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道:“天底下只有娶不到媳妇儿的男人,没有嫁不出去的女人。”又道,“当初我就劝过你阿娘,早些把你嫁出去,谁料病了这两年也把你耽搁了。如今她人去了,留你这么一个大姑娘在家里头,时长日久的也不是个事儿。”
黄氏接茬道:“是啊,你爹不成器,日日酗酒赌博,白瞎了这么好的姑娘。”
程烟闭嘴不语,心想她在村里的名声倒不错。
不过有刘屠夫这么一个继父,只怕也没人敢上门提亲,毕竟谁愿意摊上这么一个岳丈呢,日后若扯皮,那才叫难堪呢。
她默默地把衣物扔进河里淌,又听到黄氏偷偷八卦,说刘屠夫前两日勾搭上了朱家村的曹寡妇,那寡妇也不过贪图他的钱财罢了。
程烟听在耳里,巴不得那屠夫日日在外头鬼混,天天都别回来才好。
浆洗完衣物,她端着笨重的木盆回去了。才走到家门口,就听见刘屠夫的啐骂声,骂她大清早死哪儿去了。
程烟委屈巴巴说去河边洗衣裳,又说灶上煮了吃食,刘屠夫这才消停。
灶上的糙米粥委实太稀,又被他骂了一通。
程烟忍着性子道:“缸里没米,女儿不敢做主。”
刘屠夫瞪了她一眼,指着她骂骂咧咧道:“跟你娘一样都是赔钱的玩意儿,尽吃白食花老子的钱!”
程烟垂首不语。
看她丧气的样子,刘屠夫不耐烦道:“滚一边去,看着心烦!”
程烟乖乖地滚远了。
那屠夫就着腌制的萝卜干吃了两碗稀粥和一个芋魁才作罢,锅里本来就没什么糙米,尽数被他捞光,只剩下少许米汤。
吃饱喝足,那瘟神又外出鬼混去了。
程烟把剩下的米汤舀进碗里,一点粮食都不能浪费。
现下冬日,不能像春天那样能挖野菜充饥,家里能吃的东西少得可怜,并且她还偷偷养了一个野男人。
这日子委实发愁。
下午晚些时候趁着刘屠夫没回来,她又偷偷给萧衍送了几枚芋魁过去,并且还灌了一个汤婆子给他保暖。
当时萧衍躺在棺材里,棺盖被封得死死的。
程烟想起系统009曾说过他遭受了心理创伤,怕他想不开自杀,连忙使出吃奶的劲儿推开棺盖,里头的人双目紧闭,安静得异常。
程烟暗叫不好,赶忙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却被他一把抓住。
萧衍缓缓睁开眼。
四目相对,程烟尴尬得脚趾抠地,她扯开一抹难看的笑,“我还以为郎君……”
萧衍松开她的手,“我困,掩上。”
程烟:“……”
好吧,封得这么死,他难道不怕被憋死?
她乖乖走到另一头把棺盖掩上,似想起了什么,又说道:“我给郎君带了芋魁和汤婆子来,夜里冷,能暖和些。”
棺材里头的萧衍没有答话。
程烟继续说道:“家里没有其他食物了,只有芋魁能充饥,郎君将就着吃些。”
仍旧没有应答。
程烟悻悻然站了会儿,见对方没有搭理的意思,默默地离开了。
“若有生人进村子,知会我一声。”
听到棺材里的声音,程烟应声好。
在回去的路上她忍不住跟系统009发牢骚,数落道:“那人跟大爷似的,明明是我救了他,端架子给谁看啊?”
系统009也附和道:“他原本就是个怪胎,性子冷心冷肺的,不易相处。”怕她撂挑子,赶紧道,“宿主你会得到回报的。”
程烟冷哼一声,背着手走了。
这天夜里萧衍忽然发起了高热,之后两天他都反复高热,身体情况很是不妙。
程烟不敢再去隔壁村抓药,怕引起他人猜疑。
这两年程母病重期间家中也会采些常见草药备在那儿,程烟在阁楼上发现了几捆。
她并不认识,也不知道它们的作用,趁着刘屠夫不在家中时,乱七八糟一锅煮在一起,熬了一罐子跟萧衍送去。
这样死马当活马医,把萧衍弄吐过几回。
神奇的是,他居然硬生生扛了下来。
也该他命大,被程烟乌七八糟折腾一番,除了清瘦些,居然没再发高热,就是精神不大好,病歪歪的,原本就少言寡语,这下更是懒得说话了。
接连几日他都没怎么吃东西,身体虚弱,程烟也没办法,家里头实在找不出好点的吃食供给。
就这么连续送了半个多月的芋魁,萧衍受不了了,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天天吃那玩意儿,嘴都能淡出个鸟来。
这日上午程烟又一次给他带芋魁来,当时萧衍病歪歪地瘫坐在一堆干草里,青丝被木杈挽起,一脸菜色。
经过这些日的相处,他对她的态度温和许多,不再像先前那般冷漠疏离,程烟的胆子也大了些,把芋魁递到他的怀里。
萧衍懒洋洋问:“村里可有生人来过?”
程烟摇头,“没有。”
萧衍对芋魁一点兴趣都没有,问她河边有没有水浅的地方。
程烟想了想,说道:“有一处,往东走,很快就能到。”
她正说着,忽听外头传来一道鸽子的咕咕声,程烟没当回事,上次系统009变成麻雀,这回估计又变成了鸽子。
听到那声音,草堆里的萧衍竖起耳朵,不动声色起身走到门口观望。
不远处的树上果真停留着一只灰鸽,正在抖羽毛。
程烟好奇走上前,见他盯着那只鸽子看,当即在脑海里唤009,说道:“萧衍在看你。”
系统009停止抖羽毛的动作,困惑问:“他看我做什么?”
程烟:“不知道。”
门口的萧衍退了回去,视线落到地上,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合适的小石头。
程烟并不知道他的动机,只盯着树丫上的系统009看。
然而只消片刻,一枚小石子不知从哪个角落朝灰鸽掷去,速度又猛又急。
系统009一时不察中弹,站不稳脚从树丫上滚落下去。
萧衍立马跑出去,动作快得惊人,好似一只矫健的猎豹。
系统009扑腾了两下,还想飞走,却被萧衍一把抓住。它拼命挣扎,他反手毫不留情地扭断了它的脖子。
然后程烟在脑海里听到了系统009惨绝人寰的嚎叫声。
不一会儿萧衍就把猎杀来的灰鸽扔到了她脚下,说道:“我想吃肉。”
程烟:“……”
系统009:“!!!”
脚下的灰鸽已经彻底死透,程烟盯着009的“尸体”,表情有些裂。
这不,系统009痛心疾首问:“宿主,你不会真要把我炖来吃了?”
程烟咽了咽唾沫,她已经很久都没吃过肉了,不过她是一个很有节操的人,义正言辞道:“是萧衍要吃你。”
系统009:“……”
程烟默默地把灰鸽捡拾起来,冲萧衍道:“我拿回去炖汤。”
萧衍“唔”了一声,又重新瘫回干草堆里,继续病歪歪的,弱不禁风,娇软无力,全然没有方才的狠辣矫健。
系统009被气得吐血。
程烟美滋滋把灰鸽捡了回去。
她真的一点都不嫌鸽子肉少,趁着刘屠夫卖肉没回来,麻利地烧热水烫鸽子毛,甚至高兴地哼起了小曲儿。
系统009忍无可忍,指责道:“宿主,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程烟舔了舔唇,厚颜无耻道:“是萧衍把你杀了,是萧衍要吃你的肉,我只是在做攻略任务而已。”
系统009:“……”
程烟:“先前我也曾提醒过你,谁知道萧衍饥不择食,连你也不放过。”
系统009不痛快地骂骂咧咧。
程烟选择无视,并鸡贼道:“009,你什么时候变成一只鸡给我看看?”
系统009:“……”
狗男女!
那鸽子被她开膛剖腹丢进小陶罐里炖煮,除了盐外,什么都没放。
接近中午时程烟才把炖好的鸽子汤送到义庄去,她不贪肉,只想尝点汤。意外的是萧衍很讲义气,居然把鸽子肉分了一半给她。
程烟简直受宠若惊,瞪大眼睛问:“给我的?”
萧衍“唔”了一声。
她高兴地接过土碗,如获至宝地喝了一口汤,夸张地露出满足的表情,津津有味道:“好吃!”
她真的已经太久没吃过肉了,简直被这顿鸽子汤感动得泪涕横流。
萧衍端着土碗抿了一口,里头什么料也没放,只有一点咸味。
说实话,挺腥。
但见那土里土气的小村姑一脸兴高采烈的样子,心里头不由得生出几分暖意。
她真的很单纯啊,笑起来时天真得纯粹,傻里傻气的,明明生活得那么艰难,却又充满着积极向上的生机。
他默默地咬了一块肉,嚼起来跟干柴似的,一点都不好吃。
程烟却觉得是人间美味,一个劲儿说真香。
萧衍无比嫌弃。
出息。
再也不敢幻化成形体的系统009瞅着二人吃它的肉,恨得牙痒。
狗——男——女!
作者有话说:
采访一下系统009,不知你对你辅助的任务对象有何看法?
系统009:我不想说话。
程烟:我觉得009挺可爱的,萧衍你觉得呢?
萧衍:不好吃。
系统009:。。。。
第4章 黑暗料理
你是不是对反派有误解
尽管那鸽子肉一点都不好吃,萧衍还是努力把它咽下了。他需要荤食补充体力,不能光靠芋魁内耗。
程烟难得的饱餐了一顿,连罐子里的一点汤都不剩。
半只鸽子并不多,但喝了几碗汤也足够饱了。
萧衍似乎有些犯困,又慢条斯理地躺回了棺材里。
程烟把棺盖给他掩上,看天色不早了,赶紧收拾东西回去。
下午萧衍一直都躺在棺材里养精神,目前他右肩上的箭伤已经结痂,只要别做大动作,基本行动没有大碍。
也亏得他是左撇子,左右手都能用。
小时候沈氏为了纠正他,经常提醒,以至于他右手拿笔用筷握剑,射击下棋却是左撇子,故而右肩上的伤对他影响不算太大。
寒冬腊月的天气几乎没什么人外出,待到天快黑时,萧衍才离开义庄沿河道而行。
程烟说往东行的河道有浅滩的地方,他决定去碰碰运气捕鱼,因为他太想吃肉了。
沿着河道走了近半个时辰,他才寻到那处浅滩。
河中露出不少鹅卵石,地势也变得相对平坦。
萧衍先观察周边地形,确定了捕鱼的地方后,脱下鞋,光着赤脚踩进河水中,忍着寒冷搬大一点的石头围起一个个阵形,设置成捕鱼陷阱。
待他把陷阱做好后,天色已经彻底黑透。
他是练武之人,目力和耳力比常人敏锐,不慌不忙地上岸穿好鞋,起身离去。
返回义庄,萧衍又躺回棺材里。
次日天不见亮他就前往河边看有没有收获,结果陷阱里只有几尾小得可怜的鱼儿。
之后又过了两天,他才成功捕获三尾鲤鱼,个头还挺大。
萧衍很满意,找来草绳把它们串上,心满意足地拎了回去。
程烟的伙食由此得到改善,她居然能吃到鱼了!
也幸亏刘屠夫是个混子,天天在外头鬼混不归家,倒是方便她偷偷找点吃食。
前两日才沾了点荤食,今天居然有鱼了。
程烟高兴不已,瞅着挂着的三尾鲤鱼,开心问:“任郎君是怎么捕到鱼的?”
任郎君是萧衍忽悠她的名字,他跟往常那样没什么废话,只说在浅滩处围了个圈儿,鱼儿就进来了。
程烟啧啧称奇,夸赞道:“任郎君真是厉害!”
她是真的觉得他厉害,能抓鸽子,还能空手捕鱼,生活技能满点。
萧衍看她活泼的样子,只觉得一个人傻傻的也有可爱之处。
她也许从未出过杏花村,不知道外头的花花世界,只需要一只鸽子,一尾鱼就能高兴得像个二傻子。
无意间瞥见她手腕上的淤青,他并未多问,只道:“拿回去炖汤。”
程烟点头,屁颠屁颠的把三尾鲤鱼提走了。
萧衍窝在干草堆里,瞥了一眼她走远的背影。
那人身材娇小,看起来憨憨的天真得纯粹,似乎很容易上当受骗。
一个十四岁的姑娘,跟继父住一起,又没亲娘看护,有时候他也会发现她身上的青痕,像陈年旧印。
她的事情他从来不会多问,也不想去问去管。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大善人,更何况现在,连自己都拯救不了,又岂能拯救他人?
晚些时候程烟把鱼汤送了过来,跟鸽子汤一样不好吃。她的手艺真的很差,按说河里的鱼炖出来应该鲜美,但落到她手里总是很糟糕。
萧衍打小就锦衣玉食,落到她手里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鸽子汤他能忍,鱼汤他一样能忍,他需要荤食补充体力,然后离开这里,想办法回京。
而回京复仇,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那鱼汤程烟吃得可香了,以前在家时哪干过这些,被扔到这儿来学会了不少东西,甚至能照顾病人。
她觉得她很了不起。
“任郎君,这鱼汤好喝吗?”
萧衍沉默了阵儿,答道:“还行。”
程烟咧嘴笑了起来,“那你多喝两碗。”
萧衍:“……”
那家伙的笑委实扎眼,他就想不明白了,不就是一碗汤么,至于笑得像个二傻子一样?
也不知是被她的开心情绪感染了还是其他,他勾了勾嘴角,表情难得的松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