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怪丽嫔那个不中用的东西,推便推了,一下子有两个人在呢都敢这般鲁莽行事,也不知平日里吃了些什么,力气倒是比心眼还大。
丽嫔见情况不对,连忙道:“富察贵人这回可是受了大委屈了,难不成还要将沈贵人犯下的罪孽轻飘飘地就放过去不成?”
“丽嫔娘娘,还请慎言。”甄嬛心中焦急皇帝怎么还没过来,但是面上仍做出冷静之态,“若是天下刑官都如娘娘这般草率判案,只能鸣冤鼓要彻夜未歇,响个不停了。”
“你!”丽嫔生气地攥紧了手中的十二美人纱扇,“你竟然讽刺本宫!”
“娘娘若是问心无愧,嫔妾此言只能是打了自己的脸。”甄嬛笑吟吟地抬头,杏眼里却是一片冰冷微光,“沈贵人与嫔妾等虽说入宫时日尚短,却也不是蠢笨狠毒之辈,还请华妃娘娘明鉴,勿要叫好人寒了心。”
“好一个叫好人寒了心!莞贵人此话,可是在讽刺本宫无能,空得了这协理六宫之权?!”华妃声音本身柔媚又慵懒,如今这么挟裹着怒气,倒是让人听了觉得刺耳朵。
甄嬛跟着跪下,口称不敢,眼神却直直地看着华妃:“娘娘要这么想,嫔妾也没办法。”
华妃似是被她气急了,正想开口让人将这两个冒犯尊上的贱人叉出去,在烈日下好好跪两个时辰醒醒神,却听得外边通传,皇帝来了。
“这是怎么了?”皇帝大步进了殿,华妃连忙站了起来,挽着皇帝的胳膊撒娇,“皇上……是臣妾在管教宫妃呢。”
“皇后头风又发作了?”
皇帝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华妃有些懵,但还是摇摇头。
“既然皇后康健,那这管教宫妃的事儿便得她来做。你虽说帮着皇后协理六宫,却也是妃妾,怎能越俎代庖。”皇帝凉凉看她一眼,见华妃连忙跪地认错,也不急着叫起,只扫视了一圈在场之人,看着甄嬛与沈眉庄都跪着不说话,只一个安陵容坐在凳子上,面露焦急气愤之色,这倒是少见。
安陵容在他印象中向来是柔怯中又带几分灵动小性儿的女子,少有见得她这般不高兴的模样。
皇帝走过去亲自扶了甄嬛:“起来。”顿了顿,又道,“沈贵人也先起来。”
“谢皇上。”
沈眉庄跪得久了,站起来时身子不免踉跄了一下,得亏甄嬛扶了一把,关怀道:“眉姐姐,可还好吗?”
沈眉庄冲着她摇摇头,只对着皇上垂首道:“华妃娘娘指认臣妾乃是昨夜推富察贵人与桑儿落水之人。臣妾自问自幼便习得女论语,不说熟读,却也懂得几分礼义廉耻、为人之德,断断不会做出这等毒辣之事。”
她在说话时,安陵容眼尖地瞥见了丽嫔的手指不自然地抽了抽,她安静地垂下眼睫,甄嬛暗自将欢宜香的秘密透露给了曹琴默,曹琴默知道自个儿难产,温宜孱弱的由头是因为华妃,如今自然是不愿再与她为伍。
如今华妃手下只得个丽嫔,虽说不太中用,但始终是孤掌难鸣,她要保下丽嫔,只能推了别人去顶罪。
安陵容轻声道:“富察贵人与桑儿未曾醒来,咱们又如何能知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如今不过是你猜来我猜去,当不得真。还请皇上为富察贵人做主,为眉姐姐做主,不要冤枉了心善之人。”
皇帝见她扶着肚子作势要跪下,皱眉道:“快起来,你尚在孕中,不该过来的。”
身后的宝桑连忙扶着安陵容重又坐下,安陵容心知皇帝是怕欢宜香影响了腹中孩子,便垂眼认错:“臣妾只是担心眉姐姐与富察贵人……”
“朕自有决断。”皇帝闻着空气中淡淡的欢宜香,正准备让苏培盛送安陵容回去,却听得殿外来人通传,说是富察贵人醒了,哭着闹着要求见皇上给她一个公道呢。
皇帝眼神一冷:“去杏花春馆。”
众人浩浩荡荡地转移了阵地,一进殿便听得富察贵人有些嘶哑的哭声:“皇上!皇上!求您为臣妾做主啊!”
她刚刚拉了皇帝的袖子想要诉苦撒撒娇,却突然瞥见他身后脸色难看的华妃和丽嫔,吓得急忙往床内退了几步:“你别过来!你别过来!皇上在此,你休想再害我!”
华妃心烦地翻了个白眼,却也不打算再管了。
皇帝在这儿呢,她若是再拉偏架,空惹皇帝生气,保下丽嫔这么个不中用的东西,实在是不值当。
丽嫔半躲在华妃身后瑟瑟发抖。
“是谁要害你?朕在这里,你只管说。”
似乎是皇帝紧握住她的手太过温暖有力,富察贵人努力压住昨夜被水淹没的恐惧,颤声道:“是丽嫔!丽嫔发了疯故意推臣妾下水!可怜我一个弱女子,若是宫女来救得不及时,只怕臣妾再也见不到皇上了……”
皇帝的眼神一移过去,丽嫔的脸立刻煞白一片,手中的扇子也掉到了地上,她惶惶然地跪倒在地上认错:“臣妾……臣妾也是无心之举!富察贵人讽刺臣妾如今是无宠之人,臣妾与她拌了两句嘴,一时气不过才,才会推她入水……”
“一时气不过,那为何反应过来后不是救人,而是将侍女桑儿也一并推了下去,好让她们没有去叫人施救的机会?”甄嬛是何等聪慧之人,很快便从丽嫔的话中挑出漏洞,不顾华妃瞪过来仿佛要吃人的凶恶眼神,接着道,“丽嫔娘娘瞧着也不是蠢笨之人呢,方才指认眉姐姐为凶手时还头头是道。怎么轮到自己身上,就是慌不择路,连为她们呼救一声都不曾做呢?”
丽嫔始终还是她的人,若是自个儿什么话也不说,皇帝会不会认为自己是个凉薄之人?
这么一想,华妃试图劝架:“皇上……丽嫔也是跟着您的老人了,此事说不定是富察贵人冒犯在先,丽嫔性子直,一时忍不住动手,小惩大诫便罢了。”
“小惩大诫?”皇帝重复一声,“华妃,便是这般帮着皇后协理六宫的吗?”
华妃:糟糕,好像说过头了。
皇帝有些失望地看了一眼垂首不言的华妃,沉声道:“将丽嫔降为常在,褫夺封号,在自个儿宫里禁足三个月,好好学学宫规吧。”
“皇上!”
丽嫔的哭号声可真难听。
安陵容静静地想。
甄嬛回了碧桐书院,脸色却不好。
流朱有些不解:“小主,这事儿都解决了,眉庄小主没事,丽嫔…哦,费常在,也得了教训,怎么你瞧着还是不高兴呢?”
浣碧站在一旁,垂着头不说话。
但甄嬛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若不是陵容眼尖发现了丽嫔的异状,她们今儿少不得要受华妃一顿磋磨。她知道今日不是朝会的日子,皇帝今日传了果郡王进圆明园赏画,便早早地让浣碧去勤政殿请皇上。可皇上迟迟未到,若不是她们机敏拖了些时间,今日如何能全身而退?
“浣碧,我问你,我叫你去请皇上,为何这般迟才到?”
浣碧慌得跪了下来:“奴婢……奴婢见皇上与十七爷谈论书画正是兴头上,不敢打扰,便,便在外边儿多候了会儿。”
实际上苏培盛早已放她进去和皇上报信儿了,是她贪看果郡王风姿,这才失了神,办了错事。
可这些她怎么能够如实和小主说呢!
第19章
甄嬛重重地将手中的粉彩缠花枝茶盏放在桌上,既生气,又有些失望:“到了现在,你仍不愿同我说实话吗?”
“奴婢……”浣碧嗫喏,低着头不愿说出更多。
“今日若只是我便罢了,可眉姐姐与陵容都牵扯了进来,你不是不知道我同她们亲若姐妹。若是因着你叫她们被华妃责罚,你叫我今后如何面对她们?”甄嬛见她一直低着头,细长手指抚上额头,有些头痛,“原本在家时,父亲母亲常对我说,浣碧稳重,流朱活泼。如今你的优势都去哪儿了?”
“小主……”难得见她发这般大的火,流朱有些害怕,看着浣碧肩头一耸一耸地落泪,忍不住想替她求求情,“浣碧,你快同小主认个错呀,小主待咱们最好了,你认了错她便不会生气了。”
“你闭嘴!”浣碧猛然抬起脸来,原本清秀的脸上阵阵泪痕,瞧着凄厉又可怜,冲着甄嬛一脸不忿,“你同沈贵人怡贵人她们亲如姐妹,可我也是你的亲妹妹啊!为什么你只心疼外人,甚至…甚至心疼流朱超过我,完全不顾我的想法呢!”
甄嬛见她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原本涌动的怒火倒是平静了下来,浣碧是留不得了。
还好殿中都是自己人。
“流朱,你去殿外守着,别让人进来。”
“是……”看着甄嬛平静下来的脸色,流朱心中却本能地感应到她此时其实是更生气了,但小主吩咐什么,她本能地就去做什么,即使是有心让浣碧别惹小主生气了,也没能再和横眉怒容的浣碧再说上话,只得去殿外守着门。
浣碧偷偷睨了眼甄嬛,见她脸上淡淡,全无惊讶之色,忍不住道:“小主,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进宫之前,父亲便告诉我了。”甄嬛坐在榻上,这样淡淡地瞧着跪在地上的浣碧,她语气与神态都与往常无差,但浣碧瞧着她这副仿佛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模样,心中更是不忿:“我与小主都是父亲的女儿……一个尊贵,一个却卑贱,小主,你说这世道,是不是当真不平?”
“事到如今,你该唤我一声长姐。”甄嬛不愿再看她那副自怨自艾的模样,“你说我看重旁人胜过你,可在府上时,你的吃穿用度便是连外边儿小官家的女儿都比不上的。入了宫,我有什么好东西不曾给你?经年累月,如此种种,我竟不知,倒是养出了你满腹的不满来。”
“长姐……”浣碧眼哭得通红,“我只是,只是有些不甘心。如果我是甄家的二小姐,那我便有机会了……”
甄嬛看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又联想至果郡王今日也在勤政殿,心中怒火更甚:“然后呢?便能顺理成章地去果郡王府做侍妾了?”
浣碧只顾着摇头:“我,我只想远远地看着他,便知足了。”
“你没这个机会了。”
浣碧猛然抬眸,看着甄嬛那张美丽却冰冷的脸:“我会去信给母亲,求她为你物色一个好人家。在出宫之前,你便待在房里,无需过来伺候。”
“不!不!”浣碧连忙膝行过去抱住她的腿,“长姐,不,小主!我们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我不求别的,只求能偶尔看到他便知足了,求你不要把我送出宫去!”
见甄嬛不为所动,她的神色又凄苦起来:“我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愿,难道你都不愿意成全我吗?”
“小小的心愿?待你心愿得偿,便是我,同甄家大祸临头之日。”
宫妃身旁的侍女却同宗室亲贵有了首尾,若是有人顺着浣碧的身世查下去,不管是她,还是父亲母亲和玉娆,都没有好下场。
浣碧哭着被拉出去了。
槿汐进来时,甄嬛正躺在床上默默无言,
槿汐叹了口气,过去将影红洒花簇锦床幔放下:“奴婢已经安排好了,小主好好歇息吧。”
“她怎么样?”
“浣碧姑娘一味只哭,奴婢好言劝了,却不见好,便也罢了。奴婢将她安排在厢房后边儿的一处小屋里,遣了个小丫头照看着,一日三餐也安排了人按时送过去,小主不必忧心。”
“槿汐。”甄嬛望着床幔顶上正幽幽散发着光泽的镇床玉璧,语气有些迷茫,“我自认待她不差,却未曾料到,她心里边儿原来是怨我的。”
“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谁又说得准呢?便是骨肉至亲,也有阋墙之祸,小主实在不用为了这起子事情烦扰。”槿汐隔着一层朦胧的床幔与她说话,甄嬛静静无言,在夜色中的轮廓却更像纯元皇后了,她叹了口气,这样的容貌,若是小主再不聪慧果断,只怕今后是祸事不断的。
“奴婢曾说过小主生性聪颖,心肠却过于柔软。只当浣碧是上天给小主的一个警示吧,在这深宫之中,便是亲妹妹,也会为了自己的私心背叛于你。将浣碧姑娘送出宫去,安安稳稳地寻个好人家嫁了,对小主,对她来说,都是好事。”
“我知道了……你去歇着吧。”甄嬛轻轻眨了眨酸涩的双眼,一滴泪便从芙蓉花般娇艳的脸上落了下去。
她与浣碧,主仆之情已尽,连姐妹,大抵也是当不得的了。
隔天沈眉庄与安陵容来瞧她,见只有流朱一人近身伺候着,还有些奇怪:“浣碧呢?”
“她身上有些不好,我叫她歇着养病去了。”甄嬛轻描淡写地揭了过去,沈眉庄听着只点点头,安陵容却不免想着,那个总是瞧不上别人,自己却一副轻狂样儿的浣碧,这辈子大概能换个活法。
不求天家富贵,平平淡淡亦不失为一件幸事。
眼看着到了八月初,到了圣驾回銮的时候,安陵容刚在钟粹宫坐下,多日不见她的雪团嗲嗲地围着她走来走去,云朵般的大尾巴娇娇地拂着她的手玩儿。
“这猫儿见天儿地往外跑,小主还怀着身孕呢,莫要挨得久了。”禾玉进了殿便看见一人一猫正在玩儿,忍不住劝了几句。
一旁照顾雪团的小宫女脸红了,却坚持出声道:“姑姑放心吧,奴婢每日都会给雪团擦洗的。今日带它来见小主前便将四爪和屁屁都用沾水的棉布细细擦洗过一道呢,可干净了!”
屁屁什么的……
“怎么能在小主面前说这些粗鄙之语!”禾玉冷起脸来还是很有几分威严的,见小宫女害怕地跪了下去,安陵容笑了笑:“好了,左右我也不是什么大家出身,幼时在邻家时这些话听得也不少呢。快起来吧。”
小宫女轻声谢了恩,安陵容见她胆子小,却肯为雪团说话,心里不禁生了些好感:“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