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子在指间转了朵花,萧留年若有所思地盯着她跑远的背影,在心中细嚼着她刚才说的那句话——如今待他一分好,他日便化十分伤……
“这位公子……”
他正思忖着,旁边忽然传来含羞带怯的声音。他转头一望,只见三步开外处站了位清秀的少女,正扭着帕子垂头而立,说话的是她身边的小丫鬟。那丫鬟手里捧着个荷包,面带微笑地双手奉至他面前,道:“我家姑娘见公子独自一人,不知公子是哪里人士,可否赐名。这荷包……是我家姑娘一点心意,还请公子笑纳。”
宜安府富庶,民风开化,兼之又是正月初三,正是青年男女出门相看的日子,遇上合心的对象便会以随身物赠之,以表心意。从踏出慕家起,萧留年就已经吸引了许多姑娘的目光,这会他落了单,终于有人前来赠礼。
萧留年自然没接荷包,略一颌首,刚要拒绝,就听一声悦耳至极的清脆嗓音。
“夫君。”
伴着这突如其来的称呼,云繁蝴蝶般落到他身侧,一手提着盏灯,一手不由分说牵起他的大掌。
萧留年一愕,只听云繁摇着自己的手又道:“你们看到了,我已有夫君,莫再跟着我!”
他这才发现,有三个男人紧随云繁而来——比起他,云繁更是扎眼的美,走到哪里都被注视着。
云繁单手攀住他的手臂,递个求助的眼神予他,他收起笑颜,手中竹扇轻转,荡出一重气劲,将那几个男人拦在气劲之外,连个目光也没给对方,自然也顾不上那早已因为云繁的出现而悄然离去主仆两人。
“你又胡闹!”萧留年用扇柄敲敲她的头。
云繁笑道:“我替自己解围,顺便也替师兄解围,难不成师兄怪我搅了你的好事,害你抱不到美娇娘?”
“你再乱说话!”萧留年板起脸来。
“替你我解围而已,不喊‘夫君’,难道我再喊你‘爹爹’?”云繁毫不惧他,戏谑道。
想当年她就曾扮过他女儿替他解围,如今演父女是再不可能了,叫一声“夫君”,倒是恰到好处。
“你啊……”萧留年刚想说什么,手却被她扯起。
“就今晚而已,夫君,走了!”云繁已经拉着他的手,往河道上游跑去。
少女的手白皙如雪,又滑腻如玉,容颜在璀璨灯火下愈发美得惊心,一颦一笑顾盼生辉,叫人移不开眼。越到上游处,河畔的人越多,云繁跑得快,几度被人挤开,手也渐渐松滑,险险脱手之际,她的手忽被大掌反攥入手。
云繁微惊,回望之时,只瞧见萧留年陷于迷茫的眸色,在满天烟火下,似乎有了一丝属于凡尘世俗的贪求。
也不知多久,二人终于停下脚步。河道上游有人在放烟花,人挤得水泄不通,他们无法再往前去,只能与身边凡人一样,停在半道,仰头望向夜空。
仙界比这美的奇影异象比比皆是,只是在这一刻,到底是匆匆一瞥的浮生离光更胜一筹,触动了不知多少的隐秘心思。
云繁早被人潮挤进萧留年怀中,师兄无所觉地半拥着她,一如他每次妥贴的保护,将她纳入羽翼,与外界隔开,四周皆是喧声沸语,落耳如弦歌三千,道尽人间趣。
一道绚丽烟火在天际炸开,化作流萤四坠。
云繁倏地转过身,与萧留年相向而站。萧留年自是一惊,看着近在咫尺的绝色脸庞于烟火光芒间明明暗暗。她踮起脚尖,唇凑近她,身后都是人,萧留年退无可退,眸中一片幽沉,他知道自己应该推开她的,但这一刻他却仿佛被人施了定身咒般……
“师兄,你真不想知道我喜欢谁吗?”她又说起那日未尽之言。
声音在喧声沸语间依旧清晰传入他耳中,如同耳畔呢喃。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可萧留年只知道,这是他亲手牵到浮沧山的师妹,他对她没有多余的念头,也不该有。
他喉结微微一动,想说什么,却未及出口,腰间忽然一阵红光急闪。
“山门急音!”他蹙眉震声,眼中迷茫尽消,“走!”
语毕,他拉着云繁从人群中掠出,飞向无人之处。
旖旎不再。
“出了何事?”待他与凌佑安传音结束,云繁方问道。
“有人拿着道祖信物,要求浮沧兑现昔年道祖承诺之事,师叔让我们速归。”
“师尊的信物和承诺?是什么?”
“别鹤海之约。”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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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回山
别鹤海?
这个地方, 云繁略有耳闻,曾不止一次在典藉中瞧见过。
记载中,别鹤海乃是处上古秘境, 五灵充沛化生为海, 若能踏足其中, 修行一年可抵九寰百年, 是九寰所有修士梦寐以求之地,同时,别鹤海亦是浮沧道祖穆重昼的出生地。
相传,别鹤海是随道祖穆重昼的诞生同时出现的,那一日天际裂隙突现, 裂隙中五色灵海翻涌, 巨大莲叶飘浮其上, 载着个婴儿,就是道祖穆重昼。
此后,除了穆重昼之外,再无人能进别鹤海, 而又随着穆重昼的境界地位的日益提高,别鹤海也被覆上一层传奇色彩,成为一则无可考证的传说。
至于大师兄提到的别鹤海之约,云繁倒是一无所知了。
“这个约定, 是师尊当年和魔尊曲悲楼定下的。千年前为逐异修,封噩雾,师尊三会曲悲楼,希望双方可以暂时放下仙魔两界的私怨, 携手共同抵御外敌, 救九寰于水火之中。曲悲楼在点头之前, 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进入别鹤海。后来师尊以五色鹤羽为信赠予曲悲楼,承诺待九寰平安,便邀曲悲楼同入别鹤海。”萧留年说及此,低低叹了口气,目光望向远方。
二人已从宜安府的闹市提前回到慕家别院的高阁之上,目之所及,是一朵接一朵在夜空绽放的烟火。
“可是曲悲楼在归溟陨落了。”云繁接口道。
萧留年不无感慨地点头道:“是啊,这个承诺到最后都未能兑现。魔尊曲悲楼携三万魔修入归溟,后来生还者不足半数,比仙界损失还要惨重,包括曲悲楼本人,亦在那场惨烈的征战中陨落,同我那七位师叔一起,永远迷失在噩雾中。师尊与他的承诺,就这么不了了之。”
他记得师尊提起曲悲楼时说过的话。
“再也无人手持五色鹤羽,在我面前道一声,‘穆重昼,记得你我约定。’”
“再也无人会在我愁苦困顿之时,搬出棋盘,与我对弈三日,解我愁困。”
“再也无人会在漫天噩雾之中笑着递来西洲烈酒,邀我一醉。”
“再也无人……会在我斗法之时站在我背后,替我挡下无数刀剑,让我心无旁鹜对敌……”
……
那是在萧留年很小的时候发生的事,师尊醉倒无境海畔,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悼念着一个早就陨落的魔修,让随侍在侧的他无措。
他跟随师尊数十年,可见到师尊失态至此提及曲悲楼,却只此一次,因此叫他记到如今。
他从没见过他的师尊那般难过的模样,眼角眉梢流淌的,全是悲伤。他的师尊,道祖穆重昼,是受尽九寰众修仰望的至高无上的存在,却也曾在无人窥见的时刻,露出那样彷徨无助甚至于痛苦的神情,宛如这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人。
他并不知道师尊与曲悲楼之间到底有怎样的情谊,才会在千年以后,依旧如此痛苦地怀念,其中大抵有段不为外人知的故事吧。
云繁没有见过自己这位存在于传奇与他人口中的师尊,她对他没有感情,将她带入浮沧,十三年陪伴教导的,是萧留年和浮沧六位师叔,于她而言,穆重昼只是个名义上的师父,不过今日听萧留年提及旧事,她倒对这个师父生出几分好奇来。
仙魔有别,她本以为穆重昼是个嫉恶如仇之人,却不料竟有这么一段过往。
“所以,如今有人手持五色鹤羽,求入浮沧要浮沧兑现当年承兑之事,进入别鹤海?”她问道。
萧留年点头,眉间沉凝:“来者是魔,自称曲悲楼后人,可如今师尊下落不明,谁也无法联系上他,这件事……有些棘手,若不能妥善处理,必掀仙魔之战。”
当年曲悲楼与半数魔修之死,在魔修中掀起过滔天巨浪。曾有流言传出,曲悲楼与那半数魔修之死,乃因仙门中有人背信弃义,在紧要关头将魔修推出抵挡万千异修噩雾,并没按最初商定的计划及时驰援,进而导致曲悲楼与同袍战死归溟。
这一流言在归溟平定之后险些导致两界混战,最后因为两界损伤过大,又有道祖并数位强修力压此事,才让魔修含恨退离。如今曲悲楼后人手持五色鹤羽现世,若不能信守承诺,给对方借口旧事重提,纷争就会卷土重来。
云繁瞧着自家师兄面色凝重的模样,亦陷思忖。
曲悲楼的后人,魔修……
她想,她猜到这个人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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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浅明,街巷落满烟火灰烬与爆竹残灰,河道下游挤满早已熄灭烛火的莲灯,宜安府在经历一夜喧腾后归于清寂。
萧留年带着云繁、越安、楚玉三人,站在不远处,等着慕渐惜和霍危与家人道别。宗门急信,要求他们速归,历练被迫终止,他们必需立即回宗。
片刻后,慕渐惜便微红眼眶与霍危归队,众人的情绪都有些低落,萧留年率先御剑而起,朝浮沧山掠去。
疾行三日之后,众人抵至浮沧山山脚下的小村镇,纷纷降下云头,在回宗之前最后采买些所需之物。
小村虽然不大,却因靠近浮沧山聚集不少散修,人来人往得也很热闹,街市上开了好些与修仙有关的小铺,卖的都是灵草丹药符箓灵宝之类,其中一家名为“药庐”的丹药铺子进出的客人格外多,铺面也是其他铺子的三倍之大。
这间药庐与一般丹药铺子不一样,铺内时常会有些罕见的灵草丹药售卖,并非浮沧山的特产,而是远自西洲等相隔千里外的药矿,是以生意特别好,别看只是小村落的小铺子,可买卖早就做遍仙魔两界。
药庐的老板是位貌美无比的凡人女子,生得貌美无比,八面玲珑。道上皆传她背靠上修,否则一介凡人女子如何将这铺子经营得风生水起,可这么多年过去,也没人见过药庐的背后之人。
“把近期售卖的灵草与矿物整理一下,看看哪几样草矿卖得好……”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边掀帘子边带着下属从后堂走入铺内,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娴熟地与几位老主顾示意招呼,待看到铺子角落里站的人时,忽然间驻足,话没交代完就让跟在身边的人下去。
“这位仙子,想采买什么?敝店有新进的玉容丹,养肤效果一流,外头买不到的,要不要随鄙人进内堂一观。”她笑着上前,朝站在角落里的女修开了口。
“如此,有劳了。”云繁颌首道,跟着她朝内堂走去。
内堂的布帘子一落下,禁制立下,将内外隔绝,药庐老板回身屈膝盈盈拜倒:“青河拜见尊上。”
云繁手一挥,将人托起,只道:“不必多礼,我时间不多,我们长话短说,我托严慎让你找的东西可找到没有?”
这间药庐,只是众多分铺之一,因为靠近浮沧,青河大部分时间都会呆在此处。药庐的生意自从交给青河后,云繁便不大过问,都由严慎居中传话。药庐生意不错,进项颇丰,每年都会交给云繁一笔丰厚灵石,不过云繁身在浮沧,从来不缺灵石和一应丹药宝物,这药庐的灵石倒也不怎么看得上了,倒是更看重药庐往来两界探听消息的作用。
今日她摆脱众人,独自来此,也是为了此前交代严慎转达的事。
一道轻烟绽起,严慎出现于药庐中,亦朝云繁行礼。
“尊上要得急,其中好几味灵草与矿料产出地都在魔修境内,铺内并无库存,暂时只找到其中十味。”青河一边回话,一边望向严慎,目光柔和情意缠绵。
严慎却冷脸站着,丝毫眼神也没回应她。
“无妨,有多少先给我。”云繁道。
她要青河代为寻找的,乃是炼魂所需。黑袍怪藏在符人中的那缕残魂已被她悄悄提出,存于魂珠之内,但因为太过残损,无法审问,若想从这残魂口中套问出关于暗中那人的消息,还要炼魂。
炼魂术不是仙界之术,乃是魔修邪法,需辅以各色矿料灵草,这些东西,浮沧山不会有,她需让青河代为收集,便叫严慎传了趟话。
可时间仓促,青河也凑不齐全部,只能有多少便找多少,装于乾坤袋中呈给她。
云繁接过乾坤袋,又道:“还有两件事,你替我打听打听。第一件,是关于阴山黑袍怪的。我想知道他躲进阴山前后发生的事以及打过交道的人,查一查他是否与仙修有来往;第二件,是西洲之事,曲弦的背景。”
“是。”青河一一应下,待她交代完毕,才开口道,“对了,尊上,近期有件事颇为蹊跷,不知……”
“说。”云繁断声道。
“近半年来,有人暗地里在市面上大量收购玄雷果、紫云砂与伏血石这三样东西,收购的数量极大,三宗附近的药石铺都被收购一空,就连我们铺里也已经来回进了三批货,均被收空。”青河回道。
云繁眉心微蹙:“可知是何人所为?”
“不知。”这次回话的是严慎,“对方行事异常小心,买卖往来都不曾透露半点身份,我上次来此时曾暗中跟踪探听,亦无果。”
“我知道了。”云繁点下头,还想说什么,只听外头传来两声喧哗。
“你们老板娘呢,还不叫她出来招呼……”却是有熟客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