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楚妃甚至将怜妃从台阶上推了下去,导致怜妃摔断了一条腿。
皇上大发雷霆,要严惩楚妃,还是怜妃带伤求情,才就此作罢。
楚妃冷笑:“不用你假好心。”
怜妃直视她:“娘娘那个推法,是想置我于死地吗?”
楚妃一脸遗憾:“可惜失败了。”
怜妃语气始终淡淡的:“如果我真的死了,娘娘会伤心吗?”
楚妃勾起唇:“本宫定会敲锣打鼓,庆祝自己又摆脱了一个贱人。”
怜妃轻笑:“娘娘撒谎。”
楚妃眼底冒出火:“你可以去试着死一死,看看本宫是不是在撒谎。”
怜妃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楚妃,似是清泉缠绕上烈火,明知后者那般凶猛危险,前者却义无反顾。
回宫后,楚妃将寝宫里的物件砸了个稀巴烂。
“撒谎?她凭什么说本宫撒谎?她以为她是谁!”楚妃咬牙切齿,顺手又摔了个镯子。
她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怜妃吗?
我不敢问。
我明明是离她最近的人,却始终无法真正了解她。
我只能埋下头,默默清扫着满地被她摔烂的碎渣。
世上最善变的,是帝王的心。
皇上对怜妃的专宠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又召幸了别的宫女。
我第一次见到楚妃那么开心的样子。
比当年皇上第一次召她侍寝时还要开心。
她甚至懒得妒忌那个新受宠的宫女,眉梢全是笑意:“本宫就知道那个贱人迟早会有被皇上厌倦的一天!真是老天有眼!看她以后还神气什么!”
毫不在意自己也是被厌倦的那一个。
“桃欢,快去打听一下,看看怜妃有没有像条丧家犬一样哭花了脸!”楚妃神采飞扬地使唤我。
到了怜妃宫里后,我发现她的院子里有一颗梨树。
满枝花蕾正在等待开放。
怜妃站在梨树下,温柔地冲我招手:“小桃欢,你来啦。”
我抬头看着那棵树:“梨花盛开的时候一定很美。”
怜妃低笑:“到时候,过来一起赏花吧。”
我方才反应过来,匆忙向她行礼:“奴婢给怜妃娘娘请安。”
怜妃脸上带着无奈,勾起手指刮了下我的鼻子,嗔笑:“小傻瓜,跟我不用这么讲规矩的。”
她从不在我面前自称本宫。
或许是错觉,现在的怜妃,似乎比之前受皇上宠爱时更快乐。
“是不是楚妃让你过来的?想看看我有没有因为失宠而悲痛欲绝?”她问。
我愣愣地点头。
怜妃笑意更深:“她啊,还是那么幼稚。”
“怜妃娘娘,你跟楚妃还会和好吗?”我问出了一个更幼稚的问题。
怜妃沉默下来,睫毛微颤,许久才喃喃道:“会吗?”
我在心里懊恼起来,责怪自己给怜妃添堵。
楚妃那个犟脾气,怎么可能轻易跟怜妃和好。
怜妃摸了摸我的头,用玩笑般的语气柔声说:“没关系,以后日子还长,我会努力哄好大小姐的。”
我松了口气,也跟着笑起来。
意外发生之前,我们总以为日子还长。
总以为,已经破裂的东西,只要自己够努力,就可以把它复原。
回宫后,楚妃急切地追问:“怎么样?那个贱人是不是很难过?很沮丧?很生不如死?”
我照着怜妃教的,点头:“嗯,整个人悲伤又憔悴,一口饭也吃不下。”
“那就好。”楚妃终于满意了,“那就好。”
那天楚妃心情大好,吃了满满一大碗饭,以前为了保持身材,她从来都只吃小半碗的。
失宠后的怜妃反而多了自由,可以专心讨好楚妃。
怜妃很了解楚妃,知道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知道她用膳的习惯,就寝的习惯,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生气,什么时候会高兴。
她小心翼翼地向楚妃示好,即便一次又一次被奚落和推开,只要腿没有摔断,她都会默默爬起来,继续冲楚妃笑。
但楚妃并不领情。
“那个贱人一定是想毒死我。”楚妃面无表情地打翻怜妃送过来的点心盒子。
盒子里装着怜妃亲手做的梨花酥,那本是楚妃最爱吃的东西,可她连看都没看一眼。
我将地上的梨花酥一个一个捡起来,大着胆子开口:“娘娘,其实怜妃只是想求您原谅而已。”
楚妃不允许任何人替怜妃说话。
“已经摔烂的东西有什么好捡的?”她似笑非笑,“既然你这么热心肠,那好,本宫数到三,你把这些梨花酥全部吃进肚子里,一点渣都不许剩。”
“一。”
“二。”
……
于是,在楚妃慢悠悠的数数声中,我被逼着狼吞虎咽了十几个梨花酥。
差点被噎死过去。
楚妃慵懒地往躺椅上一靠,勾起唇:“告诉怜妃,想让我原谅她也行,去死就好。”
后来,怜妃真的死了。
支开身边的宫女,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吊死在了梨树下。
大片大片盛开的梨花,有一朵悄然落到了她的头发上。
像在怜悯,像在告别。
就在她死前不久,被诊出了喜脉。
皇上龙颜大悦,迅速恢复了对怜妃的宠爱,百般呵护。
除了皇上,再无人为这件事开心。
楚妃又一次把寝宫砸了个稀巴烂。
怜妃第一时间赶过来,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楚妃一巴掌甩到了脸上。
楚妃眼中充满嫌恶:“真脏。”
怜妃表情怔愣,轻声道:“有那么脏吗?我不过是做了跟你一样的事。”
楚妃又一巴掌扇到了怜妃脸上:“一个贱婢也配跟本宫相提并论?本宫可没有你那么下贱!”
怜妃发髻凌乱,声音木然:“所以,在你心中,我从头到尾,什么都不是,对吗?”
楚妃一脸困惑:“不然呢?该不会,你以为自己对本宫很重要吧?”
怜妃面色惨白,几乎快要站不稳。
楚妃勾起唇,继续道:“本宫小时候很喜欢踩蚂蚁玩,看着渺小卑贱的它们艰难求生,再一脚把它们压扁碾碎,别提多痛快了。有一天,本宫一时兴起,放过了一只垂死的蚂蚁,还随手朝它扔了点食物碎屑。站在蚂蚁的角度,自然会对本宫感恩戴德,可是站在本宫的角度,你觉得,本宫有可能会对一只卑贱蝼蚁产生任何感情吗?”
纵然我早已习惯楚妃的残忍无情,这一刻,也还是被她刺痛到了。
连我都如此,何况怜妃呢。
可怜妃却在笑,无比张扬地笑。
她笑着凑到楚妃耳旁:“也对,我当然不能跟您相提并论了,毕竟,我得宠没多久就成功怀了龙种,而您,入宫这么多年了肚子还是空的,活该被我这只蝼蚁踩着往上爬哦。”
楚妃肩膀在发抖:“果然!你果然是主动勾引皇上的!从一开始你就打定了主意要利用本宫上位!”
怜妃抬手理了理自己的发髻:“没错,那天晚上我是故意扑进皇上怀里的,我就是想上位,就是想当妃子,凭什么你可以,我就不可以?凭什么我只能站在后面仰望你?凭什么要让我目送你去一次次侍寝?你不是瞧不起下人吗?那我就证明给你看,你所拥有的,我也可以有,你得不到的,我更可以有!不得不说,看到你因为我而气急败坏的样子,真是痛快极了。”
“贱人!贱人!”楚妃再次扬起胳膊,却在巴掌落下之前,被怜妃一把攥住了手腕。
“大小姐,消消气。”怜妃语气带着挑衅,“等本宫生下龙胎,升为贵妃后,您再生气也来得及。到了那个时候,记得老老实实向本宫行礼哦。”
我站在楚妃身后,静静注视着怜妃。
她在讥笑,在挑衅,在激怒楚妃。
可我只看见她的眼眶在逐渐泛红。
她从未变过。
她依然在意她。
在意到,似乎快要撑不住了。
我有时会想,如果她遇见的不是楚妃,而是其他什么赵妃李妃,那么她一定会被好好善待,一定会拥有很圆满的结局。
可偏偏,只能是楚妃。
她在意的人,就只有楚妃。
那个曾经给过她希望、最终却将她推向地狱的大小姐。
救赎她,吸引她,毁掉她。
即便她们吵得那般凶,几日后怜妃还是悄悄托我送了一个香囊给楚妃。
香囊上是她亲手绣的几朵梨花,泛着淡淡香气。
“她最喜欢梨花。”
“她一定被我气坏了吧?”
“她每次情绪剧烈波动的时候都会整夜闹失眠。”
“香囊里装了静心安神的药草,对她的睡眠有好处。”
“别说是我送的,不然肯定又会被撕烂。”
她仿佛又变回了以前那个爱絮叨的清逸姐姐。
“上次你跟楚妃说的那些,”我望着她,“我知道都是气话。”
“小桃欢,别把我想得那么好。”怜妃轻叹。
“可你就是很好。”我说。
“傻瓜,我也有私心,有怨气,有妒忌。”怜妃苦笑。
“妒忌楚妃?”我问。
怜妃轻轻摇了下头,没有回答。
“她值得吗?”我捏着那个香囊,问。
怜妃静默良久,低声说:“不值得。”
“是啊,她愚蠢,残忍,疯魔,死性子。”她垂下双眸,嘴角浮起无奈的笑,“可她是我的大小姐。”
大小姐。
再普通不过的三个字。
到了她口中,却带着万般柔情。
直到很多年后,我都还记得那时她脸上的笑容。
带着无奈,带着酸涩,以及,微微悸动。
仿佛回到了她们初遇那天,回到了玩过家家那天,回到了在雪地里跳舞那天。
可惜,人类无法活在回忆里。
那些往昔的美好画面,最终一个接着一个,冰冻,破碎。
楚妃毫不犹豫地买通太医,设计弄掉了怜妃肚子里的孩子。
当我得知楚妃的计划,跌跌撞撞地奔过去想要提醒怜妃时,她已经流着血倒在了地上。
如同一片枯掉的落叶,静静躺在身下的血泊里,木然地凝望着天空。
总是能一眼识破楚妃诡计的怜妃,偏偏在这一次,让楚妃得逞了。
或许,她是在赌。
赌楚妃不会对她那么狠,赌楚妃内心对她还有一丝在意。
显然,她输了。
她的大小姐,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她。
也或许,她只是累了,不想斗了。
所以,甘愿认输。
深宫之中,败者的下场,要么沉寂,要么消亡。
怜妃选了后者。
她走得那般决绝,像是早已在脑中反复排练过无数遍自己的死亡。
或许,在她从清逸变成怜妃的那一刻,就已经种下了自杀的念头。
怜妃死了。
大家只为此震惊了那么一小会儿,便该干嘛干嘛去了。
皇宫那么大,妃子那么多,偶尔死一两个,实属正常。
至于皇上,不知在忙着宠幸哪位新人,连怜妃的遗体都懒得过去看一眼。
楚妃也没去。
“死人有什么好看的?吊死鬼一般都会吐出长长的舌头,翻着瘆人的白眼,丑得要死!”楚妃一脸嫌恶。
她打扮得花团锦簇,从头到脚都换上了精致的装饰。
“本宫早就说过,等她死了那天,一定敲锣打鼓庆祝。”楚妃脸上扬着胜利般的笑容。
她并没有发现,自己头上的簪子又戴歪了。
我悄悄去看了怜妃最后一眼,回来时,楚妃正靠在卧榻上,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她显然知道我刚才是去看怜妃了。
我跪了下来,等待惩罚。
但楚妃一句话都没有说,目光幽幽地落到我身上,似乎是在透过我望向另一个人。
我主动开口:“怜妃瘦了很多,但面容看上去很安详,如果没有脖子上的勒痕,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楚妃冷笑:“安详?怀着对本宫的恨意自杀而亡,怎么可能安详?”
我低下头:“娘娘,那句‘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只是宫人之间乱传的,并没有证据表明出自怜妃之口,以奴婢对怜妃的了解,她不会说这种话。”
“什么叫,以你对她的了解?”四周空气骤降。
楚妃手一抬,一只茶杯直直砸在了我额头上,鲜血立刻从被刺破的伤口渗出来。
“你的意思是,你比本宫更了解她?”楚妃笑容中带着讥讽,随手把玩起那只绣了梨花的香囊。
“奴婢不敢。”我没有去抹额头上的血,“但是娘娘,您手上的香囊,是怜妃生前托我送给您的。香囊上那几朵梨花,是怜妃一针一线亲手绣出来的。颜色,样式,香气,都是她特意按照您最喜欢的样子做的。”
生平第一次,我将生死抛之脑后。
只想告知面前这个又疯又蠢的女人,怜妃真正的心意。
楚妃拿着香囊的手骤然僵住,然后迅速地,犹如沾染上了剧毒之物般,将香囊用力扔在了地上。
“有毒!香囊里一定有毒!那个贱人是想害死本宫!想拉本宫给她陪葬!快请太医,查查香囊里藏了什么毒!快!”她声嘶力竭。
怜妃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心意,此刻孤零零地躺在地上,被踩踏了一遍又一遍,沾染上擦不去的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