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未出声的郑宣忽然插了一嘴道:“这样的说辞,陛下会相信吗?”
大长公主脸上尽是冷冽之色,她戏谑一笑道:“管他信不信,咱们只顾着自己就是了。”
三个月后,一行人在路上走走停停,终是到了京城。
一路上苏和静见识了林大将军对大长公主的百般呵护,高悬的那颗心便也落了下来。
婆母这回能得个真心爱她尊重她的人,她与郑宣便都心满意足了。
郑宣与林大将军这个继父的关系也称得上是亲如父子,林大将军舍身相救的那一回便让郑宣打开了心扉,而后的日日相处也让他对林大将军生了几分孺慕之情。
一路上,林大将军一边与郑宣说说笑笑,一边带着雀儿去各处县乡开阔眼界,一边替大长公主置办些看得过眼的嫁妆。
他想着若是陛下赐下了婚事,他要风风光光地办一场才是。
七月月底,林大将军的马车终于入了京门。
圣上为彰显对林大将军的看重,特地在宫中大摆筵席,以示对大将军这些年镇守西北的嘉奖。
这夜宴席。
太子提着酒杯走到大将军跟前,态度谦卑地说道:“大将军这些年驻守西北吃了不少苦,这杯酒孤先干为敬。”
林大将军谢过太子后,便与上首的皇帝说道:“陛下,臣有一请求,还望陛下恩准。”
皇帝脸色微变,随后稳了稳心神说道:“爱卿直说便是了。”
林大将军放下酒杯,毕恭毕敬地说道:“臣想求娶大长公主赵晴,还望陛下恩准。”
话音甫落,满座哗然,上首的皇帝面色阴翳,久久未曾出声。
正在宴席中央喝酒的郑烨听了也是一顿,手上握着的酒杯险些落在地上。
还是太子笑着出来打圆场道:“大将军在说什么胡话?姑母早已遭遇不测,况且她是郑国公的亡妻,怎可由您求娶?”
林大将军一脸疑惑地望向太子,随后说道:“臣正要与陛下说起此事,大长公主遭遇劫匪,后不知为何被那劫匪带到了西北去,臣路遇不平将大长公主救了下来,这才生了情愫……”
大长公主竟还活着?
皇帝率先打破沉默,急忙问道:“皇姐她人如今在何处?”
林大将军答道:“正在臣府上。”
一旁的郑烨再也忍不住心内的怒火,也不顾皇帝太子还在上首,指着林大将军的鼻子骂道:“你怎可编造这样的胡话啊过来哄骗陛下?亡妻已逝三年,容不得旁人来玷污。”
林大将军却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施舍给他一分,只毕恭毕敬地望着皇帝说道:“启禀陛下,臣不敢妄言胡说。”
上首的崇明帝紧紧盯着脸色诚挚的林大将军,嘴里闪过一丝欣喜之色,他再一次问道:“林爱卿,皇姐可还记得前程旧事?”
大长公主自小就是金枝玉叶般的尊贵人,如何能忍受得了西北那样贫瘠的地方?她若不是失忆了,为何不回到京城来?
林大将军十分疑惑的回答道:“大长公主身子康健,自是没有失忆的。”
皇帝如今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之中,便也没有在意林大将军脸上的疑问神色,愣了半晌之后才说道:“爱卿请起吧,皇姐与郑国公乃是二十年的夫妻,又如何能另嫁他人?”
他还算了解林大将军的为人,知晓他是个忠厚老实的性子,从不会编些胡话来哄骗别人,因此陛下便相信了大长公主还活着这一件事。
郑国公却兀自不信,大长公主和郑宣怎么可能还活着?若是他们还活着,为何不回京来寻自己?或是给自己飞鸽传书一封信,也省得让自己日日夜夜都活在忏悔和苦痛之中。
郑烨仍在出神,却听得大殿中央的林大将军语气轻快的说道:“陛下,这有何难?只要郑国公愿意与大长公主和离就是了。”
他这话轻飘飘的说出了口,可落在郑烨的耳朵里,却是惊涛骇浪的怒意,他立时便骂道:“你在这大放什么厥词?说的什么狗屁不通的话?不要以为自己驻守了几年西北,就要把我们京城的世家大族都踩在脚底下了。”
郑烨方才说完,久不吭声的太子也笑道:“林大将军说笑,大长公主与正国公恩爱非常,为何要突然和离?”
其余的世家大族也纷纷帮腔道:“是了,便是林大将军驻守西北劳累了这些年,为我大雍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也不能这般仗势欺人。”
林大将军面色如常,丝毫没有将这些话听入耳朵,他只是笑着反问太子道:“我听大长公主说,她与郑国公的婚事早就名存实亡,早先不想和离也只是为了皇家的颜面,只是郑国公在外蓄养外室,在那个和弟妻搞在一块儿,她已是忍无可忍。”
林大将军本就生的人高马大,如今那张黝黑且俊朗的面上虽是带着几分笑意,可黑亮眸子的眼底尽是冷冽之意。
作者有话说:
看看能不能再写3000字
第58章 一更
这话一出, 满座哗然。
郑烨的脸色更是从惨白胀红成了猪肝色,他在林大将军说出这些荒唐话之后,才相信了大长公主的确存活一事, 否则这个林志如何知晓自己家里的阴私事?
既是如此,莫非晴儿当真要与自己和离?若是大长公主还活着, 郑宣必定也无恙,难道他不会苦劝他母亲一番?
太子没料到郑国公府的家事竟这般复杂,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语来, 只能将目光放在上首的皇帝之上。
父皇必是不愿大长公主嫁给林大将军的。
果不其然,许久未出声的陛下便说道:“朕倦了, 此事容后再议。”
林大将军当下也只得作罢。
回了京城内的将军府后,林大将军便与大长公主和郑宣说了此事,只叹道:“陛下的态度似是有些不大乐意的样子。”
话罢, 郑宣与苏和静面面相觑了一阵,心里都掠过了相似的担忧,和离一事比她们想象的要艰难几分。
林大将军见大长公主面上蒙上了一层阴翳, 便拿话开解她道:“别担心, 过几日圣上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嘉奖我,到时我再提起这事就好了。”
大长公主心里的担忧自然不会因他这几句话而消失无踪, 她了解皇帝的为人,那是个最卑劣无耻的人, 他既是知晓了自己还活着,说不定还要使出什么腌臜的招数来恶心自己。
郑宣则与苏和静商量道:“这些日子,咱们便在家里陪母亲罢。”
苏和静明白郑宣的意思,他是怕郑国公或者皇帝会来纠缠大长公主, 他若是在大长公主身旁, 总能护她周全。
大长公主虽则心里惴惴不安, 可在林大将军跟前却表现的和没事人一般,夜里二人同床共枕时,她还调皮似地开了个玩笑,“我如今还是郑国公夫人,你倒是像我偷偷养着的面首。”
臊得林大将军对那郑国公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苏和静这几日在将军府内,除了例行的管家理事外,便是教养自己的一双儿子,如今雀儿和婷儿都能脆生生地唤人了。
雀儿嘴甜些,在郑宣的教导下,唤林大将军为祖父。
“祖父”二字一出,林大将军险些红了眼眶,将雀儿抱在怀里,将先皇赠下来的宝剑递给了郑宣,道:“替雀儿收着,将来等他大了给他耍着玩。”
郑宣瞧了瞧手里泛着银光的宝剑,忍不住嘟囔了一声,“连我都没有这样好的剑呢。”
婷儿全名郑如婷,生的冰雪可爱,活脱脱一个缩小版的苏和静,是以郑宣十分宠爱这个女儿,只恨不得日日捧在手心里疼爱。
她性子则不如雀儿胆大,见高大威猛的林大将军总有些发憷,后来还是大长公主将婷儿抱在房里养了几日,她才与林大将军熟稔了起来。
三日后。
头一个来林大将军府拜访的不是郑烨,也不是太子,而是端阳侯世子裴景诚。
裴景诚只那日在宫宴上知晓了苏和静与郑宣还活着的消息后,回府之后便没有睡安稳过。
起先他得知苏和静坠入山崖殒命之后,很是消沉了一段时日,他与芍药公主的情分愈发淡薄,即便共同孕育了一个嫡子,也无济于事。
他想他应该是早就深爱苏和静而不自知,如今斯人已逝,他再爱也是无济于事。
所以他只能将对苏和静的思念放在那位妾室小刘氏之上,小刘氏冰着脸不笑时与苏和静有六分相像。
虽只有六分,却也够他睹人思人了。
这三年的工夫,小刘氏小意温柔,时时刻刻伴在裴景诚左右,嘘寒问暖,体贴关怀,未曾有懈怠的时候。
一来二去之间,裴景诚便也对小刘氏生出了几分情意。
所以小刘氏很快便有了身孕,他已想过心狠手辣的芍药公主兴许会对小刘氏肚子里的孩子下手,所以派了不少婆子丫鬟护住小刘氏。
谁成想芍药公主连面子上的工夫也不愿做,竟直接带着人将避子汤给小刘氏灌了下去。
头一回裴景诚自是勃然大怒,与芍药公主大吵一回后便再也不去她的房里,并将小月的小刘氏放在了外头庄子上。
隔了半年,小刘氏又怀了身孕,这一回裴景诚学乖了,让暗卫日日夜夜地护着他,也不许闲杂人等闯到庄子上来。
谁成想小刘氏生产前夕,自己被太子指派去燕州留宿了三日,回来之时,小刘氏已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她泣着泪告诉自己,生产那日芍药公主带着一群人闯进了庄子里,她生下了个男胎,却被芍药公主的人活活掐死。
失子之痛,当真是痛彻心扉。
小刘氏一心求死,裴景诚只得进宫去将章太医请来,用人参吊着她的命。
后来还是小刘氏身边的丫鬟在她耳边苦苦相劝了一番,小刘氏才存了几分活下去的念头,身子才逐渐养好。
他向小刘氏许诺,终有一天会让芍药公主付出代价,会为他们的两个孩子报仇。
谁成想小刘氏却粲然一笑道:“我知晓爷的为难。”
裴景诚这才放下了心,谁成想一月后,他与芍药公主所生的嫡长子竟突发恶疾,躺在床榻上人事不省。
芍药公主将太医院的太医都唤了来,流着泪喝道:“若是治不好哥儿,本宫要你们赔命。”
太医们使了浑身解数,也只得说道:“小公子是喝了剧毒的五步散,大罗神仙也难救。”
芍药公主听了这话后,当即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五步散,岂不是她当年用来暗害言哥儿的毒药?
芍药公主醒来后,连儿子的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好容易才把儿子养到四岁,谁成想竟被人下毒暗害。
芍药公主发了狠,将身边之人皆严刑拷打了一番,最后在院里洒扫丫鬟的嘴里撬出了答案。
那洒扫丫鬟与小刘氏身边的贴身丫鬟有几分交情,三日前的午后,她与那丫鬟喝茶叙了会儿旧,竟不知为何闹起了肚子。
那丫鬟便在她房里坐了片刻,奶娘们住的屋子与洒扫丫鬟住的屋子不过几步之遥。
小刘氏的丫鬟便觑着这个空挡将五步散弄进了大长公主的院里。
奶娘们养小公子十分精细,便是他整日里玩的九连环和喝茶用的杯盏,每日里也要用干净的布匹反复擦拭好几遍。
小刘氏的丫鬟便是在那布匹里动了手脚。
芍药公主知晓此事后,便带人杀去了小刘氏所在的庄子里,谁成想小刘氏早已存了死志,如今报了杀子之仇,更是含笑着上了路。
芍药公主面对小刘氏的尸首,即便有滔天的怒火也无处可使,当下只能将她的尸体大卸八块来泄恨。
裴景诚骤然失了两个孩子,算上前头的言哥儿便是三个,这三个孩子的夭折皆是因为芍药公主的缘故。
他便去求了父亲,为着家宅安宁,允许让他与芍药公主和离。
谁知裴君尘却用冰冷刺骨的眸子瞪着裴景诚道:“孩子死了你伤心为父能明白,只是男儿在世如何能拘泥于内宅之中,你且要仔细想想如何能让太子全心全意地信任你才是。”
这便是要他继续做太子的走狗的意思。
裴景诚当下便觉得疲累至极,本该是温暖臂弯的后宅却变成了乌烟瘴气的腌臜之地,逼仄的他连气都喘不上来。
他想,若是他和苏和静没有和离,他没有再娶芍药公主,兴许端阳侯府的内宅,不会变成这样。
所以今日他便再也忍不住对宋和静的思念,跑来林大将军府想见一见她。
他自然知晓苏和静与郑宣琴瑟和鸣,可他只是想和苏和静说几句话,几句话而已。
裴景诚报上家门之后,林大将军府的门房便立刻跑进去通知郑宣。
郑宣并未将裴景诚到来的事告诉苏和静,他只是将手边的事放在一旁,亲自去外头迎接了裴景诚。
郑宣并未将裴景诚放进林大将军府里,而是立在石狮子旁与裴景诚说道:“世子来寻我夫人有什么事?”
他这话说的还算是客气,并未将裴景诚的颜面踩在脚底下。
“你当真还活着。”裴景诚瞧着郑宣比从前要精壮俊美些的脸庞,忍不住脱口而出道。
郑宣听了这话之后却险些笑出声来,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他刚才居然从裴景诚的话里听出了一丝失望之意。
“我没死,你很失望?”郑宣敛起了脸上的笑意,如此问道。
裴景诚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探着头望向林大将军府里头,眼里尽是殷切之意。
“静儿在和婷姐儿玩闹。”郑宣似笑非笑地对裴景诚说道,也幸而他在西北历练了这些年,今日才有闲情逸致搭理这个讨人嫌的前夫。
“婷姐儿?”裴景诚颇有些讶异,只道:“是你们的女儿?”
郑宣一脸骄矜的一笑,黑沉的眸子里尽是取笑之意,“我和静儿如今有了一双儿女。”话里满满的自得。
裴景诚听了这话心里极不好受,半晌没说出话来。
郑宣却依旧不依不饶道:“我也不知你从前是怎么想的,竟由着你那母亲和小妾这般欺负静儿,你当时未曾护静儿周全,如今她日子这般顺遂,你又来演什么深情?”
说到后头,郑宣不由得想起那一日苏和静被那方氏推下台阶的惨样,一时心里又涌起了些恨意,“你这样的人的确是配不上静儿,我劝你有自知之明一些,少到她跟前来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