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声线细细颤抖着,似乎在极力维持镇定:“我、我看见你了。”
电话里传来衣料摩挲的响动,随后,不远处的废铁堆后亮起一小片光。
有个模糊瘦弱的人影站了起来。
没事就好。
苏从意紧绷的心弦松了下,挂断电话,将手机设置成一键报警,快步朝女人的方向跑去:“司机就在外面等着,出去以后我们到警察局……”
哗。
耳边响起轻微动静。
苏从意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侧高摞的废铁堆轰然倒塌,朝她重重砸来!
——砰声巨响!
余光捕捉到黑影砸来的那一秒,苏从意就以最快的速度往旁边跑。
可根本来不及,几十块废铁片哗啦啦砸下来,落地划出刺耳噪音。
更多的直接砸到她身上。
她第一时间背过身用胳膊紧紧护住脑袋,铁板砸在肉.体上发出沉闷声响。
骤然一阵剧痛。
苏从意差点疼晕过去,耳朵里嗡地一阵轰鸣。人被砸得硬生生往前踉跄几步,单膝跪在地上,咬紧牙根。
嘴里全是铁锈味,视线发黑。
地面如地震般炸开,刺激得人耳膜生疼。灰尘被震起,雾蒙蒙一片。
有人从坍塌的废铁堆后走出来,拍掉衣服上灰尘,居高临下地看她。
“让你来你就来啊。”他蹲下身,“你知道什么人死的最早吗?”
讥讽地笑一声,男人满眼恶意地拍拍苏从意的脸,“见义勇为的蠢货。”
苏从意耳朵里嗡鸣不断,男人的声音时远时近。她轻轻摸索着口袋里的东西,视线无意识地寻找那个女人。
女人缩在阴影里,回避她的目光,眼泪大颗大颗惶恐又愧疚地涌出来。
“还看她呢?就是她打电话把你骗到这个地方来的。”男人从旁边捡起一根铁棍,刺啦划过水泥地,“我上网搜了,你是个画什么漫画的是吧?”
他故意停顿一下,脸上浮出期待又残忍的笑容,“你说,这铁棍要是穿下去,你这辈子还能画——啊!!”
不等他说完,面前的女生突然从卫衣兜里拿出个瓶子,朝他狠狠一压。
呲——
刺激浓辣的红色水雾从小瓶压嘴里有力喷出,尽数喷进男人眼里!
男人猝不及防一声惨叫,眼部肌肉痛苦痉挛,扔掉铁棍捂住眼睛:“你妈的贱婊.子!敢用辣椒水阴老子!找死!”
趁男人怒骂,苏从意往他嘴里又补几喷。空气中满是辛辣刺鼻的味道,她从地上爬起,转身往门口跑。
男人被辣的喉咙剧痛,眼睛止不住地流泪,滑稽狼狈。再次被阴,他暴怒到极致,抓起手边东西抛掷过去。
身后重物穿破风声。
苏从意想躲开,可连着熬了一周的夜让她身体反应变慢,再加上刚刚受到的重击,右手臂骨折似的疼。
咚!
废铁块砸到她膝弯。
男人赤红着眼睛,拖着根铁棍不要命地冲上来,未到苏从意跟前,肩膀被尖锐刀片狠狠一划。
刺啦。
衣料撕破,血流不止。
男人痛的面目扭曲,转头看见女人不知何时扑到他身后,握着水果刀的双手颤抖不止,眼里满是恐惧。
“苏、苏姑娘……”女人蠕动着嘴唇,乱糟糟的头发遮住半张脸,被灰尘和眼泪浸湿,“对不起……”
苏从意眼前昏沉沉一片,两腿像灌铅似的沉重,她咬着牙往前跑。
轰隆——!!
门外传来汽车轰鸣,两束明亮的灯光如白昼割裂黑暗冲入车库。
男人怒不可揭地向女人走去,还未靠近,视线被刺眼的白光侵占。
随后身体一轻,整个人被车前盖撞到废铁堆里,不受控地滚了几圈。
一瞬茫然后是剧烈的疼痛。
库里南停下,有人推开车门,朝着男人的方向大步奔来,携带着浓郁杀意。
男人见势不妙,爬起来就想跑。刚站起身,就被那人一脚狠踹在大腿附近,骨骼错位的咔嚓声清晰入耳。
男人疼得面目狰狞,失去重心倒下时,又被那人苍白修长的五指如同铁钳般扣住头颅一侧,借着他摔倒的力量,对准旁边的墙壁狠狠砸去!
“砰!”
墙皮脱落,细密的裂痕浮现。男人顺着墙壁如同一摊烂泥般滑落。
有血液从他脑后缓缓流出来。
门外响起此起彼伏的警笛声。
女人紧握刀具,呆呆地站在原地,目光从不省人事的丈夫胆战心惊地移向那个面寒如罗刹般的年轻人。
陈听晏却是看也没看她一眼,转身急速向另一侧走去。
苏从意刚被裴西扶起来,就被人一把捞过,落入一个清新干净的怀抱。
抱住她的人像失足落水的孩子抱住一根救命的浮木,紧到要嵌入身体。
她听见陈听晏的心脏剧烈震动。
“苏从意。”
陈听晏一字一句咬着牙,声线止不住发颤,“你觉得自己命很硬是不是?”
第17章 橘子瓣
苏从意觉得,自己多半是攒够了积德行善的骑士经验值,才会开到这种低概率的东郭先生与狼版极品盲盒。
累积获得崴脚×1右手臂骨折×1后背淤青×5和划伤磕伤×n。
倪焦特地打来电话鼓励她再接再厉。
“再有下次,苏从意。”倪焦在屏幕里咬牙切齿地微笑,“再让我知道你傻了吧唧听信别人鬼话发善心,你看我怎么跟魏淑阿姨打你小报告!”
苏从意躺在病床上右手吊着石膏,左手举着手机和倪焦微信视频,讨好地冲她笑:“没有下次了,我保证。”
她本来还想竖个手指以表决心,但腾不出手,于是转换镜头,让倪焦看见她从被子里探出来的顽强脚趾。
这话从初中起,她为了帮邻居家小孩救一只爬到树上的小猫,摔伤左腿开始,倪焦听过不下百次了。
苏从意是有点大病在身上的,骑士病,而且从小就有,根本改不掉。
她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抱有极大的善意和同情心,像只涉世未深的小狗,每天.朝世界欢快灿烂地摇尾巴。
直到现实看不顺眼过来踹她两脚。
倪焦见她额角那块淤青,心疼又来气,凶巴巴地又骂两句,挂了视频。
房门被推开。
苏从意抬起头,看见陈听晏陪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爷子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刚刚给她检查拍片的医生。
“小苏姑娘。”褚巍老爷子笑眯眯地站到床边,两手背后,“感觉怎么样啊?身上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苏从意闻言仔细感受了一下,认真道:“哪儿都不舒服。”
这孩子真实诚,老爷子笑起来,转头询问:“检查呢?给我看一下。”
医生连忙应声,把透明袋子里装的那张光片拿出来,递到他手里。
老爷子迎着光线察看片刻:“轻度骨折,骨没移位,比较好恢复。”
他收起片子,目光在苏从意身上环视一圈,慈和道,“就是你这大大小小的伤,这段时间要注意静养。”
“好好养伤啊,小苏姑娘。”老爷子装回片子,反手递给身后的陈听晏,突然对苏从意挤了挤眼,“该吃吃该喝喝,有啥事只管使唤他就成。”
苏从意:“……”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这种尴尬的暧昧感是怎么回事。
顽皮一把后,褚巍老先生心情颇好地走出病房,等陈听晏关上房门,调侃道:“小何检查完不够,非得让我再来一趟,现在放心了吧?”
陈听晏淡淡笑着,没说话。
“注意事项都跟你交代清楚了,照顾好我孙媳妇。”褚巍拍一拍年轻人宽瘦平直的肩,带着何医生离开。
目送老爷子消失在拐角,陈听晏独自站在廊道上,弯起的唇角抿直。
瞳仁黑沉如十二月深潭。
廊道尽头的玻璃窗外是夜空,灰蒙蒙瞧不见一颗星子。底下街道纵横交错,各色车灯连缀成发光的长河。
陈听晏撑着窗沿静立片刻,拨通一串号码,将手机贴近耳边。
那边很快接通,自觉汇报进展。
“……刚从审讯室出来。”
窗前摆着一盆枝叶繁茂的观赏绿植,陈听晏随手折下块叶片:“怎么说?”
“长期对妻子实行家庭暴力,以及蓄意谋杀未遂,最低二十五年。”
陈听晏不紧不慢地道:“裴西。”
对面那人心里一紧:“……在。”
叶片对折,断裂,浅绿色汁液染脏白皙的指尖。陈听晏淡声问:“这种人,你认为还有见光的必要吗?”
他声音很平静。
裴西沉默两秒:“好的,小先生。”
陈听晏准备挂断,裴西又道:“李秀英作为从犯被轻罚拘留三十天,她说想见一面苏小姐。”
“嗯。”
陈听晏没表态。
通话结束后,他耐心地将手指上沾染的叶片汁液擦干净,睫毛垂下两片阴影,眼里危险的情绪也一并收起。
又恢复原先懒散温和的样子。
护士刚给苏从意背上的淤青涂完药,叮嘱她晚上睡觉少翻身,推开病房门就瞧见正准备进来的年轻男人。
那张女娲炫技似的神仙脸,不止屏幕里非常上镜,现实中更让人惊艳。
顶板白炽灯光那么死亡,落在他脸上依旧不见死角。反而衬得眉骨到山根那一小块起伏更加漂亮,天生的美人在骨相,说是神来之笔也不为过。
小护士微红着脸朝他点点头,小声叫了句陈先生,抱着药瓶匆匆离开。
陈听晏反手关上门,床上的苏从意正笨拙地用一只手捋着脑后乱糟糟缠起来的两缕长发。怎么都捋不顺,苏从意正要用蛮力,胳膊被人撇开。
那人站在她床边,左手懒洋洋地放在西裤口袋里,右手在她脑后温柔地拨了几下,缠起的长发乖乖解开。
“这样不就行了。”顺手在她头顶撸一把,陈听晏道,“小残废。”
小残废难得没跟他顶嘴,顺着枕头艰难地躺下去,拉高被子蒙住头。
“做什么?”陈听晏给她拉下来。
苏从意又拉上去。
陈听晏再拉下来。
“很冷?”他问。
苏从意不吭声,扯着薄被还想往上拽,没拽动,被角被人按住了。
“别闷着自己。”陈听晏单手捞过遥控器,“我把温度打高点。”
“……”
态度这么好。
苏从意默默从被子下露出双圆溜溜的眼睛,心虚地问,“你不骂我吗?”
见过找打的没见过讨骂的,陈听晏挑起眉梢:“我为什么要骂你?”
“你以前都会骂我的。”苏从意看着他,“我惹了麻烦受伤之后。”
边骂她边给她上药。
上完药还会冷着脸背她回家。
“那是以前。”
陈听晏净了净手,从果篮里挑个橘子,果皮被完整地剥下来,掉进纸篓。他声音漫不经心,“现在见我什么时候凶过你?不都是哄着来的。”
橘瓣分开,送到她唇边,“张嘴。”
“……”
苏从意缩在被窝里,视线从橘子移向男人俊秀低垂的眉眼,又移回橘子上,觉得这种行为不太符合他俩目前的关系,于是客气地撑着床板坐起来,“谢谢,但我还是自己来……”
后半句没有说完。
因为趁她开口讲话的那几秒,陈听晏这狗东西将手往前一送,橘瓣直接塞进她嘴里,酸甜的汁水蔓延味蕾。
苏从意始料未及,下意识闭上嘴。
……抿到陈听晏没来得及撤回的指尖。
指腹传来柔软湿润的触感,陈听晏一愣,而后眼里慢慢泅起笑意。
“张嘴。”他低声重复一遍。
和上一遍意味已经完全不同。
苏从意反应过来,耳根刷地红了,赶紧松开他,心脏砰砰。
“甜吗?”
她听见陈听晏问。
耳朵尖在发烫,苏从意三两下把橘子囫囵咽下,余光瞥见这人又剥下一瓣放进自己嘴里,自问自答。
“挺甜的。”
“……”
剩余的橘子苏从意死活不肯再吃,陈听晏也不勉强,替她吃掉。
收拾果皮时,他想起件事:“哦,对了,李秀英想见你一面。”
重新缩回被子里的苏从意愣住,手指揪着薄被边缘,不回答。
“后悔吗?”陈听晏观察她的表情,“会不会觉得这事做的不值?”
苏从意盯着天花板思索片刻,认真地摇摇头:“她最后想要帮我的,我看着她拿出水果刀冲了上来。她已经很勇敢了。至于见面……”
苏从意笑一下,“没有必要。”
屈服和顺从是两条锁链,在常年的暴力之下深深捆扎进她的身体里,要剥离出来,就要忍受血肉模糊的痛苦。
况且她还有个软肋。
苏从意差不多可以猜到那个人渣是如何用孩子威胁女人打来这通电话。
她同情她。
也理解她。
做不到原谅,就祝她平安吧。
第18章 摸摸头
苏从意拒绝了陈听晏帮她洗漱的好心提议,艰难地用左手刷牙洗脸,磨蹭近半个小时,终于瘸着腿回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