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逢冬——稚雾
时间:2022-08-09 06:44:10

  所有幻象重重叠加,他听见密密麻麻的各种声音,激得他的头疼又发作。
  倘若这时问他是否问心无愧,他敢答吗?
  不敢。
  无论如何都不敢。
  晏君怀后退一步,跌坐在金碧辉煌的龙椅上,他手中的剑垂下,剑尖触地,发出铮的一声清越声响。
  太后惋惜道:“陛下,哀家对你实在是失望透顶。”
  言罢,她朝身旁候着的宫人道:“将先帝的起居注呈出来。”
  她身旁的一位宫人手里捧有一方锦盒,先前没人注意,现下当宫人将锦盒盖子揭开,里面现出一卷厚厚册子,乃是记载了先帝最后时日的一卷起居注。
  “陛下,你应当知道这起居注的最后,并未记载先帝薨逝那晚,有过什么可疑之人出现在乾清宫。”
  晏君怀薄唇微动:“既无记载,太后还有什么好说?”
  太后似是回想艰难,叹息着道:“那晚,哀家教宫人为先帝送去汤药,她看见了你的踪影,再发现乾清宫周边的人全是生面孔,唯恐被察觉到灭口,立刻回宫禀报了哀家,当哀家想要赶过去时,已是来不及了。”
  “事后,哀家翻阅过当晚的起居注,倘若这上面明明白白记载着你那晚来到乾清宫的行踪,哀家倒不会对你生疑,只是你的痕迹完全被消除,哪怕捕风捉影,都捉不到一丝,你说哀家,要如何相信你?”
  “朕…”晏君怀嗫嚅着,道不出一句完整话。
  “你调换了那晚乾清宫当值的所有人,更是收买了负责记录先帝起居的史官,事后斩草除根,登上皇位不过月余,那位史官在府中悄无声息地暴毙而亡,他的家人也被安排出京,这样的例子,还需要哀家说上更多吗?”
  太后的逼问掷地有声,晏君怀闭了闭眼,复睁开,笑道:“看来如今朕即便说得再多,太后也不会信。”
  从她来到朝堂上开始,他就满盘皆输了。
  太后叹道:“可气先帝,怎会在临终前几日,还念念不忘着要解开你幼时心结,同你升温父子情。”
  晏君怀惊惶之中,长剑彻底脱手,碰撞出震慑人心的声响,嗡嗡着,好似悲鸣。
  -
  奉天门,沈温和青王严阵以待,他们身后跟着一列精兵,只是并不如晏迟在朝堂上所说那般,他们率领前来的大军足以踏破皇城重重守卫,将整座皇城裹挟其中。
  青王自打新帝登基之后有了封地离开京城,见识过许多民间疾苦,如今整个人比起当初做皇子时,要来得更加谨言慎行。偏偏此刻站在奉天门前,他懊悔起自己先前过于莽撞,怎么就陪同沈温站在了这儿?
  他惶惶问道:“我们当真要进宫?”
  沈温的神色素来不笑也见几分不正经,此刻难得肃穆道:“眼下时机未到。”
  “昨夜里,陛下命人在汴京城内大肆搜查,宣称是出了贼人,我们在这时进宫…”青王的犹疑不减分毫,“会不会被那些大臣们认为是……”
  沈温微眯双眸:“倘若晏迟全盘谋划顺利,今日晏君怀便会在朝会上露出破绽,且不论先皇当初是否有要撤换掉太子的想法,他都不可能再稳稳当当坐在龙椅上。”
  青王听完,双眼已是瞪得如同铜铃,他细细琢磨,继而窥见不远处正在奉天门值守的禁军,将声音压得极低:“可是陛下还有儿子。”
  “弑君弑父的贼人的儿子,何况母亲还是一介庶人,如何能有一个王爷来得名正言顺?”
  青王仍未消除戒心:“说起来,是端王让你带我来的,可是他自身呢?倘若要论起名正言顺,他不也是称之无愧?”
  他思来想去,都觉得此等天上要掉馅饼的美事轮不到他在这儿等,父皇在世时,若那时有意将太子之位给他,他还能在一群忠臣的拥簇下登基,只是现在,显得他这个没什么能力的人空长了一身野心,在谈痴心妄想。
  “若是端王真有那等心思,他何需等到现在?”沈温意味深长道,“闲云野鹤对于晏迟来说,比起把弄江山,要来得更有趣味。”
  青王颔首:“这话说得在理,我以那等卑劣的心思去揣度他,倒是我狭隘了。”
  若要论起朝中谁最想守护好这片大好江山,渴望河清海晏的盛世之景,除了陛下之外,恐怕晏迟称第一,无人再敢称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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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一边,朝堂上,晏君怀听见太后那句话,怔忪瞬息,接着慌乱追问道:“太后这话何意?”
  朝堂上臣子众多,这种骨肉对峙的场面本不该让他们看见,这时再多说也无益,太后沉声道:“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大臣们都不敢吭声,他们是做文臣的,若是平日里斗斗嘴皮子还成,眼下这场面他们再插不上话,同时还唯恐晏迟口中所说的大军真的抵达了奉天门,时刻准备进宫逼陛下禅位,他们似乎不该撞到闪着寒芒的兵刃上去,走那条一看就是鲜血铺就的死路。
  “冬儿呢?”晏君怀失笑,过了须臾,沉沉问道,“冬儿在哪?让她来见朕。”
  除了追问父皇,他唯一惦念的事便是曾经的太子妃。
  “你糊涂了,”太后又气又恨,“太子妃早就死在了那场大火中。”
  “不,她活着,朕知道,”晏君怀重新拾起那柄剑,指着晏迟,整个人摇摇欲坠,“晏迟,你让冬儿来见朕,想要什么,朕全答应你。”
  “世间早就没有了你的冬儿,”晏迟轻动嘴唇,话如压死晏君怀的最后一根稻草,“若是陛下图穷匕见,想要利用她来胁迫谁,不如趁早打消这份心思。”
  “你知道什么?”晏君怀吼道,“朕是想见她,朕真心想见她。”
  见没人信,晏迟无动于衷,晏君怀卸去所有气力般躺回龙椅上,他身着耀眼的龙袍,如同至死也要赖在这张龙椅上,以君王睥睨众生,位于千百万人之上、居高临下的姿态迎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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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沈府, 沈融冬抱着襁褓倚在窗栏旁,身上衣裳的颜色浓稠且鲜活,如同一株初绽的桃花枝。
  阿娘念旧,以为她葬身在东宫的火海后, 未曾将她的衣裳烧毁, 反而忆着她的身段, 按照不同时节再给她做了好些件衣裳, 素净的、艳丽的、暖和的、轻薄的……
  像是阿娘唯一剩下的念想。
  她在换下身上那件粗布衣裳前, 挑衣裳挑得眼花缭乱,在阿娘欣慰的眼光中, 生出一种她从未离开过沈府的错觉。
  此刻, 她拍打着襁褓,时不时朝窗棂外边张望。
  沈将军和沈夫人站在一旁, 前者的脸色不大好看, 在沈融冬再一次出现于沈府后门时,沈夫人还犹疑不定期间,却是他先发的话:“跟个木桩子似的杵在这里做什么?是要让那些四处搜寻的禁军看见,本来沈府无事, 偏偏来连累一番?”
  沈将军刀子嘴豆腐心,从她幼时到现在,懂得他的性子向来便是如此。
  沈将军面色微沉,自打迎了沈融冬进门, 愈发阴云密布。
  沈夫人见他没朝沈融冬说道,以为他替女儿一同担忧,便劝道:“温儿会没事的, 端王更比温儿稳重, 你也不必担心。”
  她和眼前这尊黑脸煞神不同, 只要知晓女儿活着,哪里会去在意她日后到底与谁一起过?只要平安顺遂便好。
  “谁说我是在担心他们两?”沈将军威严道,“我担心的,是陛下啊……”
  那般心气高的人,在功败垂成时,能坦然接受吗?
  怕是不能。
  -
  沈融冬故作张望得出神,没同沈将军搭话,估摸着他哀痛的心思消散些,方才恢复如初。
  晏君怀现今如何,都不是她能插手得了的,他们之间的缘分早就散去。
  隔上须臾,沈夫人朝她走来:“冬儿,之后你打算如何?”
  “尚未有定论。”
  “不若就留在京中,青荷眼下有了意中人,不日后将要成婚,你难道不想亲眼看着她出嫁?”
  “阿娘,”沈融冬半是无奈道,“我眼下已是亡故之人,如何能正大光明出现在人前?”
  沈夫人正要再劝,被沈将军抢过话头:“既然你先前决意要跟着晏迟走,那就莫要再同我们沈府有任何牵连,你不是沈家的人,我们不过看你可怜,暂且收留你一阵,日后你去哪,无论死与活,都和我们无关。倘若你…”沈将军深深看她一眼,似有斟酌:“倘若你仅存一些孝心,也切莫再闹出什么幺蛾子,让你阿娘处处挂心着你,你没瞧见吗?她给你缝制这些衣裳,日日缝,夜夜缝,眼睛本来便不大好使,这缝来又缝去,差点儿都要成瞎子了……”
  沈融冬鼻头酸涩,知晓沈将军本意不是如此,只是嘴巴硬。
  她道:“阿娘,我会照顾好自身,你同阿爹也要相互照料好,还有劳烦转告阿兄……”
  她话尚未说完,沈将军冷哼一声:“我和沈温都是大男人,就不劳烦你费心惦记。”
  沈夫人热泪盈眶,将手搭上沈融冬的手,温和道:“阿娘只要你活着,且开开心心,比什么都重要,至于为你做些什么,是阿娘的盼头,莫要听你爹的,阿娘如今就靠这些盼头支撑着。”
  若是娘俩谈起话来,少不得有一阵,沈将军饶是黑脸,也较为贴心地要将襁褓从沈融冬手里接过,行她们的方便。
  谁知道襁褓里的小东西睡了一夜,此刻早就睡饱,正该悠悠转醒时,这一转手,听见了耳边吵嚷几句,哼哼唧唧从梦里醒来。
  她睁着两颗黑黝黝的大眼睛,沈将军同样不知所措,吹胡子瞪眼地望着她。他们互看一阵,孩子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人她压根不认识,嘴巴一瘪,便要哭出声来。
  沈将军见状,连忙放下自己的老脸轻哄:“莫哭莫哭,你阿娘在呢……”
  完全不管用,小人儿还是哭得旁人脑瓜子嗡嗡疼,他旋即想到哄幼时沈融冬的法子,便将手里的小人儿抛高,又牢牢接稳她。
  本来哼哼唧唧作势要哭得气吞山河的小人儿,转瞬如同沈融冬幼时那般,被反复抛高又接住过后,乐呵呵笑出声,笑声清亮得如同银铃阵阵脆响。
  “当真听话,”沈夫人喜极而泣,“你小心些,莫将她颠坏。”
  沈将军再一次接住人,重新端起架子:“和有的人幼时差不了几分,看来长大后,注定也是个不听话的丫头。”
  沈融冬眼尾唇角都跟着上扬,这样的场景,她隔了许久未曾真实体会过,如今算是如愿。
  虽然小人儿未曾同他们见过面,骨子里千丝万缕的联系却断不掉,原本极度认生的小人儿,都能被沈将军哄得这般好,甚至比在她和晏迟的手里还开心。
  同样,二老见了她也万分高兴,倘若他们分离,不出半晚,虽嘴上不说,面上不显,定会在心里悄悄挂念。
  思及万千,沈融冬劝起他们:“昨夜里闹腾得紧,几次三番的,你们都没睡好,不如再去睡会。”
  倘若二老喜欢,她和晏迟不如将小东西留在京城里半年,待到日后再来接走她。
  起了这样的念头,现下便想多抱抱她。
  “你在外,定是也没睡好,”沈夫人道,“孩子给我们带吧,你去歇会。”
  “既然如此,那我去做早饭。”
  都合不上眼,待到沈融冬做了早饭端来,几人用饭用到一半,连坐在沈将军膝上的小人儿都拍着肚皮示意自己吃得不能再饱了。
  这时有家仆匆匆来报,说是后院外来了人。
  沈融冬连忙将碗筷放下,步履匆匆,只恨自己不会飞。
  剩下沈将军同沈夫人坐在桌旁,沈夫人抱过小人儿,摸着她的脑袋安慰:“你莫要张望了,你娘看了你爹,自然会回来看你。”
  沈将军的眼睛从沈融冬背影上移回来,叹息道:“夫人,我方才说的话,其中不无真心,若是为冬儿好,便不能留她在京中,我并非铁石心肠,只是她曾经决意要葬身在东宫的火海中时,无论是那位曾经的沈府千金,或是那位嫁进宫里的太子妃,都已不在了,她早该想到了,会有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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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后院,沈融冬一眼瞧见晏迟,他正从马身上翻身下来,动作行云流水,漂亮且利落。
  只是身上粗布衣裳没换下,见了她,似是害臊般,忙用指节轻拍了几下身上沾染尘屑的地方。
  沈融冬迎过去问:“宫内如何了?”
  “一切都妥当,”晏迟未曾明着说,“接下来,只剩下你未曾安下心的事。”
  沈融冬思忖片刻,道:“青荷自幼陪伴在我身旁,而我眼下既然回到京城,她与崔进成婚,我便不能视而不见,不如这样,我精心准备一份贺礼,到时由你替我出面,将这份新婚礼物送给他们,如何?”
  晏迟道:“凡事都听夫人的。”
  沈融冬再问:“还有孟欢那里,你都安排好了吗?”
  “早在我初次进宫前,便已安排周到,倘若顺利,她这会儿恐怕早已出了城。”
  沈融冬眼睫如蝶翼颤动,微抿起唇道:“孟欢离开京城,可以活得更加自在,只是没有盼儿……”
  “便是没有盼儿,她之后也会衣食无忧,比起大多数流离失所的百姓们都要过得好。”
  “可是她未曾见到盼儿,肯出城吗?”
  “我的人同她说了,盼儿在城门外等着她,她听见后,没再起疑。”
  沈融冬凝噎,晏迟笑道:“你以为她当真不知,她无缘再与盼儿相见吗?”
  定是知道的,只是在欺瞒自己,倘若真是彻底疯了,吵嚷着要盼儿,怎会不达目的便肯离去?
  沈融冬许久未曾说话,隔上一阵,问过沈温,以及盼儿,连同太后与宁太妃,甚至连青王都问候过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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