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师叔,风师叔,柳师叔,江师叔……弟子萧留年,跪领罪罚。”萧留年见到来人,再度开口。
围着萧留年的弟子退到两边,凌佑安四人急步迈入云海,走到他身边,一时间竟是相顾无语,只盯着他身上的伤看。
“这伤怎么回事?”片刻后,凌佑安开了口。
“皮肉之伤,无碍。”萧留年回道。
江锋看了眼他身后偌大沧云浮海,急道:“你师妹呢?怎没和你一起回来?”
萧留年这才抬起头,回道:“师叔,当日之事与师妹无关,她什么都没做,犯下弑师之罪,欺师灭祖的人,是我,我愿意以死谢罪。”
“你自身都难保,还替云繁说话?”风兰雪沉颜质问道。
“风师叔,留年所言句句属实,她真的什么都没做。”萧留年咬紧不松口。
“既然什么都没做,为何只有你一人回来?”凌佑安冷冷问道。
萧留年答不上,只能抿紧唇,只听凌佑安又道:“你不相信我们,怕回来以后我们会为难你师妹,所以才独自归来扛下所有。留年……在你心目中,师叔们就是这般不分青红皂白之人?”
“凌师叔……”萧留年被凌佑安道破了心思,心里一恸,什么都说不出来。
“起来吧。”凌佑安再没说什么,只是俯身扶他。
萧留年愕然非常,道:“师叔,我杀了师尊。”
“傻孩子,我们虽然敬重穆师兄,可这两百余年也看着你长大,焉能不知你的禀性为人?你师尊归来时性情大变,本就透着诡异,我们早已起疑。只是那日事起突然,我等急怒之下出手,伤了你与云繁。”风兰雪沉颜已去,叹息道,忽又惊疑一声,“留年,你的境界……”
“弟子已破元婴,到化神。”萧留年扶着凌佑安的手起身,恭敬回道。
“一年时间,你竟然化神了?!”柳昭又惊又喜。
萧留年只道:“此事说来话长,我……”
他一句话没说完,忽然山巅居然一震,金光骤炽,山倾石塌般的轰声传来,引得四位师叔与众弟子脸色都是一变。
“你师妹没回来也好,至少不用看着浮沧山沦为群修争夺之食,不必陪着浮沧山一起死……”江锋看着尘烟滚滚、虹光阵起之处,痛声道,“老子迟早有一天,要和这些人一战到死!”
“出了何事?”萧留年早已发现浮沧的异常,只是未及问话。
一年时间,浮沧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日,穆师兄到沧云殿找你和云繁之前,在临仙殿内与陆诀、靳楚二人斗起法来,先杀陆诀,再重伤靳楚,待到众人察觉时已然晚矣。”凌佑安解释道。
当日三宗主于临仙殿中秘谈,他在殿外驻守,也不知里面三人交谈了什么,竟在殿内动起手来,临仙殿殿门被震破,陆诀与靳楚二人被穆重昼震出临仙殿。返虚期的修士出手,毁天灭地般的力量,谁也插手不了,陆诀在他手下形神俱灭,靳楚重伤逃遁,带着昆虚全部弟子离开浮沧山。临仙殿大乱,凌佑安他们也顾不上其他,只任穆重昼飞往沧云浮海,待到后脚追至万妖海,却又亲眼目睹穆重昼为萧留年所杀……
“靳楚带人离开浮沧后,长离宗的修士因陆诀之死恨透我宗,当即亦抱恨离去,与昆虚联手,以两宗之名召集九寰仙修,只道穆师兄堕入魔道,与魔修为伍,逼害两宗仙修,又联手魔军趁着三宗剑试之机欲将众修围困浮沧,借口归溟之事欲诛众修,并逼死长离陆诀宗主。”
风兰雪续道,一字一句虽然说得轻描淡写,却写尽这一年来的惊心动魄。
“如今两宗联手,带着九寰诸仙,围攻蚕食我浮沧山,已有半数山峦沦为他们掌中之物。想我浮沧屹立千年,为九寰、为天下做了多少事,当年归溟之役,死伤过半,才换来今朝平安,而今却……”柳昭双眉倒竖,握紧双拳,多少的忿愤郁结难言藏在胸中难抒。
“那魔修大军呢?”萧留年没想到这一年来竟然发生这样的大事,而自己却在别鹤海耽于情爱,心中自责悔愧痛不可抑,只能勉强定神追问道。
“魔修大军与从浮沧离开的长离、昆虚二宗修士在浮沧山下斗起法来,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早有数千修士悄然埋伏在外,只等他们出来,便里应外合,打得群魔一个措手不及。大战三月,魔修亦溃不成军,被逼到浮沧北部。”
“这是有备而来,不止是想对付浮沧山,也想借此机会,对付魔修……”萧留年只听得俊颜覆霜,杀意毕露,一颗心冷到极致。
“我们启动护山大阵,才勉强扛住他们的合力攻击,但撑到如今也已岌岌可危。你既然回来,就做好与浮沧同生共死的准备吧。”凌佑安说罢,一掌沉沉按在萧留年肩头。
“师叔放心,我既然回来,就不会再离开。浮沧之事,留年责无旁贷,这条命,我必定留给浮沧山。”萧留年断声道,只是说话之时,却忽又想起云繁来,心里一痛,很快被他狠心放下。
“那就去见见你一念师叔吧,他一直在伽兰塔上等你,有重要的事交代你。”凌佑安点点头,又道。
“是。”萧留年应诺,又问他,“师叔可知是何事?”
“你师尊当初离开浮沧之时,给一念留了秘令……”凌佑安闻言深深望向萧留年的言,并没瞒他道,“你去了便知。”
————
“若他日本座身死,由吾徒留年继承本座全部衣钵,并接掌浮沧山,开启玄天秘境,请重器秘宝,以作护宗之用。”
一念站在伽兰塔的最高处,对着跪在穆重昼的八宝净璃灯下的萧留年开了口。
他的声音虽然柔和平静,却叫听的人震愕抬头。
“师尊……让我接掌山门?”萧留年难以置信反问道。
他怎么觉得,师尊在离开浮沧时,早已料到有此一日。
作者有话说:
师兄变掌门了。
————
第80章 天之骄女
浮沧, 五梅峰。
萧留年归来与他将执掌浮沧山的消息,转眼就传遍全宗。
虽然浮沧山如今危在旦夕,但萧留年继任掌门的仪式却不能省去, 只是仓促之间自也不可能像从前那般隆重, 一切从简。再过半日, 他就不再是浮沧山的大师兄, 在成为浮沧山的掌门之前,他想见一个人。
五梅峰像个巨大的鸟笼子,越颂曦盘坐在琢玉岩上,虽然换回了真容,可目光里依然保留着旧日的温和, 平静地看着远空飞来的几个人。
“你来见见她也好, 她和我们总不愿多说。”风兰雪道。
“以她的境界修为, 若要离开浮沧,五梅峰的法阵困不住她。她既然不愿意离去,必然是在等谁。”萧留年一边说,一边朝江锋示意道, “江师叔。”
如今江锋负责着五梅峰的护卫之责,闻言点了点头,五梅峰外所笼罩的银光慢慢便消失了。萧留年飞身而入,落到在琢玉岩下, 仰望越颂曦。
“云繁呢?”越颂曦见到他没有丝毫诧异,只望了望远空,并没看到自己想见的人。
“她留在别鹤海未归。”萧留年道,“那里安全, 她不会受到伤害, 你可以放心。”
越颂曦捋了捋发, 温声道:“她不回来是对的,别鹤海是很安全。听说你们杀了穆重昼,你就这般回来,他们……”
萧留年见她说话间扫了眼几位师叔,便打断她的话:“欺师灭祖之人是我,但此事尚有内因,师叔们没有为难我,自然也不会为难云繁。”
越颂曦这才笑了:“他们也不能为难她。”
“你自身难保,还敢在此大放獗词?!”见她这般笃定挑衅,江锋不乐意了,厉喝道,“她是我浮沧弟子,若然真的犯了过错,凭何我们不能为难她?何况她还满身魔气,来历成谜!”
“魔气?!”越颂曦笑得越来越大,“留年没告诉你们,她是何人?”
此语一出,江锋与风兰雪的目光便皆望向萧留年,萧留年攥攥拳,道:“她是西州魔修幽澜,寿元已两百余岁。二位师叔,对不起,事出突然,我没来得及告诉你们,不过……她在我宗十三载,没有做过任何有损宗门之事,当日沧云浮海上她亦不曾对师尊出过手,她……”
萧留年替云繁辩白的话还没说完,就叫越颂曦的笑声打断:“她是魔修又如何?她满身魔气又怎样?她照样也是你们浮沧山的弟子,也是你萧留年嫡亲的小师妹,这一点谁都改变不了!”
“你这话何意?”风兰雪蹙眉问道。
越颂曦却只望着萧留年,道:“你来此见我,不就是想问我云繁的身世?试问这普天之下,有谁能够同时拥有六柱灵根和烛蛇的?你们可知,不论是六柱灵根,还是烛蛇,都是血脉传承之物……她本就该生在你们浮沧山,是你们浮沧真真正正的小师妹,不折不扣的天之骄女。”
虽然已隐隐有些猜测,但在听到越颂曦亲口说出时,众人仍旧惊愕当下。
“你说她是……”江锋不可置信道。
“是,她是你们的道祖穆重昼与我师尊曲悲楼的女儿。萧留年,你不必怀疑,她本就该是你的小师妹,阴差阳错流落在外两百余年受尽苦楚。”
“不可能,曲魔尊在千年前已陨落,我穆师兄是两百多年离宗的,云繁寿元也只两百余岁……他会和曲魔尊生下云繁?”风兰雪越听越觉得不对。
“师尊两百年前离宗为的是复活曲魔尊,所以曲魔尊活了?”萧留年却很快找出关键所在。
云繁寿元两百多,恰是穆重昼离宗后出生,如果她真是师尊的女儿,那就只有这一种可能,曲悲楼活了。
“嗯。当年我在归溟受了重伤,饶幸保得一命,藏在曲家村闭关疗伤之际,见过你的师尊。他找我要走了我师尊的命魂锁,说是已经找到复活她的办法,尚缺几样东西,命魂锁就是其中之一。他还说,让我好好疗伤,待得我师尊复苏,便带她来找我……为了他这一句话,我等了两百年!”越颂曦喃喃道,“可是,我等到了穆重昼,却没等到我师尊!现在,连穆重昼也没了。”
风兰雪与江锋对望一眼,艰难地消化着这个消息。
“所以其实你后来也没有见过我师尊和曲魔尊?你也无法确认曲魔尊是否真的复苏,那又凭何确定云繁的身世?”萧留年却保持着极度的冷静,问道。
“六柱灵根是穆重昼的灵根,烛蛇是我师尊的本命灵宠,我找不到第二种可能,再加上……云繁那孩子,越长越像我师尊,几乎一模一样。”越颂曦陷入回忆,目色变得遥远。
从最开始发现云繁的六柱灵根起,她就产生怀疑,到后来看着云繁渐渐成长,慢慢长成千娇百媚的模样,与她记忆里的师尊几乎一模一样,她越来越笃定云繁与师尊有着某种关系,直到最终,她在云繁闭关之时,见到烛蛇。
云繁太像曲悲楼了,不止是长得像,很多时候,她就连眉眼神态、处事态度,都像极了昔年曲悲楼。
恍恍惚惚之间,她看云繁,常常有种见到师尊的错觉。
那个曾经让她暗暗钦慕过、心仪过的师尊……
那个叱咤风云的魔尊曲悲楼,把她从沦为炉鼎的边缘救了回来。
救她,不是因为师尊大发善心,只因昆虚的修士惊扰了她的清修,所以出手杀光昆虚的修士,救下了昔年被昆虚同门追杀到只剩半口气的她。
越颂曦一直都记,师尊戴着面具着一袭紫袍,居高临下的目光里一丝怜悯都没有。
然而也不知为何,明明是个没有温度的眼神,却让她记了许多年。
后来,为了保命,她不得放下所有尊严和傲骨,跟在师尊身边寻求庇护。也许是她忍辱偷生的模样打动了师尊,碰巧对了师尊的胃口,让师尊生出几分欣赏来。
在她厚着脸皮跟着师尊三年以后,师尊忽然松口问她是否想报仇?她当然想报仇,想杀了那个害自己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可是他们的境界相差太远,对方又是高高在上的仙界大能,她蝼蚁之力,而今又被逐出师门,连修炼都成问题,更遑论报仇?
师尊给了她一条路,只要弃仙从魔,便可修行无上魔功。她想了三天三夜,自剔仙骨断了灵根,汗涔涔站在师尊面前,说自己准备好了。
“那就做我徒弟吧。”
师尊说得轻描淡写,对她来说,却是重生。
至此,她成了师尊唯一的弟子。那时,她尚未窥得师尊真容,与九寰大部分修士一样,以为师尊是个男人,怎知那面具之后是张颠倒众生的绝色容颜?
直到某一日,师尊许是窥破她那点心思,终于在她面前摘下面具,灭了她所有念想。
但师尊仍是师尊,是她在这世间唯一尊敬的,信任的,甚至是爱过的人。
她愿意为师尊倾尽所有。
“所以,你也不知道我师尊和曲魔尊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萧留年的声音将她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越颂曦摇头:“不知。我只在三年后收到过他一则传音,要我赶往浮沧山,想办法拜入浮沧门下,并没告诉我原因。但那时正逢我闭关的紧要关头,我脱身不得,两百年后才勉强分出元神,以凡人越安身份混入浮沧山,遇到了云繁。”
要进浮沧山,以她魔修的身份自是不能,是以也只能分神塑假躯,混入浮沧山。
“我想,穆重昼让我进浮沧山,应该是为了云繁,却不想我们都晚了两百年,这两百年间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我还是遇到了她。”越颂曦叹了口气,“我原想将她带回西境,然而自六柱灵根的消息传开后,外头就一直有人想尽办法抓她,浮沧山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是以这些年,我一直留在浮沧山暗中照看云繁。”
“那魔修为何会突然包围浮沧,你说是我师尊邀你前来?”萧留年继续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