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和静一怔,随即想起了驻守在西北的威猛大将军。
他驻守西北多年,兵权牢牢被他握在手心不说,且他地位超然,为大雍朝的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
苏和静尚在神游之时,便听得郑宣说道:“若是母亲不走,我也不走。”
说罢,他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声音凄厉懊悔:“儿子从前并不知晓母亲这些年的难处,如今知道了这些事,若是还不能为了母亲分忧解难,那儿子也不配为人子了。”
他这话说的情真意切,饶是苏和静听了都不免落下泪了,将心比心,若是大长公主是她的生母,只怕她已冲进金銮殿和那狗皇帝拼命了。
大长公主眼眶湿润,瞧着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儿子,终还是软了心肠,道:“总要等你外祖母……宫里的人传了消息出来,说你外祖母就这几日的工夫了……”
这些年她总不肯进宫去瞧太后,却也知道太后身子不太康健这事,如今太后身子每况愈下,她也在犹豫要不要进宫去瞧母亲最后一眼……
郑宣却擦了擦眼泪,诚恳说道:“若是要逃去西北,如今却是最好的时机,真龙之卦这事闹得满城风雨,旁人绝对想不到我们会在陛下眼皮底下溜之大吉,只是……”
他缓了缓才说道:“只是儿子实在是忍不下心里的这口气,郑国公、皇帝、太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猪狗不如的畜牲,若不能为母亲出了这可恶气,儿子心底难安。”
大长公主听了这话后便从团凳上起身,如幼时每一回哄哭闹的郑宣一般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鬓发,道:“他们是君,我们是臣,这口恶气不能出也出不得。”
郑宣气愤难平,正欲再开口之时,苏和静却攀住了他的臂膀,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今日太子在大宴上明晃晃地将你推至风口浪尖,必有后招才是,避去西北徐徐图之也是个好法子。”
大长公主瞧了苏和静一眼,这才略有些担忧地说道:“别的都还好,我就是担心静儿你的身子。”
郑宣闻言,这才抬头望向苏和静的肚子,只道:“静儿,你……”说这话时他眼里竟是愧疚之色,责怪自己将苏和静有孕一事抛之脑后。
苏和静却笑着摩挲了自己的肚子,道:“这孩子安生的很儿,并不怎么闹我,况且母亲身边医女众多,难道还照料不好我一个人?”
说到底她对京城并无多少留恋之意,除了郑柔她有些放心不下以外,其余之人她都不放在眼里。
“离去之前我与柔儿好生道个别就好了,其余的事儿都不算什么。”苏和静如此说道。
儿子儿媳的态度这般坚决,大长公主也无甚好说的,起先她是想在太子继位后用自己的命换宣儿他们的命,可若是能好好活在这世上,谁又想去死呢?
思虑良久后,大长公主便点了头。
当夜,正屋内烛火点到了天明时分,女官们守在廊下,听着里头三位主子的彻夜长谈之声。
翌日。
郑宣回了趟郑国公府,并将这些年自己攒下的体己银两一并理了出来,能带走的东西便放在身上,不能带走的东西便交给了信得过的心腹。
“若是将来府里出了什么变数,定要护住老太太。”
嘱咐完这些话后,郑宣又亲自去了一趟老太太的院子里,对着自小便极疼爱她的祖母,将他们要避去西北的话说了。
郑宣只放不下老太太一个人,可曾老太太身子孱弱无比,根本无法忍受前往西北的舟车劳顿之苦。
曾氏听了郑宣的话后,摸索着拍了拍他的手,道:“放心去罢,老婆子我好歹有个超一品的诰命在身,他们奈何不了我。”
况且她能不能活到太子继位的那一日也说不准。
她自小便疼爱这个乖巧懂事的嫡孙,也知晓郑烨这个父亲的不称职,以及太子对嫡孙的恶意。
如今想来,能避去西北也是件好事。
郑宣纵使万般不舍,却也只得在这最后的时日多陪了几日曾老太太。
真龙之卦一事后,这几日京城里又闹出了些流言蜚语,说郑国公白白替别人养了二十年的儿子,是个名副其实的孬种。
这儿子来历不明,听闻是陛下与个辛者库贱奴所生,因着大长公主有磨镜之癖,瞧上了那辛者库贱奴,这才替陛下养起了这儿子。
起先只是流言蜚语,京里众人只把这些当成茶余饭后的玩笑话,谁知在牢里的安平候却抛出了证据。
他领皇命修建皇寺时恰巧遇上了有人追杀那辛者库贱奴,并从那贱奴口中得知了郑宣的身世。
果真如流言蜚语所说一般,他是陛下与贱奴的儿子。
安平候好歹也是郑宣的岳丈,既是他说出口的话,比之流言蜚语总有几分可信度。
有关郑宣身世的闲话便愈发甚嚣尘上。
大长公主听了后倒是讥讽一笑道:“这赵泰又要置宣儿与死地,又不得不为他那个父皇编好话兜底,却不忘踩我一脚,真真可笑。”
皇帝自然也听说了京里流传的这般无羁之言,他便下令处死安平侯,判安平侯府其余人夺爵不连座,以此来止住流言蜚语。
没成想这般风言风语非但没有平息下来,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
太后这几日病的有些认不出人了,宫里时不时便来人规劝大长公主,话里话外都是劝她去见太后最后一面的意思。
谁知大长公主竟冷了心肠,只道:“我与母后,来世再相见罢。”
宫里派出来的人也无法强压着大长公主进宫,便只得讪讪而归。
三日后,大长公主放出风声要去大国寺为太后祈福,虽则不愿亲眼与她相见,可却诚心祝愿她能挨过此劫。
郑宣与苏和静也陪着大长公主一同前去。
去时尚且还一路平安,回来时却遇上了一群穷凶极恶的劫匪。
大长公主此次出行未曾带上暗卫,是以为了抵抗那群劫匪,马车便坠入山崖不知所踪。
消息传回到京城时,郑国公正欲出门,闻言险些从台阶上跌落下来。
来报信的是这一回跟车出去唯一活下来的小厮,满身的鲜血与伤痕,哭着与郑烨说道:“大长公主、世子爷和世子妃都没了。”
郑烨不相信,一把将那小厮推开后,亲自驾马去了大国寺附近的山崖,他派人在悬崖底部反复搜寻了无数遍,却只能瞧见奔涌的河流和马车的残垣。
京里人皆说,那群土匪凶悍无比,大长公主三人定是尸骨无存了,便是还存着一口气,只怕也恨不得身死了才好。
郑烨很快就病了,歪在床上起不了身,心里念的都是大长公主的音容笑貌和往日里郑宣待自己孝顺尊敬的回忆。
生养大过养恩,郑宣到底做了他二十年的儿子。
回想起他与大长公主最后一回独处时的争吵,他的心里又漫上了一阵悔恨之意。
若是知晓晴儿会有今日一难,那日他绝不会说出那样难听的话来。
皇帝知晓了这事后,辍朝了两日,让暗卫去大国寺的山崖处找寻大长公主的踪影,皆是无果。
他只将太子叫到了金銮殿,再不复从前的慈父模样,上去就是一巴掌,扇得太子右侧脸又麻又红。
“你满意了?”
太子捂住了自己红肿的右脸,戏谑一笑道:“父皇在说什么?儿臣怎得听不明白?”
皇帝阴鸷的眸子落在出落的与年轻时的自己一般无二的太子身上,见他喜怒不形于色,便是心里再痛心与嫡姐的死亡,也只得压下怒火道:“父皇是年迈了,可朕不是死了。”
太子依旧不为所动,只恭敬道:“父皇万岁,儿子不敢有如此大逆不道的念头。”
皇帝低头瞧了瞧自己有些发抖的右手,以及儿子身强力壮的体魄,他忽而叹了口气,只怏怏道:“你走罢。”
嫡姐和宣儿已死,他还能怎么办?
已是折损了个儿子,总不能再为了死了的那个去怪活着的那个。
裴景诚听闻苏和静身死的消息后,本正在小刘氏房里饮茶说话,忽而听闻了此事,手中握着的茶盏仓皇砸于地上。
他立时起身,揪着那小厮的衣领问道:“你可是听错了?”
那小厮忙道:“郑国公府已报了丧信,再不会有错。”
裴景诚松开了那小厮,失落落魄地坐在团凳之上,放在身侧的手略微有些颤抖。
小刘氏知晓裴景诚是把自己当成了他前头那位的替身,如今那位出了事,往后自己这替身的地位便也会水涨船高,一时便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裴景诚未曾发现小刘氏的动作,只专心沉浸在悲伤之中。
他想,兴许这一切都是天注定好的结局,为了稳住父亲在朝堂里的地位,他不得不与苏和静和离,和离后她嫁给了那声名狼藉的郑宣,便出了这样的事儿。
兴许都是天注定。
作者有话说:
有点卡文,还有一更摸不出来了。
马上开始西北的剧情了。
不过我好像写不到35万字了。
第54章 西北生活
郑国公府办完大长公主、郑宣、苏和静的丧事后, 便一下子沉寂了下来。
郑烨称病不出,整日喝酒买醉,并不让丫鬟小厮们伺候, 只在外书房内捧着大长公主的画像痴看。
他头一回在御花园撞见容色妍丽的赵晴时,便心悦上了她, 谁成想那金枝玉叶的大长公主竟对自己也那般热络温柔。
后来更是在书信中屡次暗示自己去陛下跟前提亲。
自己也未曾深想,便去陛下跟前求娶了大长公主,谁知当时的陛下只是抬着似怒火似审视的目光盯了自己许久, 而后才口喉咙口挤出了一句:“爱卿可想清楚了?”
自己凭着一股锐气说道:“陛下明鉴,臣必会将大长公主奉在掌心百般疼爱。”
陛下果真应下了他与大长公主的婚事, 新婚燕尔之时,他与大长公主郎情妾意、举案齐眉,他每日每夜都与大长公主待在一处, 果真将她奉在手心里疼爱。
可他总觉得大长公主不大高兴,她虽则在自己跟前时总会露出甜美喜悦的笑容,可在无人时那张姣美的脸上却又会映出几分惆怅之色来。
那时的自己并未把大长公主的异常放在心里, 只整日想着法子逗她开心, 或是画了《牡丹图》送她,亦或是搜罗名贵的兰花放在她眼前, 供她仔细赏玩。
很快大长公主便怀了身孕,初为人父的自己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 先是在同僚跟前夸赞炫耀了一番,而后又在东街那儿开了施粥分食的摊头,也好为自己未出世的孩子祈福。
谁成想那日他早早地推了大理寺的事务,预备着早日回府陪一陪怀孕的正妻, 却隔着纸窗在廊下听到了那雄浑低厚的声音。
“姐姐, 还是回宫里养胎罢, 龙嗣怎可流落在外?”这声音郑烨再熟悉不过,每日上朝时都能听到上首的陛下如此沉亢的语调。
他怔在廊道下,虽则时值冬日,他却因巨大的震惊与颤抖冒出了不少冷汗。
“我如今已是郑烨的妻。”大长公主清丽的声音从屋内飘了出来。
“姐姐何必和我赌气?”皇帝再一次开口道:“你与郑烨成婚不过两个月,他又生的那般文弱,怎会是他的孩子?”
大长公主未曾回答,隔了许久,直到郑烨心下冰冷彻骨之时,她才说了一句:“陛下请回罢。”
她没有解释。
这孩子是皇帝的。
自那日起,郑烨对大长公主的心便淡了。
如今想来,这十几年的冷遇,他自己过的也不甚开心,外头养的貌美女子再美再娇柔,都未曾激起他心里的情潮。
与胡氏有私固然刺激,可这点刺激的情潮也不过持续了须臾罢了。
再没人能如初见时的大长公主那般美到了自己的心坎,再没人能让自己放下尊严殷勤地讨好。
只可惜,她背叛了自己。
郑烨打开画卷,恰好在画卷的夹层里瞧见了个信封,上头画着只简单的牡丹,丹青笔法是大长公主惯常用的走势。
郑烨酒意去了大半,立时便打开信封瞧起了上头写的字。
【子君亲启:
这封信也不知你会不会瞧见,我放在了你囹圄书房我的那卷画轴里,陛下衰微,太子昌盛。
我和宣儿此时定是遭遇了不测。
昔年在御花园一见,我便被子君的清雅所折,只是当时身陷囹圄,诸多事皆不能诉之于口。
我与陛下之间的关系你也明了,但郑宣的的确确是你的孩子。
每一回我被迫委身于他后,皆服下了浓厚的避子汤。
许是上天垂怜,让你我有了宣儿。】
郑烨拿着信纸的手不停地颤抖,看到最后已是泪流满面。
*
三驾马车有条不紊地行进在山野间的大路上。
苏和静靠在郑宣怀里,面色略有些惨白,郑宣忙拿帕子替她擦了擦额上的汗水,道:“前头便到了燕州,到时便能休息会儿。”
大长公主瞧了也不好受,只让前头的马夫行驶地再缓慢些。
到了燕州后,苏和静下了地睡了一夜,才觉得胸腔内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之意压下去了不少。
春染等人正抱着雀儿一边哄一边说笑,见苏和静面色好转了不少,便道:“小少爷倒高兴的很儿,路上见了什么新奇的东西总要去瞧瞧。”
苏和静爱怜地瞧了活泼的儿子一眼,心里对即将到来的西北生活又多了几分向往。
那儿虽然没有京城富庶,可到底无拘无束,日子快活的很儿,雀儿想做什么便去做,也不必被礼法规矩绊住了脚。
思及此,苏和静便低头摩挲着自己的肚子,心里升起些甜滋滋的喜意。
大夫说她这一胎十有八九是个女孩儿,这倒是件大喜事。
*
两年后。
西北。
郑皓羽在庭院里跑了几十圈,热得满头是汗后,恰巧听见里屋里有妇人咳嗽的声音,他便奶声奶气地问道:“娘,您起来了。”
苏和静醒来后便第一时间将怀中的女儿逗醒,替她穿上衣衫后,便亲自抱了出去,道:“小声些,婷儿还在熟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