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本就需要大量资源支持,若本身资质不足还要全靠丹药的,就更加耗财了。像越安这般,少不得将平日师门扶持的物资中大部分用不上的东西,都变卖为灵石,再换取自己修行需要的丹药,加上她刚从炼气提升到筑基,破境耗费的丹药想来更多,如今捉襟见肘,缺少御寒装备与丹药也不足为其,毕竟冷是可以熬过去的。
但这样的情况被人道破,就是种窘迫了,好在云繁没有追问,只是递了个红瓷瓶到她面前,道:“火莲丹。”
火莲丹有暖经固脉之效,是御寒良药。
越安先是一怔,而后受宠若惊般接过火莲丹,目露几分不解:“师妹……”
云繁此举,着实是惊到她了。从二人相识的最初到如今,不管她再怎么努力示好,都没有得到对方一丝一毫的另眼相待,云繁待她,一向冷漠。
“区区丹药不值什么,收下吧。那日黑袍怪抓我,你不顾安危拼死护我,多谢了。”云繁淡道。那夜记忆犹新,只有越安发现她被黑袍怪的藤蔓掳走,一路追逐与藤蔓斗法救她,还为此受了重伤。
“你客气了,都是同门,应该的。”越安道。
“既然都是同门,你也无需同我客气。”云繁说话间倏尔一笑,眼弯如月,灿然生辉。
越安忽定定看着云繁的笑靥,目光微远。
“越安师姐?”云繁见她走神,唤了她一声。
“哦,好,多谢。”越安如梦初醒般攥紧瓷瓶道。
“说起来那天事出突然,连师兄都没察觉异常,师姐是怎么发现我出事的?”云繁又笑着问道。
“那天夜里,我心绪不宁难以入定,所以起来走动,当时离你最近,在篝火熄灭前隐约看到雾气里有道黑影窜过,我便追了出去,怎知是你被缠在树藤之间动弹,那时情势危急,来不及通知师兄,我就……可惜,还是没能帮上忙。”说话间,越安露出几许内疚来。
“原来如此。”云繁点点头,道,“师姐已经尽力了,可千万别说这样的话。”
二人又聊了几句,云繁催促着她将火莲丹服下后,这才笑着走远,只留越安一人在后面静静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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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下了三天三夜,终于在年关这日停歇,众人也终于赶到了浮沧辖下最大最富庶的城镇宜安府。
威严厚实的城门矗立眼前,今天就是除夕日。城外不远处,搭着施粥派米的草棚,几口土灶生着柴火,白烟袅袅而升,是城中最大的善堂济民斋在这里向贫苦百姓施粥赠衣。虽说瑞雪兆丰年,可大雪凛冽,严寒逼人,总有贫苦百姓要遭罪,济民斋已在此地搭棚行善半月有余,除夕日也没例外。
上前领粥米寒衣的百姓很多,都排列有序,几个着蓝衫的年轻人在棚外维持着秩序,草棚的后方立着一面家旗,旗上绣着个“慕”字。
“济民斋由宜安慕家与浮沧山在十三年前共同筹建的,不仅仅救济附近百姓,也收容流离失所的百姓。”萧留年一边带着众人远远望向草棚,一边介绍道,“就是你们上浮沧山的那年。那年雁霞关两国交战,战火肆虐,城镇尽毁,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为了给他们容身之地,浮沧山借慕家之力,兴建了济民斋收容他们。”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十三年,随着凡间时局渐定,战乱时收留的百姓已渐渐散去,还乡的还乡,自力更生的自力更生,善堂的人少了,不过善举并没停止,依旧会在时节不好之时施医赠药行善济民。
如果当年没他没带云繁上浮沧,那么无依无靠的她也会被送到这里,泯于人间,与他再无瓜葛。
“阿娘……”慕渐惜一边喃喃着,一边不自觉地朝前迈了两步,目光怔怔地落在草棚后正施粥的妇人身上。
那妇人生得美貌,脸上挂着得体又慈和的笑,朝着前来的百姓微笑,眸光流转间,看到这头站的众人,亦是一怔,而后匆匆将手里木勺递后身后的人,提裙碎步冲出粥棚。
正是慕家的夫人,慕渐惜的生母。
“过去吧,去见见你母亲。”萧留年温声道,“带你们来宜安府,就是想让你们见见家人。”
仙途无尽,能与家人再叙天伦的时光,不过百载数面而已。
慕渐惜早已红了眼眶,只嗫嚅道:“谢谢师兄。”脚步却不敢再往前迈,只眼瞅着母亲被丫鬟扶着,急步走到三步开外,盯着慕渐惜唤出她的小名:“惜惜……”
“阿娘!”慕渐惜这才放下所有,一头扎入母亲怀中,搂着母亲再不肯松手。
片刻后,慕母方揉着发红的眼眶,摸摸女儿的头,道:“好了好了,莫哭了,都修仙的人了,叫人瞧见要笑话的。”
慕渐惜这才记起身后还站着自己的同门,忙站直身来,清咳一声道:“母亲,这位是我们浮沧山的大师兄萧留年;这位,是我师姐楚玉……”介绍到越安和云繁时,她顿了顿,道,“她们两都是我师妹,一个是道祖嫡脉,唤作云繁,另一个也是紫宸峰的弟子,越安。”
“紫宸峰……那不是和你……”慕母道。
“嗯,与我师出同峰,是我的嫡师妹。”慕渐惜回道。
“你的嫡师妹啊。”慕母便拉起越安的手来,细细地瞧她。
慕渐惜早将目光转开,指着霍危还没开口,只听霍危怪声怪气地道:“伯母,我是惜惜师姐的师弟霍危……”
“霍危!”慕渐惜俏脸顿变,当下抬手就想打人。
霍危早就一溜烟窜到慕母背后,道:“师姐小名比大名好听。”
“你闭嘴,不许叫!”慕渐惜恼道。这小名要是传到浮沧山,她的威严何存?
“我不,偏叫!惜惜惜惜……”霍危是个头铁不怕死的人,上赶着惹她,正得意万分的时候,身后忽然也传来一声久违的唤声。
“富贵儿——”
霍危身体一震,不可置信地转头,果然看到个丰腴的妇人,他呆呆道:“娘?!”
“我的富贵儿!”霍母嚎啕一声,朝他跑来。
“是我提前请慕家夫人将你家人接到宜安府来,机会难得,你们好好聚聚。”萧留年声音随之响起。
“富贵儿……哈哈哈……”慕渐惜率先笑出声来,难得没有盛气凌人的架子,笑得像朵花 。
霍危面露菜色,情不自禁看了眼云繁,云繁也和众人一起笑得不行,他气坏了:“娘,我已经十九了,不要再叫我小名!”
“好好好,富贵儿,为娘可想死你了!”霍母随口答应,一把抱住霍危,“我的小心肝,快给娘瞧瞧……”
“……”霍危认命了,颜面尽失。
那厢,楚玉笑着笑着,忽羡慕道:“真好,父母尚在。”
她修行已经有些年头,家中父母早就亡故。父母尚在,人生尚有归途,待到百年,他们就真的只剩下修仙这一件事了。
云繁虽笑着,手却缓缓抚过腕间金铃,眸色微落,也不知在想什么,越安亦垂手而站,笑过之后便生苦涩。
“愣着做什么,走了。”慕渐惜一转眸,瞧出什么来,只招呼道,“请你们去我家里过年,也瞧瞧宜安府守岁的热闹!”
众人便都望向萧留年,萧留年笑着颌首。
————
慕家过年本就热闹非常,又添今年慕家修仙的大小姐回来,更是大肆操办了一番,不过到底常和修士们打交道,慕家也深谙修士们的脾性,便给萧留年众人安排了清幽的别院,并没勉强他们参加慕家家宴。
爆竹声不绝于耳,烟花时不时在天幕炸开,孩子的欢声笑语隔墙传来,皆是属于凡人的幸福。
萧留年站在三层楼阁的外廊上,双手抚着栏杆,远眺夜空烟火,身后站着慕家家主。
“萧仙君,此前贵宗令我暗中打听之事,这十三年间慕家不敢懈怠。”慕家家主一边说一边呈上一块玉简,“这块玉简内收录的是当初雁霞关附近各大城镇村落的方志,里面并没有关于‘常平村’的记载,另外我着人在济民斋收容的雁霞关流民中暗访过,也派人亲自前往雁霞关一带探寻,都没打听到任何名为‘常平’的村落。”
萧留年缓缓接过那枚玉简,眉头微蹙。
常平村是他初遇云繁时,她亲口提及的故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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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信物
众人在慕家一呆就是三日。宜安府正月初三这日, 有游神祈福的习俗,城中男女皆可上街迎神。人间的热闹虽比不上仙界的华光璀璨,却别有风味, 是在仙界时永远体会不到的。
“我就不去了吧?”
“不成。外头有人觊觎我的灵根, 万一出门遇上, 师兄又不在我身边, 我招架不住怎么办?”
“那你就呆在府里别外出。”
“师兄……我在山上呆了十多年才有这一次下山的机会,下回还不知道要等到几时人,我真的不能陪我这一回?师兄……”
“云繁……”
蹲守门外的人听到萧留年这无奈的声音响起,就知道他基本上是被云繁拿捏了,果不其然, 没多久房门就吱嘎打开, 一身凡人打扮的萧留年出现在门口。
荼白的圆领袍, 衣上绣着橘色枫叶,头发仍规整束髻,只是去了道簪改为玉冠,依旧是清俊无双的容颜, 少了几分谪仙气息,添了人间贵气,就是眉眼间又气又无奈的神情,叫人忍俊不禁。
守在门外的众人顿时笑了。
“我就说, 小师妹肯定请得动大师兄!”楚玉一看他这模样就调侃到。
今日众人约定到城中看游神会,为免太过惹眼,便换上凡人衣裳,扮作普通人。萧留年原是不准备凑这热闹的, 架不住云繁左一句“师兄”, 右一句“留年哥哥”的游说, 妥协了。
没来及说什么,他手里就人塞了柄扇子。
“妥了。”云繁踱步走到他身边,一边审视他的打扮,一边点头,“师兄就该多多打扮,否则辜负你这大好容颜。”
“……”萧留年险些被她这话气笑,抬手用扇子敲敲她的脑袋,“大冬天的叫我拿扇子,你觉得合适吗?”
“我看慕师姐家的少爷公子都拿扇子,风流倜傥,没什么不好,总比你拿把剑拈道符合适吧?”云繁笑嘻嘻地走下石阶。
“那你看我这打扮如何?”旁边立时传来霍危声音。
院里众人早就换成凡人打扮,三个姑娘各着颜色鲜亮的衣裳,俏丽非常,只有霍危穿了身玄青劲装,头发束得老高,手里还真拿了把剑,像哪家富户走出来的喜好武刀弄剑的少年公子,英气逼人。
“还行。”云繁夸得敷衍。
“富贵儿,大过年的我们不是去打群架!”慕渐惜对霍危一向不假辞色,连眼神都带着嫌弃。
霍危听到自己的乳名,脸色立变,马上就要和慕渐惜大吵三百架的节奏,那边越安已经和楚玉跟着萧云两人朝外走去,霍危只得放下私人恩怨,狠狠瞪了慕渐惜一眼,转头又粘向云繁。
————
宜安府正月初三的游神会热闹非凡,全城的男女老少几乎全部踏出家门。一列长长的游神队伍穿行于街头巷子之间,从城东走到城西,到处都是杂耍和小吃摊子,城中河道两侧更是挂起满树花灯,灯下便是倒影璀璨的水面,无数祈祷的莲灯满载各色各样美好心愿,顺河缓缓而流……
人潮拥挤,云繁使了点手段摆脱众人,尤其是那个总爱粘着自己的霍危,单独和萧留年在河边踱着步。
“你别老是欺负霍危。”瞅着霍危被人潮冲散,萧留年叹道。
她那点小花招怎能瞒过他的眼。众人之中,虽然和霍危最不对付的人是慕渐惜,但对霍危最冷漠的人却是云繁。
“师兄,我怎么欺负他了?”云繁不以为然道,“我如今待他一分好,他日便化十分伤,师兄不会连这个也看不明白吧?”
对一个人笑脸相迎谁不会呢?这可是她的看家本事……霍危的心思都写到脸上了,谁能看不明白?若搁从前,她给点甜头换他真心以待,自可将霍危玩弄于掌,让他为己生为己死,可是浮沧十三载,让她遇见了最好的师门,最好的师叔,最好的师兄和最好的同门……纵然日后他们终将分道扬镳,她也不想将这样的手段用在他们身上。
何况,霍危那小子再怎么也算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她对他是有几分心软的。
既然无心,那便无情,于他才是最好。
可能,这十三年的日子,稍稍安慰了她在那两百年间受尽的人世苦楚,于是坚硬冰冷的心,也有了不那么冷硬的时刻。
偶尔,她也会想,如果两百年前,她的六柱灵根就被浮沧山发现,那么她会不会变成浮沧山真正的小师妹,就不会有那两百年的挣扎求存,也不会有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可以成为萧留年名正言顺的师妹。
可惜,没有如果。
“所以,你知道霍危的心思?”萧留年止步,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她停在河畔,眼里倒映出璀璨灯火,萧留年试图从她眼中读出什么,却只能看到她眸中流淌的超脱年龄的冷静透彻,一如很多年以前那样。
她远比他想的,要成熟许多。
“他什么心思?”云繁却不肯正面回答,嘻嘻笑着,跑向树下卖花灯的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