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些东西过去,记住,要最好的,最好是待皇上在钟粹宫时送过去。”皇后沉沉地吐出一口气,莞贵人、沈贵人,如今怡嫔生下一双孩儿,再过不久便又能侍寝了,便是这些女人在逼着她将夫君拱手相让……
她闭了闭眼,眼角滴下一滴泪来。
多亏温实初在她孕中便尽心给她调养身子,虽说在生产时很是吃了些苦头,但大半年的汤药温补下,安陵容的身子较之前强健了许多。待到了第二日,她便觉得身上力气恢复了不少。
待前来探望的竹息姑姑和皇帝都离开了,安陵容坐在床上,笑着看沈眉庄和甄嬛逗弄两个孩子。
孩子果真是一日一个模样,昨日她还嫌弃六阿哥红红的像个小猴子,今日却也眼见着白嫩了一些,一旁还在呼呼大睡的小公主肤色依旧比哥哥要白嫩许多,瞧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甄嬛小心翼翼地抱着粉色襁褓,见着她在自己怀中睡得也很香,压低了声音笑道:“公主很亲近我这个姨母呢。”
沈眉庄抱着六阿哥,见他紧闭着眼,笑道:“这孩子眉眼里倒与陵容有几分相像。陵容在咱们女子里称得上清丽无双,长大之后,必定也是一个模样清俊的好孩子。”
“眉姐姐可劲儿地哄着我玩儿呢。”安陵容头上戴着并蒂莲纹绣百福抹额,脸色瞧着倒是比之前红润了不少,说起话来也有精神了,“我之前怀着他们的时候也在想,他们会是什么模样,会不会长得像我多一些?可到如今,便只盼得他们平安长大,长得丑些也不打紧。”
“还好咱们两个宝贝争气,长得都好看。”瞧着甄嬛很是欢喜这一双孩儿,安陵容含笑瞧着,突然又想起她上一世那对龙凤胎来,便也笑道,“莞姐姐容色一绝,若是来日诞下孩儿,肯定也是个顶个的漂亮。”
“好啊,都是做额娘的人了,打趣起我来越发没个脸红的时候。”甄嬛嗔她一眼,垂眼看着怀中恬睡着的小公主,笑道,“我想过足当人额娘的瘾,便只管来你这钟粹宫抱孩子便是了。”
沈眉庄见甄嬛高兴,性子也像是回到了昔日闺中活泼的时候,忍不住笑出声,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孩子们的名字可定下来了?总是阿哥公主的叫,就怕他们听烦了呢。”
安陵容摇摇头,笑道:“皇上的意思,说是等孩子们满月的时候赐名下来。”
沈眉庄点点头:“你如今要好好养身子,我给你送来的东阿阿胶可得记着喝,保准你出了月子啊,脸色比三月的桃花还好看呢。”
甄嬛忍俊不禁,佯装遗憾道:“呀,眉姐姐偏心,我也爱吃东阿阿胶桂圆羹呢,怎么没给我送些来?”
“送送送,你如今便这般娇气,待你同陵容一般怀孕产子,可不得把我的小库房都搬空了?”
这话逗得三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安陵容眼睛弯弯,看着这番场景不知为何便有些泪意上涌。
上天何其怜她,她上一世失去的、错过的,都一一地给她送了回来。
“阿哥的名字便唤作弘珩。”皇帝看着明黄襁褓中睡得正香的婴孩,向来严肃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慈爱,“珩,佩上玉也,所以节行之也。朕希望他日后能够知礼善思,做个高雅君子。”
安陵容眸光微动,却未曾顺着皇帝的话说,皇帝是君父,既是父亲,又是君主,他能对孩子寄以期许,她顺着往下说却难免有些僭越之疑。因此她只是微微一笑:“皇上博学多闻,弘珩……果真是个好名字。那公主呢?”
乳母立刻将那团粉色襁褓抱了过来,如今孩子们已经满月了,刚出生时便比哥哥好看的小公主此时正睁着眼,小小的五官也依稀能窥得日后灵秀的模样。皇帝虽说对阿哥有更多期许,但是对上这个模样漂亮的小女儿也很是怜爱,他微微笑道:“太后很是喜爱她,特地赐了封号下来,是为‘怀宁’。这名字,朕想着,还是交给你这个做额娘的来取。”
“皇上明知臣妾蠢笨,不过是略识得几个字罢了,若是公主日后不喜欢这个名字,臣妾可哄不住她。”安陵容佯装不满,却是想为女儿多挣得几分君父的怜爱,有太后钦赐封号,皇帝亲自取名,在这个公主注定比阿哥要势弱的时候,多些荣宠,她日后的路才越平坦。
皇帝只是含笑睨她一眼,语气隐带亲昵:“都是做额娘的人了,说话还这般小女儿家,实在是娇气。”不过他也看出了安陵容眼中的期待之意,握着她的手略略沉吟,“淑性茂质,为九烟所重。朕盼望着她日后长成同你一般美丽、善良的女子,公主的名字,便叫淑质,可好?”
安陵容笑着谢恩,心中却一片宁静,她的女儿,一定会过得比她这个额娘顺遂千百倍。
瞧她如今的模样,便知道长开了姿容定是不俗。可这善良……
安陵容默默叹了口气,宁愿来一个磨人精,他人吃亏总好过自个儿女儿吃亏。
今日是弘珩与淑质满月,安陵容前往景仁宫谢恩叩首之后,再现身于人前,便得称一句‘怡嫔娘娘’了。
华妃看着那两个万众瞩目的婴孩,眼中酸涩,不由得扭开了头。
皇后虽说见着那对婴孩,心中也不痛快,但是见着华妃心中不好过,她便也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当即笑道:“人人都说新生的婴孩是带福气的,怡嫔这一对孩儿,更是难得的福气。华妃你多年都未曾替皇上诞下一儿半女,不若过来沾沾孩子们的福气,也好来日替皇上诞下一个身强体壮的阿哥啊。”
皇帝先前下去更衣,太后未曾过来,只让竹息过来送了礼便罢了,当下没有需要顾及的人,华妃白眼一翻,冷冷道:“臣妾尚且年轻,还有盼头。倒是皇后娘娘,可得抓紧沾沾六阿哥和公主的福气了,毕竟,若是再不快些,怕是再也没盼头了。”看着皇后僵住的脸色,华妃又笑了,“皇后娘娘慈爱,怡嫔若是懂规矩,便该时时带着阿哥公主前去景仁宫请安问候。这庶出与嫡出,啧啧,差别可大了去了,皇后娘娘,你说是不是?”
皇后眸光微动,只是微笑道:“皇上的孩儿,便是本宫的孩儿,本宫膝下空虚,自然会一视同仁,这是本宫身为皇后,应尽之责。”她特地将皇后两个字咬得极重,华妃听了只冷笑一声,只能攀着皇后的名分炫耀的女人,既没了皇帝的宠爱,又没有子女傍身,且看看这位皇后能得意到几时吧。
见两人偃旗息鼓,各自打各自的算盘,安陵容微微一笑:“阿哥与公主年幼,待他们大些,嫔妾自会带他们去中宫请安。皇后娘娘向来慈爱,孩子们也自会敬爱嫡母,恪守礼节的。”
皇后微微颔首:“照顾婴孩辛苦,这段时间怡嫔便不必来景仁宫请安了,好好照顾阿哥和公主才是正事。”
安陵容含笑谢恩,皇后此人心机深沉,如今做出这幅模样……不过是为着宝鹃投毒之事脏了手,想要在众人面前重新塑造她那副悲悯温柔的菩萨面罢了。
既然她演上了,自己当然也得跟着演下去。
想到这里,安陵容唇边的笑意越发柔顺。
满月宴之后,便是林氏出宫的日子了。
林氏轻轻摸了摸两个乖孙孙的脸,看着女儿不说话,只默默流泪的模样,叹了口气:“能同你待了这么些日子,娘已经很知足了。你在这深宫中,又有两个幼儿要照顾,平日里不必担心我和你爹他们,安安心心养好孩子便是了。可知道?”
母亲粗粝的指腹轻轻替她擦去泪水,这样的触感并不能称得上多么美妙,但是安陵容却格外依恋起这样被母亲疼爱的感觉。
她含泪点了点头:“女儿已经嘱咐了温太医,他每隔三日便会去甄府替母亲施针,母亲便在京中再待一段时日,待眼疾好了,再归家吧。”
说起这事,她原本打算用自己的体己银子在京中租赁一处小宅子供母亲小住养病,但是甄嬛那日听她说这事时却皱了眉:“甄府上统共就我父亲母亲与玉娆三人,伯母同萧姨娘住着还更热闹些呢。且先前都住得好好的,如今又要搬出去。陵容,莫不是你要与我生分了?”
安陵容连忙摇摇头,甄嬛便笑了起来,不得不说,甄嬛是极明艳大方的长相,这样笑起来真是动人极了。
甄嬛亲昵地握住她的手,眨眨眼:“那便说好了,还是让伯母她们住在甄府上。我母亲前几日还来信说伯母性子温和,同她很是聊得来呢。”
知道甄嬛对着亲近之人向来是无保留的妥帖细心,安陵容便也不再推辞,笑着点了点头。
第22章
看着载着林氏的软轿逐渐走远,禾玉看出安陵容情绪低落,却也劝道:“虽说夫人是外命妇,不常得见。但只要小主得宠,哪里怕日后没有相见的时候呢。”
是了,这一世母亲已经受封七品孺人,便是在安比槐这个八品的松阳县丞面前,也能挺直身板了。
她有幸重来一次,不就是为了母亲与她都不再重蹈覆辙吗?
想到那两个小婴儿,安陵容脸上泛起柔软的笑意,她须得继续去争。
“哟,这不是费常在吗?怎么见了我和齐妃娘娘,也不知道行礼问安?”富察贵人同齐妃刚从景仁宫出来,准备去御花园,便撞见了原先的丽嫔,如今的费常在。
费常在脸一僵,随即不情不愿地福身行礼:“嫔妾参见齐妃娘娘、富察贵人。”
富察贵人哼了一声,此人不仅心眼子小,还很是毒辣,自己不过是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她便发了疯似的把自己和桑儿都推下水。从前她常常对那安答应,噢,如今的怡嫔出言不逊,瞧瞧别人多大度,从来没和她红过脸呢!
桑儿可是她宫里最机灵的丫头啊!若是被费常在给害没了,她心中定会难受的。
想到这里,富察贵人扭头对齐妃道:“娘娘,此等心计狠毒之人实在是碍眼,可别让她扰了咱们赏景的兴致,咱们走吧。”
齐妃瞧着费常在半蹲着有些费力的样子,心中很是畅快,从前华妃得势,她这个拥趸便也跟着抖起来,如今华妃摆明了不再带她玩儿,她倒是要看这费常在日后能翻出什么花儿来。
“富察贵人大度,本宫却是看她受了委屈也不吱声的样子很是不忍。”齐妃冷冷一笑,“翠果……”
她正要下令让她打烂费常在的嘴,甄嬛三人便过来了,瞧着费常在身子颤颤巍巍的,富察贵人和齐妃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骄傲模样,俱都皱了皱眉。
富察贵人先前还在心中嘀咕着怡嫔此人大度,是个能处的,可如今瞧着她身着一袭桂子绿瑞锦度花宫装,虽说生育过了,身段瞧着还是很纤细。头上别着的那个三翅莺羽珠钗瞧着便很贵重,她心中又别扭上了,扭过头去不愿和她讲话。
安陵容未曾察觉到富察贵人丰富的内心活动,只对齐妃微微一笑:“今日天气好,齐妃娘娘和富察贵人也来这御花园赏花,倒是巧了。”
如今怡嫔那一对龙凤胎很受皇帝宠爱,想到个子越发高了,壮了,却只有她这个额娘疼爱的三阿哥,齐妃嘴里的好话硬是吐不出去,只酸溜溜道:“怡嫔瞧着身子应该养好了吧?不是本宫说你,只是皇后娘娘是这大清的国母,她体下仁爱,许你不去请安,可你怎么能真的不去呢?哪怕是生下了阿哥,也得谨言慎行,你瞧瞧本宫,就算给皇上生下了三阿哥,这十几年来也从未恃宠生娇过。”
安陵容微微一笑:“娘娘教训得极是。有三阿哥这个长子做模范,嫔妾教育六阿哥时自然有例可循,千万要叫他同他哥哥一般,勤学好思,方能不负圣恩。”
“……算你还懂些规矩。”齐妃有些勉强地夸了一句,看着一边儿的甄嬛同沈眉庄又开始阴阳怪气了,“听说莞贵人近日很是风光,便是华妃,也抵不过莞贵人的恩宠。只是啊,莞贵人得宠,运道却不好,你瞧怡嫔,你们都是一道儿入宫的,如今别人生了孩子成了主位,你却没个喜信儿,本宫看着都替你伤心呢。平日里没事还是多去宝华殿,烧香祈福吧。”
面对这样低级的挑拨,甄嬛抿出一个得体的微笑:“齐妃娘娘福泽深厚,方能养育三阿哥。嫔妾年纪尚轻,连伺候皇上、太后与皇后娘娘这样的本分都未尽到,又何来脸面去求观音娘娘赐子呢?”
“娘娘。”富察贵人扯了扯齐妃的袖子,对面的三个都是正得宠的,若是哪个今天受了气,在皇帝耳边一吹,那她岂不是更没宠爱可搏了,“这大好的秋光,可别浪费在这上面,咱们还是去瞧瞧那些珊瑚秋海棠吧。”
齐妃她们走了,沈眉庄瞧着费常在敷衍地朝她们行了个礼,便带着小丫鬟赶紧跑路,不免叹了口气:“她虽是咎由自取,却也点醒了我。在这宫中犯了错,失了宠,便是这般的墙倒众人推。”
她这话说得有些丧气,安陵容走过去轻轻握住她的手:“咱们三人从不会主动去害人,却也不会容忍他人来害我们。无论如何,咱们三人总是一条心,便无需怕会有这样独木难支的时候。”
甄嬛点了点头:“姐姐向来是最灵醒的一个人,何必为了那费常在去偏想些未曾有的坏事儿?”
沈眉庄笑着摇摇头:“许是近日枣泥山药糕吃多了,人心头总是闷闷的,瞧着费常在那模样,觉着可怜又可恨,这才感慨了两句。没成想你们俩人倒是一个比一个聪慧,点醒我了呢。”
三人对视一眼,俱都笑了起来,甄嬛瞧着树枝上绽放的朵朵桂花,轻声道:“又是一年秋天了。”
母亲来信,说是将浣碧许配给了通州一商户人家的长子,此人不过弱冠便已成了秀才,家底颇厚,人也上进。对于浣碧来说,算是极好的一桩姻缘了。
她去年踏入这紫禁城时,从未想过会有现在这般际遇,宠爱与友情都握在手中,可她莫名觉得,这一切都像是镜花水月,就如同皇帝来得莫名的喜爱一般,叫她心底总是不自主地溢出恐慌来。
寿康宫
竹息看着太后半倚在榻上,郁郁寡欢的模样,劝道:“太后如今身子好些了,不如奴婢陪您去御花园走走。”
太后翻了页经书,无趣道:“进宫这么多年,御花园的景致来来去去就是那些,有什么稀奇的。”
“这景致虽是见惯了的,可这秋日风光难得,太后总是在殿中念经看书,没得憋坏了。”竹息轻声细语地说了几句,“若是您不想出去,那便叫些人过来陪您说说话,逗逗趣儿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