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因云繁六柱灵根与阴阳金丹的关系会引发天呈异象,也绝无可能导致天劫。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二人均想不通,但天劫已至,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再想因果,只能想办法承受。
云繁眉宇紧锁,元神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如被天地碾压一般,萧留年也没比她好,他的四肢百骸仿佛都碎掉般痛着,大颗的汗珠自额头滚落。
紧闭的眼睁开,二人都说不出话,只能以目光浅浅对望。
幸而,这座九霄浮海阁似乎对今日的雷劫早有准备,第一道天雷落下时,浮海阁同时开启了一道强悍屏障,将天雷拦在屏障之外。而浮海阁的力量,来自别鹤海,现在整个别鹤海都在替他们抵挡这阵天雷大劫。
雷劫有三、六、九之分,三雷为小天劫,九雷为飞升大劫,六雷介于二者之间。萧留年和云繁所面临的雷劫,早已超过三雷,天雷一道比一道强烈,渐渐的,连别鹤海和九霄浮海阁也渐渐吃不消。
云繁已经感受到九霄浮海阁的颤抖,鹤声更厉,楼阁颤得厉害,似乎随时都有溃塌的风险,而天雷才过五道,若以六道论,他们还要承受最后一道。
而这一道,将会是前五道威力的数倍之多,绝非他们现在所能承受的。
云繁咬咬牙,看着萧留年,他似乎明白她的想法,点下头去。
刹时间,黑金二光自她腹间涌出,一枚阴阳双色金丹竟离体而出,飞到二人头上,渐渐化成巨大阴阳符,别鹤海的灵源似都受其所召般,争先恐后朝这枚金丹涌来,化作仙气冲入丹中。
已然化归魔体的云繁再度祭起五色鹤羽,扬手将鹤羽扔出。
一道细长的虹芒划过,鹤羽飞出九霄浮海阁,飞到别鹤海之上,在这片黑沉沉的天海间撕开一道巨大裂隙,无上妖力涌入。
别鹤海与万妖海是相连的,别鹤海的力量已不足抵御天雷,那么……加上万妖海的魔气,如何?
她抬起头,目光狰狞地穿过九霄浮海阁,望向天际。
想要她的命,那就来试试。
————
夜色环抱之中,浮沧山的七峰一海被金光笼罩,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斗法的声音停止,四周陷入短暂的平静,两边都暂时偃旗息鼓,准着下一场攻击和抵御。
这夜的风,刮得很猛烈,金光摇摇晃晃,看起来不太稳当,岌岌可危的模样让浮沧的弟子心中均感不安。
“师姐明日又要随紫宸峰的师兄们赴战了?”霍危的声音响起,虽然嗓音仍似从前,可那语气沉敛,已无旧日毛躁。
他着一袭玄青战甲,头发仍旧高高束起,眉间的少年颜色已改,染上几抹风霜,没了从前爱笑爱闹的眉眼。
慕渐惜站在他的对面,看着这样的他,不知怎么,心里有些难过,可霜雪般的容颜仍旧冰冽。她点点头,道:“嗯,来同你道个别。”
这场仙魔混战已经持续了一年,宗门里的弟子,境界修为够的,都已经派往前方迎敌,慕渐惜作为凌佑安的亲传弟子,早已上过几次战场,但这一次,是有些不同的。
师尊说宗门的护山大阵已经维持不了多久,这一战恐怕是要倾尽全力劈出一条生路来,生死祸福难测。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赴战之前,要来找这个从小到大都看不顺眼的师弟告别,可能她在师门内真的没有多少交心的朋友,虽然一见面就要斗嘴,但霍危应该是少数几个可以挑起她火气的人,所以……也算难得吧。
“我们一起进的浮沧山,可是越安姐不在,云繁也走了,就剩你我二人。”霍危淡淡道,听不出什么情绪。
都是从小到大一起长大,他视同至亲的人,到如今都不在了。
“霍危,别想那么多,我好好迎敌,你守好山门。”慕渐惜走上前,拍拍他的肩。
霍危点下头,脑后的马尾轻轻扫过她的手。
她又道:“如果实在守不住了,就逃吧。”
霍危有些诧异,这不像是慕渐惜会说的话,但抬眼看时,慕渐惜却已经转过身打算离开。他攥攥拳,恨自己从前懒散不知进取,辜负了天赋浪费了光阴,这一年以来哪怕再努力也只能修到筑基期满,离金丹差了一步,不能随他们一起迎敌。
“师姐……”他叫住了她。
慕渐惜驻足回眸,只见他走到自己身边,抬起手摊开掌心。
掌心上是枚红通通的裹着糖粉的小丹果。
“尝尝,吃了会开心。”他道。
从前,慕渐惜是看不上这些人间凡物,但今日,她破天荒拈起这颗小糖果含入口中,片刻后道:“谢谢,很甜。”
语毕,她再度转身,朝后挥挥手,含糊道了句:“走了,保重。”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是没等她走出多远,忽然之间浮沧全境地动,一道黑光自沧云浮海上冲天而起,风云陡变。
四周的风却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山间有种凝固静止般的错觉。
无境之海,亦是万妖海里所纳魔气,顷刻之间朝着浮沧山这座九霄浮海阁涌去,海上雾尽,现出远处张牙舞爪般的可怕妖域。
————
浓郁魔气涌入别鹤海,化作黑色飓风卷进云繁阴阳金丹所化丹图之中,与别鹤海的力量一起交错旋转成巨大阴阳图,笼罩九霄浮海阁上。
银亮蛇电穿云而过,朝着九霄浮海阁上空汇聚,让人毛骨怵然的天地劫力带着无上浩威化作一道炽眼电光,在惊雷震海之时落下。
毁天灭地般的波动向外无声绽开,那道炽电没入丹图中,刹时间,天倾海覆,弥漫于整个别鹤海的灵源与魔气疯狂震动起来,宛如无数渺小蝼蚁与天争地斗,以微小之力聚沙成塔扛下了这来自天外的劫电。
轰——
丹图在天雷之下碎成齑粉,连带云繁的金丹也化为乌有,可这倾尽两海之力所成的仙魔之象却化作满天黑金碎芒,星星点点落下,回归二人。
云繁只觉得神识一阵难忍的刺疼,虽然阴阳金丹化作无上神力归来,但金丹破碎之时所带来的痛苦却叫她无力承受。一口鲜血喷出,她倒在萧留年怀中。
萧留年只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天劫神雷的余威犹存,破图而落,穿过九霄浮海阁砸下。
剜神剔骨般的痛浮现,他以肉身硬扛这道雷威,皮开肉绽之际,殷红鲜血染遍薄衫,护得云繁无恙。
六道天雷过去,天际云散,终于没有第七道神雷。
半空中黑的金的碎片纷纷扬扬落下,云繁觉得体内有什么禁锢被这阵天雷冲开,无上力量源源不绝从四面八方涌来,随着这满天碎金冲入自己身体。
“师兄……”她却抹抹萧留年的脸,沾了满手血。
他的脸满是鲜血,天雷让他皮开肉绽,这张英俊的脸亦难免受伤。
“无妨。”萧留年抱着她坐直,道,“你已化神,境界修为甚至已逾化神,需要一点时间消化,将此间力量收归己用。”
“一起。”她简单道。
“好。”他回道,却俯头吻向她的唇。
带着血腥味的吻,有几分绝决的意味,疯狂而缠绵。
天际的巨大裂隙未收,那是别鹤海和九寰的出入口。
这个吻的最后,他似乎呢喃了一句:“对不起……”
————
浮沧五梅峰被无数道银光所笼,像个巨大的鸟笼子,关着一个人。
越颂曦着一袭白衣,站在五梅峰的琢玉岩上,隔着遥远的距离,望着沧云浮海阁上的异象,熟稔的气息随着风被送来,换她唇畔一个浅浅笑意。
自那日惊变之后,她只将曲弦送出浮沧山,自己则心甘情愿被囚禁在五梅峰上,而今日,她等到她要等的东西。
“越颂曦,万妖海到底出了何事?”
万妖海的异动引发众修震惊,无人可知到底出了何事,江锋寻到五梅峰这里,质问起越颂曦来。
“你们可知万妖海的来历?”
她反问江锋,然也没等到他回答,便又自问自答起来。
“你们不知道吧——那片别鹤海,是你们道祖穆重昼,送给我师尊的定情信物,他向她承诺过,待归溟大定,他要以别鹤海为聘礼,与我师尊结修。”
“所以,我师尊回赠他以万妖海……她说,那是她的嫁妆。”
越颂曦一字一句道。
“你师尊?曲悲楼?他不是……”江锋愕然。
“你见过我师尊?”
“没有。”江锋摇头。
“你们都没见过她,但我见过,你师兄穆重昼也见过。名震天下的魔尊曲悲楼,是个千娇百媚的女人。”
可如今,承诺犹存,那两人却都不在了。
作者有话说:
唔……………………
————
第79章 分离
一场惊心动魄的破婴化神终于过去, 沉云散去,别鹤海却换了番模样。
湛蓝海水随风起微澜,波涛沉潜间泛起奇异光芒, 再不是千年如一日的寡淡。萧留年站在海边, 弯身掬起一捧海水, 看着水从指缝间流下, 泛起无数黑金双色光点,有些沾在他的掌上,飞快地钻入他的体内,带来一股奇妙的感觉。
云繁的仙魔阴阳丹化作了这片全新的别鹤海,仙魔二气前所未有的融洽共存。他心念一动, 信手挥过, 海中化出一柄黑金色的长剑, 在他的掐诀施术下化成万道剑阵,朝着远空飞去,在半空转了一圈,最终又归入海中。
得益于和云繁的双修, 他亦有了对仙魔双气的掌控,如今境界已至化神,体内灵力涌动,前所未有的充沛, 元神所感更加敏锐,与先前相比,修为增涨何止百倍。
但萧留年心中并没任何喜悦。
他回头看了眼九霄浮海阁,云繁还在闭关沉眠, 吸纳别鹤海全新的灵气, 他却提前出关了。
天际虽然已经恢复平静, 但连接着别鹤海与九寰的裂隙还在,幽幽暗暗的飘在天海之间,像个空洞的嘴。
他沉默地在海边站着,五色鹤王飞来,低下长长的脖颈,亲昵地蹭蹭他的手,目光中流露出难舍之意。他揉揉鹤头,失神地看着九霄浮海阁,片刻却断然收回目光,反身坐上鹤背。
一声嘹亮鹤鸣划破天际。
五色鹤王振翅而起,朝着裂隙飞去,却在接近裂隙之时徘徊飞了两圈……骑鹤修士攥紧了双拳,似乎终于下定决心般,从鹤背上飞起,身影没入裂隙中。
巨大的裂隙随着他的离去而渐渐合拢,一片五色鹤羽飘落,被鹤王衔入口中,往九霄浮海阁送去,只是未等它飞落浮岛,一只赤红巨蛟忽从海中探出,凶光毕露地盯着盘旋半空的五色鹤王。
鹤王一声疾鸣,与赤蛟一天一地对峙在海间,直到一声清冷女音遥遥传来。
“蛟蛟。”
赤蛟才终于收了凶性,懒洋洋游上岸去,蜷到九霄浮海阁前,闭上双眼。
五色鹤王衔着鹤羽飞落九霄浮海阁外,静静地将那片羽毛放在地上,径自飞离。
本正闭关的人,早就睁开眼眸。
云繁看着只剩下自己的偌大殿宇,目光不管扫到哪里,却依旧可以看到二人旧影,对峙过的、争执过的、缠绵过的……缱绻的声音犹响耳畔,他低声的笑和迷离时的呢喃,真是动听得很。
想着想着,她唇边忽然扬起一抹笑。
她以为自己会生气的,但事实却是,她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刻,甚至有种解脱的错觉。
从他第一天被囚禁在别鹤海时起,纵然他们之间有过再多抵死的缠绵,再多酣畅淋漓的极致痛快,但她依旧可以轻而易举地察觉到他的痛苦。
那从来没有写在脸上,化在眸中的,挣扎的痛苦。
他笑着陪在她身边,妥协于她的诱惑和撩拨,一遍又一遍满足她的索求,恣意沉沦放纵到不像从前的萧留年。
云繁清楚,除非她能永远囚禁着他,否则迟早有一天,他要离开的。
可是……她并不想这样。
她不想看着他一天比一天不像她认识的萧留年。
这场恣意纵情的堕落持续了一年,也够了。
她起身,飞过莲池,点足落地,凌手一抓,那片五色鹤羽飞入她的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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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留年一边飞,身后的裂隙一边阖上。
及至他从裂隙里飞出,那道连接着九寰与别鹤海,连接着他和云繁的出入口也彻底消失。山巅的风凛冽,再无一丝别鹤海的温暖,他已踏回浮沧山的沧云浮海。
熟稔的景象,熟稔的气息,这是他修行生活了两百余年的地方,但在这一刻,却忽然间变得陌生起来。离开那日发生的事历历在目,浮上他的心间,他骤然间红了眼眶。
不论有多少的情非得已,他终究是杀了自己的恩师。
定定神,他不再回望,脚步坚定地离开这片无境万妖海。
自从一年前道祖陨落之后,沧云浮海就被浮沧山的弟子严加看守看起来,不允许有人进出,加上这两天万妖海又生异象,竟引致全山震动,如今虽然异象已歇,但仍让本就不安的浮沧山众人更加忧心忡忡,派在这里看守的弟子也添了一倍。
其中一位,就是千仞峰的大弟子苏长晏。
“大师兄……”苏长晏正带着人守在沧云浮海的最外沿,看到踏着满地浮云而来的人影,先是一惊,待看到是何人时,情不自禁揉了揉眼。
“长晏。”萧留年低沉的声音响起,惊醒傻眼的众人。
众弟子也不知该如何对待这位昔日的大师兄,好在萧留年也并没强闯的打算,只站在离众人百步之遥的地方,静静看着他们。
还是苏长晏先反应了过来,只道:“大师兄,得罪了,你不能出去。”语毕,他立刻示意身边的同门严阵以待,自己则向师尊发去传音。
萧留年却只望着远空,忽然一撩衣袍,双膝落地。
“浮沧弟子萧留年,犯下欺师灭祖大罪,今归来请罪!”
朗声三遍,传遍浮沧。
凌佑安并风兰雪几人赶到之时,只看到跪在云海之间的萧留年,他着一袭染血白衣,脸颊上亦是两三道干涸血痕,叫他本俊美的容颜显出几分狼狈狰狞来,唯那双眼,坦坦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