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禁轨——暮雀啾啾
时间:2022-08-09 06:25:06

  “对对对。”
  苏从意一把抢过本子,扭头往外边跑边说,“妈妈我用一下你电脑!”
  苏从意进了书房,勾过转椅在书桌前坐下。等待电脑开机的功夫,将日记本打开,翻到其中一页。
  她总是记不住自己各个社交帐号的密码,干脆就全部抄进日记里了。
  指尖按在纸张上挨个划过,最后停在其中一串,在电脑上登入邮箱。
  这个邮箱是她初中注册的,大学开学前就废弃掉了。
  后来因为工作又申了一个新的。
  苏从意对着日记本把密码输入进去,握住鼠标,点击登录。
  页面运转片刻,加载出来。
  收信箱右上角冒出红色圆点,提醒主人有2319条未读消息。
  鼠标下滑到最早那一条。
  2017年6月23日。
  苏从意点开这封五年前的邮件,里面只有短短一句话。
  没头没尾。
  ——【今天在海德公园看见一只小三花。】
  –
  陈听晏第二次见到苏从意,是在高二升高三的暑假。
  他替班长去平行校区拿东西,在办公室碰到苏从意被数学老师拎着不及格的试卷批评。
  苏从意显然还记得他,挨骂的间隙转头看过来。两人对上视线后,她眼里带笑,偷偷对他招了招手。
  陈听晏冷淡地收回目光,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加速。
  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长这么大还没有对哪个女孩子心动过。
  陈听晏只是觉得她的身上有着很蓬勃的生命力。
  像当初那只比熊幼崽。
  变成不可抗力吸引着他靠近。
  趋光是人类的本能。
  于是他和爷爷以适应高中生活为借口,拒绝司机接送,一个人拎着行李箱租下了桐角巷四号宅出租的阁楼。
  四号宅的女主人热情大方,帮他把东西拿进去,冲着楼上喊了个名字。
  木质楼梯被踩得吱呀作响。
  穿着白色棉布裙的少女脚步轻快地跑下来,嘴里咬着半颗没吃完的草莓,含糊不清地问:“怎么啦魏女士?”
  “这是咱家的租客。”女人介绍,“你带听晏去阁楼看看。”
  明明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对上她的眼睛,他还是紧张到有点说不出话。
  最后没什么表情地颔首。
  “你好,我是陈听晏。”
  他其实不想那么高冷。
  但心跳太大声,靠近了怕被她听见。
  好在她并不介意,反而眨了下眼,绽放出笑容。
  “苏从意。”
  陈听晏听见她说,“从是从容不迫的从,意是意气风发的意。”
  那是他第一次想要得到什么。
  他当时还不太清楚什么叫做喜欢,也没有意识到一见钟情如此微乎其微的小概率事件会被他撞上。
  他主动接下了帮老师送卷子的任务,从办公室出来多绕半圈,能路过八班的窗玻璃,不经意地往里看上一眼。
  班委统计竞选学生会,问他要不要参加,他也答应。因为纪检部每个周四都会到平行校区查违纪和考勤。
  两个校区放学时间不一样,岱宗晚自修下课是十点,嘉南路到松叶街那一段路灯一直没人来修。他不知道她会不会怕黑,所以总要等她推着自行车出校门,再上三十八路公交。
  同行几天发现她胆子很大,似乎世界上不存在让她害怕的东西。
  他也习惯等她一起,看窗外风景的时候刚好也可以看见她。
  人总是贪心不足。
  起初陈听晏只是想多了解她一些。
  后来她主动靠近,他想着如果她可以一直和他搭公交就好了。
  她弯起眼睛,他又想着如果她以后也这样对他笑就好了。
  后来的后来,他们牵手,拥抱。
  成为暧昧之上的朋友。
  他开始希望陪在她身边的异性只有他。
  但陈听晏知道,她做不到。
  不用柯溱说他也明白,苏从意这人三分钟热度,喜新厌旧,自由散漫,说白了就是颜狗又花心,她最开始对他感兴趣也只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她根本不了解他是个怎样的人,在怎样病态的环境里长大。
  他也不想说。
  那些事情肮脏又不堪,他怕她知道以后,连他这张脸都不愿意惦记了。
  她拥有很完美的家庭,像公主一样被宠爱着,身边从来不缺朋友,漂亮性格好,兴趣广泛,惹人喜欢。
  陈听晏面对她总会克制不住的自卑。
  他觉得自己是一个窃盗者,企图偷走遥不可及的月亮。
  他离她越近,就越是担惊受怕。
  怕她兴趣耗尽了就离开他。
  反正她的世界很大,不缺他一个,喜欢他的时候是真的喜欢,不喜欢他也可以丢掉他转身去喜欢别人。
  她眼睛里住着广袤的银河,随时能凝聚出一颗新的星球捧在手里宠。
  他就像没有降落伞的人从失事的飞机上跳下来,一心求死,却在半路悬挂上救命的树枝。他不知道树枝什么时候会断,总是惴惴不安。
  图书馆补课那次,和阅览室讲卷子那次,他在房间里等了许久。
  钟表转动的每一格,树枝都要往下压一寸,吱呀作响。
  折磨每根神经。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等多久。
  所以苏从意到车站找他,默认被他陪着并不开心,会和何烨一起回平行校区。
  他选择放过她了。
  一想到她会用那种亮亮的眼神看向别人,他就恨不得把她藏起来。
  藏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只能看着他,只能和他说话。
  只能对他笑。
  只能喜欢他。
  心里那只野兽对她的占有欲望太过危险,陈听晏不想她发现自己并非正常,于是亲手掰断接住他的树枝。
  请了假没有回学校。
  他的心情总是潮湿的像在下雨,他会莫名其妙地情绪低落。任何事情都习惯性往最糟糕的方向去想。
  这是周菀从小灌输给他的悲观理论,从那只被周菀淹死在喷泉池里又把过错推到他身上的比熊开始。
  月亮短暂地照亮他一瞬。
  又回归黑暗。
  失眠,不停地做噩梦。
  陈余海把他扣在家,让沈却给他开安抚情绪的药。收走他的社交工具,把他锁在拉上窗帘的卧室。
  房间透不进光,唯一光源是书桌上那只没有送出去的月球八音盒。
  他坐在昏暗的卧室里,对着八音盒看了会儿,最后站起来找个盒子,想把这点光亮也一同寄给她。
  留在他这里太浪费。
  六月初他以毕业典礼为借口,终于从陈余海的监视下逃出来。
  他离开陈家的第一个念头是去见苏从意,但这个念头很快又被他按死在萌芽状态。
  他消失这么久,三个月,以她的性格说不定已经找到更感兴趣的人。
  他忐忑不安地回到桐角巷,以为这趟一死一个准。
  谁也想不到,市三模结束,早早放学回家的人被初夏一场暴雨淋得湿漉漉,将他堵在阁楼里说喜欢他。
  两次。
  陈听晏那一刻就如同得了绝症的病人正考虑着火葬还是海葬,医生突然告诉你拿错了别人的病危通知单。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眨了下眼,眼眶里就酸涩起来。
  真的很丢人。
  他这辈子都不会让苏从意知道喜极而泣是真实存在的。
  和苏从意接吻是甜的,她笑起来下眼睑会泛着点红,声音也软软的。
  她看见他,眼睛就会变得亮晶晶。
  她说以后会嫁给他的那天,陈听晏的心脏像草莓藏在叶间的四月,火车驶上禁行的轨道,除了春天和她,任何无关紧要的东西都被关在外面。
  他控制不住地想把世界上所有她喜欢的都送到她面前。
  和她相处越久,心里越是有个无底空洞,只有看见她才能暂时填满。
  他从出生起就没被人爱过,更没有人教他如何谈一场正常的恋爱。
  陈余海和周菀的婚姻对他影响太大,他厌恶父亲的浪荡不忠,以为正常恋爱是两个人一直待在一起,生活里只有彼此,高度忠贞只看向对方。
  可他越是不愿意复刻周菀的悲剧,苏从意就被他推的越远。
  她放弃清大,放弃北京。
  为了实现暂时的愿望,要去一个距离他两千多公里的城市。
  那种将要被丢掉的恐慌在一瞬间裹挟了他,他又被悬挂在高空的树枝上。
  这次谈话不欢而散。
  苏从意四天没有回复他的消息。
  他在惴惴不安的失眠里妥协,给她打了电话。
  她想去哪里都好。
  想什么时候结婚也都可以。
  我不跟着你了,只要你别丢下我。
  忙音过后,电话被接通。
  听筒那边热闹的沸反盈天,他坐在安静的阁楼里,听见柯溱冷漠的声音。
  “谁家恋爱谈成这样?一点私人空间和自由都没有。”
  “陈听晏你清楚自己精神上有什么问题,就她这种傻子会信你是个正常人,你想疯能不能别拉着她?她上辈子欠了你吗?这辈子这么倒霉。”
  电话挂断。
  手机壁纸是苏从意换的她的自拍照,让他每天欣赏五遍。陈听晏低头看了会儿,想,其实柯溱说得对。
  本来就不是什么正常人,还妄想谈一场正常的恋爱。
  陈听晏用指尖把壁纸边角上沾的那点灰尘抹掉。
  他怎么脏无所谓。
  他的月亮要干干净净的。
  如果那只比熊还在的话,他也希望比熊活得自由快乐。
  他开始学着克制和收敛,不再频繁联系苏从意,想让她回到她的社交圈子。他搬出阁楼,回了陈家。沈却定期来复诊,说他最近情绪波动又有些大,让他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他在松叶街附近救下一只被人用烟头烫伤的瘸腿橘猫。
  他猫毛过敏,却试着学苏从意去给橘猫喂猫粮。
  这只猫什么都好,除了丑一点脏一点,还有不肯跟他回家。
  他每次喂猫时都会想起苏从意,想她在做什么,想见她。
  又拼命压下去。
  陈余海不止一次地向陈郢提出送他出国,这次陈听晏没拒绝。
  他得努力变成一个正常人吧。
  不然怎么有底气娶她回家。
  她说让他不要只待在有她的地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别人。
  如果他听话,她肯定不会丢掉他。
  陈听晏去桐角巷找了苏从意,期待她会露出一点点不舍的表情。
  “去呗,为什么不去?”
  她回答地很轻快,在盛夏的晚霞里转身,“你本来就该遇到更好的人啊,我也准备去找更好的人啦。总是和你待在一起,我有点烦了。”
  直到那辆公交车驶出很远,远到变成模糊的一条线。
  陈听晏也没反应过来,苏从意刚刚对他说了什么。
  经常被他投喂的瘸腿橘猫从街道对面的草丛里钻出来。
  见到他,开心地想要靠近。
  在它穿过马路时,一辆闯红灯的出租车飞速碾压上去。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只是几秒钟的功夫,橘猫被碾的头部严重变形,一滩不明液体在它小小的身子底下蔓延开。
  “没眼色的畜生,活该你死!”
  肇事的司机骂了一句逃之夭夭。
  陈听晏愣愣地看着猫的尸体。
  耳边嗡鸣不断,他突然撑着膝盖俯身,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他陷入了轮回的噩梦。
  梦到妈妈自杀,梦到苏从意在游泳馆把他按到水里,然后脸又变成妈妈,用小刀割开他的手腕。
  被淹死的狗和被撞死的猫。
  妈妈带他到喷泉边,对他说,如果不是你把它带回家,它就不会死。这只猫也是,如果没遇到你,它不会死。
  他高烧不退,厌食失眠。
  醒来情况更加严重。
  陈郢终于决定带他到国外治疗。
  疗愈的过程漫长又痛苦。
  因为药物的作用,一天没有几个小时是清醒的。
  昏沉的梦境接连不断。
  他被困在南宜的别墅,只有他和周菀。
  有时周菀坐在梳妆镜前哼着歌儿,有时在花园里剪玫瑰,更多时候,她端着一杯牛奶走进他的卧室,用刀片划开他的脖颈。
  画架前死掉的人变成他。
  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他把自己锁在卧室,不让周菀进来。
  他知道有人会来救他,会把他从噩梦里带出去。
  她很快就来了。
  他告诉自己。
  他等了很久很久。
  最后也没有等到。
  周菀从梦里进入现实。
  他面前明明坐着医生,他却在身后的玻璃上看见女人的脸。
  他在教室上课,实验室溶液变成一管血,滑腻的触感从皮肤淌下来。
  医生加大药量。
  他陷入长久的昏睡。
  这次终于梦到他等待的人。
  好像是一个桐角巷的傍晚,少女拽着他的手腕,往前跑的很快,散落的长发和裙摆在夕阳下晃动。
  到了巷口,她松开他的手。
  “陈小花。”
  她转身看他,“我要走啦。”
  陈听晏伸手想要拉住她:“你去哪儿?”
  “总是跟你待在一起太无聊了,我烦了。”她慢慢往后退,“我要去找别人了,你不要跟着我。”
  她消失在盛大灿烂的夕阳里。
  他慌乱地追上两步,又回到陈家别墅。
  “她已经不要你了,阿晏。”女人面容美丽模糊,将薄薄的刀片递给他,“你乖乖的,来陪着妈妈。”
  这次他没有挣扎。
  刀锋划过皮肤的痛感异常真实。
  他陷入一个新的梦境。
  周围的景色模糊不清,他似乎被困在水里,水面投来一道随波晃动的影子,扶着膝盖,弯腰俯视水底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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