骂了一声,道:“多少人看着呢,可不许这么没个正形,还不快去支使那些丫鬟们给我和你嫂嫂拿些冰饮子来,没得热坏了我们。”
裴馨恬并未深想,立时便欢天喜地地去了。
待她离去后,庞氏脸上挂着的慈母笑容立刻消散不见,只见她精明的眸子牢牢地攥住了苏和静脸上闪过的任何一丝神色,道:“你给我警醒着些,恬姐儿是对那郑小公爷着了魔,可我思忖着大长公主不是个好相与的人,这些年京里多少贵女任她挑选,她愣是没瞧中一个,既如此她又怎能能瞧上咱们恬姐儿?”
苏和静斟酌着回答道:“母亲的意思是……?”
庞氏颇有耐心地指点苏和静道:“一会儿你带着恬姐儿去江绿湖畔那儿赏花,我便不跟着你们去了,省得太过打眼,若是遇到适龄的公子哥你便多替恬姐儿掌掌眼,一会儿回来后说与我听便是了。”
苏和静迟迟未应下来,心内更是叫苦不迭,婆母交代给自己活计属实算得上是吃力不讨好。
犹记得去年自己带裴馨恬出来参加宴会,庞氏也命自己择些适龄的公子哥,自己起初也用心去寻觅了一番,只是庞氏却百般嫌弃,话里话外还数落自己这个长嫂狭隘,见不得小姑子好。
庞氏见苏和静神色难堪,便沉下脸问道:“怎么了?莫非你是不愿意?”
苏和静自然不敢说她不愿意,只得迟疑道:“可三妹妹一门心思都在郑小公爷身上,只怕不愿意相看旁的男子。”
庞氏摆了摆手,说道:“你是榆木脑子不成?她不愿意相看,你便编个理由让她在河畔站一会儿,你替她好生相看一番便是了,小人家哪儿懂成婚配亲的道理,少不得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替她把把关。”
话已至此,便再没有苏和静可以拒绝的余地,她乖巧地应了下来,等裴馨恬回来后,与她说道:“恬姐儿,江绿湖畔那儿的景色美得很,你可要陪嫂嫂去瞧瞧?”
裴馨恬正在迟疑之际,却听得庞氏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说道:“快去吧,我最不耐烦赏花赏景,便坐在这儿休憩一二。”
裴馨恬一时无话,苏和静便带着她往镇国公府内花园里的江绿湖畔去了。
湖畔的这一侧是茂密青葱的竹林,另一侧则是些争奇斗艳的妍丽花圃。
竹林间还有些别致的凉亭,时不时有些公子哥结伴而坐,正在品诗论道,好不风流。
裴馨恬意兴阑珊地瞥了他们一眼,随后便与苏和静说道:“嫂嫂,这儿日头晒得很,咱们不若去那头的水榭坐一坐吧。”
苏和静知晓裴馨恬瞧不上除了郑小公爷以外的男子,可又怕在庞氏那儿交不了差,便只能苦劝道:“好容易出府一次,这儿景色这样别致,恬姐儿不想多逛逛?”
裴馨恬左顾右盼了一番,却没寻到心上人的那抹踪影,她愈发提不起劲来赏景,便指了指前侧方无人的凉亭,道:“嫂嫂自己逛逛吧,我在凉亭那儿等您。”
苏和静没了法子,总不能强拉着裴馨恬去与那些公子哥们相看,这事也只得徐徐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