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只莞尔:“这几日雪下得大,倚梅园的宫女太监们做起事来难免抱怨几句,咱们出行,少不了也要累得手下人多做些活儿。我这是体贴流朱呢,你瞧她,半点也不知道领情。”
流朱的笑颜纯粹又欢乐,安陵容见这也笑道:“流朱向来是个会说会笑的,莞姐姐总是卧在殿里不出门,有她陪着,叫人的心情都会变好许多。”
这时恰巧雪团轻盈地从蹦了进来,甄嬛怕猫,有些不自在地往里坐了坐,流朱连忙挨着她近了一些,她又叹道:“雪团生得漂亮,可怜我是个与猫儿无缘的。敬嫔娘娘在自个儿殿里养了只乌龟呢,我那日去陪她说话,真是好大一只。若是能养只爱宠在膝下,倒也能添几分欢乐。”
安陵容点点头:“宫中女子成日里无事,姐姐不若养只狗儿,就算是不出门,有它陪着,也总觉得时间过得快极了。”
甄嬛笑着点点头。
转眼便是除夕宫宴
沈眉庄如今已有快五个月的身孕了,穿着贵人的吉服也能瞧见起伏明显的肚子,皇帝见着她起身行礼,连忙道:“不必多礼,快坐下。”
沈眉庄含笑谢恩,华妃见着大肚子的女人就心烦,见安陵容弯着眼睛同甄嬛讲话,凭良心说,两个正值锦瑟年华的美貌女子说说笑笑的场景无疑是极养眼的,但华妃能瞧得上这些分薄她宠爱的女子就奇了怪了,当下便道:“今儿是岁除的好日子,怡嫔妹妹怎得没把六阿哥和公主抱来?”
皇帝未曾说话,安陵容只微微笑道:“有劳华妃娘娘关怀,今儿是阖宫欢庆的好日子,嫔妾想着阿哥和公主年纪尚小,哪能让幼儿啼哭之声扰了大家欣赏这宴上的丝竹管弦?华妃娘娘,您说是不是?”
“你倒是思虑周全。”华妃冷笑一声。
这一世没有以歌声博宠的事儿了,华妃虽说还是瞧不上她,却也没有再做出进一步插手于她的事来。
许是她重来一遭,对有些人的命运已经了然,眼下瞧着华妃,竟是半点都不恨了。
左右都是困在深宫的可怜人,谁又比谁得意呢?
皇后看皇帝脸色淡淡,不知道他对阿哥公主未来之事有什么看法,只得端出那副和善笑容,道:“本宫也许久未见着六阿哥和怀宁了,今日还特地给他们准备了礼物呢。”说着,剪秋适当地用红木漆菊花托盘盛了两个珐琅镶金匣子出来,她这才接着道,“本宫这几日整理姐姐的遗物,见着这一对儿双衡比目玫瑰佩倒是不俗,放在库房中倒是可惜了,只让本宫一人看着,倒是时时惹了伤感。不若赐给六阿哥和公主,皇上以为如何?”
皇帝嗯了一声:“她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
安陵容面上含笑,心中却不屑,皇后不过是瞧着这几番动作下来让皇帝越发对她冷淡下来,这才急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又拿故去的纯元皇后来博取那一点叫人可笑的情分。
“皇后娘娘慈爱,嫔妾替六阿哥和公主谢过皇后娘娘。”安陵容笑吟吟地谢了恩,脸上依旧是柔顺如往昔的笑容。
从皇帝的视角望过去,便只能见她华丽冠服下依旧十分纤弱的身子,她习惯性的柔弱与退怯也只不过是为了不再惹怒皇后,好保全自己的孩子罢了。
纯元和孩子的死是否与皇后有关……他一直不愿深想,可如今,再‘不痴不聋’下去,只怕这宫里难再听到幼儿的欢笑声了。
思及这里,皇帝突然道:“六阿哥和怀宁还在襁褓之中,身子弱,皇后宫中常常是人来人往,怡嫔平日里便少带着孩子们过去吧,省得有什么东西冲撞了阿哥公主。”
皇后脸上笑意一僵,还未曾等她开口,皇帝便道:“皇后勤奋,隔段时日便要将纯元的旧物整理一番,这原是好意。但若累着你自个儿的身子,便不好了。”
皇帝这番话说得意味深长,皇后本能地感觉不对:“皇上——”
皇帝未曾理会她,只道:“正巧你才整理了一遭,明日便将东西送去给芳若管吧。”
“皇上……”
痛失姐姐光环的皇后脸很臭,安陵容垂下眼,轻轻笑了笑。
第26章
除夕宫宴上还有一遭事儿。
皇帝见果郡王自顾自地饮酒,同他打趣几句,皇后情绪平稳了不少,自知不能再让旁人看了笑话,便笑着说起果郡王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虽说被果郡王以‘只求一心爱女子长伴身侧’的借口给挡了回去,但瞧着皇帝若有所思的样子,安陵容觉着这辈子果郡王府应该能早些迎来女主人。
皇帝嘴上不说,却还是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果不其然,除夕宫宴过了几日后,皇帝同安陵容用晚膳时,突然问她:“你可曾见过沛国公府上的小姐?”
孟静娴?
宫中大宴小宴不少,那位孟小姐虽说身子孱弱,进宫的次数寥寥,她也只见了一两回。
安陵容惊讶皇帝突然提起这人,只得斟酌道:“孟小姐出身大家,礼仪规矩都是挑不出错的,模样也长得标致,是位难得一见的美人。”
见皇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安陵容假笑道:“皇上怎得好端端地同臣妾提起这人?莫不是听闻了孟小姐的美名,想要迎进宫来给臣妾添个妹妹吧?”
皇帝笑出声来:“你的醋劲儿是越来越大了,当心酸着怀宁和弘珩。”
见安陵容一双清光泠泠的眼睛仍含着几分委屈地瞧着自己,他便解释道,“孟小姐心仪老十七已久,沛国公也曾来求过赐婚的旨意。朕原本还犹豫着,但始终老十七岁数到了,是该早日成家。连你都对这位孟小姐评价不俗,这门亲事,便也能定下了。”
“果郡王可中意这位孟小姐?”
皇帝慢慢地捻动着翡翠念珠,漫不经心道:“亲贵娶亲,真心原是最不要紧的。”
安陵容微微一笑,替皇帝夹了一筷葱醋鸡:“皇上觉着好,那这门亲事定能顺顺利利地结成。待到年节时,果郡王同新妇进宫请安,定然又是一段佳话。”
甄嬛对于果郡王要娶亲这件事没什么感想,甚至还有些庆幸:“只求那位沛国公府的小姐是个威风的,好好管一管果郡王那轻浮的毛病!”
沈眉庄笑着递给她一盏梅花茶,打趣道:“叫我说呀,这哪里还需要燃银丝炭?你这话里的火气倒是叫殿里都暖了不少。”
“眉姐姐惯会取笑我。”甄嬛喝了一口温温的梅花茶,梅花的清香倒是叫她喜欢,“所幸这是件好事呢,待到下次宫宴时,说不定咱们便能见到这位新妯娌了。”
“孟小姐进宫少,你之前未曾见过。我同陵容倒是瞧见过一俩次,是个端庄娴静的。”
安陵容跟着点头,有些男人的情意只会让女人倒霉,这样的福气还是给孟静娴消受吧。
左右别祸害她到姐妹身上便是了。
三人在一块儿说说笑笑,气氛正好,这时殿外却突然传来了江福海特有的阴凉声线:“怡嫔娘娘,皇后娘娘召您前去景仁宫。”
安陵容同她们对视一眼,直觉皇后这回是又折腾出什么新把戏了。
“嫔妾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端坐在凤座之上的皇后并未第一时间叫起,反倒是长叹了一口气:“怡嫔,你前日是否往齐妃宫中送了杜衡香?”
安陵容心中一紧,还是从容道:“是,齐妃娘娘曾夸过嫔妾的制香手艺,嫔妾便同齐妃娘娘约好制出新香后便送一份去长春宫。”
皇后面上满是痛心之色:“若只是你同齐妃姊妹间争风吃醋便罢了,可这事儿涉及到了三阿哥。昨日三阿哥去齐妃宫中请安,瞧见齐妃搁在一边儿的香料盒子精致,便讨了去,没成想,倒是孩子代额娘受了罪……三阿哥身上起了许多红疹,到现在都还发着高热,本宫今早去看了看,真是叫人心痛啊。”
说着,她又叹了口气,似是对她做出这等恶毒之举十分失望:“怡嫔,你也是为人额娘的,怎会做出这等糊涂事?你可知道,本宫是断断不能容忍后宫阴私手段施到阿哥公主身上的!”
安陵容腰挺得笔直,就算是面对皇后的诘问也面不改色:“嫔妾并非只送了齐妃娘娘一人香料,前日也一并送了些同其他姐妹。再者,香料并非人人皆宜,皇后娘娘不爱香料反爱果香,嫔妾更是曾因着麝香得了癣症,若是杜衡香中有令三阿哥不适的香料,嫔妾自然该登门赔罪。但皇后娘娘所言嫔妾乃有意伤害皇嗣一事,嫔妾是万万不敢的。还请皇后娘娘明鉴。”
“哟,怡嫔这嘴可真是厉害,三言两语就想把自己的罪责撇清了不成?三阿哥还在床上躺着呢,本宫方才去瞧的时候,啧啧,那脸都肿得不成样了。齐妃哭得呀,仿佛下一刻就要跟着三阿哥去了一般。”华妃施施然进了殿,“瞧着怡嫔柔柔弱弱的样子,没成想本性竟这般狠毒。皇后娘娘,您可得替齐妃和三阿哥做主啊。”
华妃的幸灾乐祸显而易见,沈眉庄月份大了,只得留在存菊堂等消息,甄嬛抿了抿唇:“华妃娘娘慎言,嫔妾亦得了杜衡香,用了几日也未曾见身子不适。再者,怡嫔如何能料到三阿哥会向齐妃娘娘讨要杜衡香?宫中其他人并未因着怡嫔所送香料出现不适,唯独三阿哥因此受了罪,娘娘又怎知道,不是有心之人假借怡嫔所送之物在使坏呢?”
华妃冷哼一声:“如今就三阿哥和六阿哥在宫中养着,怡嫔为了自己的六阿哥能独得圣心,脑子一时不清醒也是有的。”
皇后也跟着蹙眉:“能诞育皇嗣本是怡嫔的福气,可不料,怡嫔竟是为了六阿哥昏了头。本宫看着,真是痛心啊。”
安陵容微微一笑:“皇后娘娘可是有心悸之症?不若传温太医来一瞧,顺便叫温太医将嫔妾前日送香料去查验的记载一并送来。”
“查验?”
安陵容笑得很是乖顺:“嫔妾愚钝,担心会有人假借嫔妾之手出了什么坏主意,因此在将杜衡香送去各宫前,特地请温太医前来一一查验过,确定无误后,再封上香蜡,如此几番,嫔妾才安心呢。”
皇后面上的笑意一僵:“好啊,怡嫔向来是个细心的,只是……”
皇后的话还未说完,殿外便响起一阵惊呼。
众人不禁转头望去,便看见双眸泛红,神色凄凄的齐妃一下便推翻了好几个小宫女,跌跌撞撞地闯入殿中,看见安陵容后便大声疾呼:“贱人!你竟敢害我的三阿哥!”
说着,便疯跑过来重重给了她一巴掌。
见安陵容被那股猛劲儿掀翻倒地,甄嬛猛然站起身:“齐妃娘娘,此事尚未调查清楚,您怎能不分青红皂白便怪罪于怡嫔?”说话间,她扶起安陵容,见她柔白面颊很快便浮起骇人的红肿,低声问她:“可还好吗?”
安陵容对着她眨眨眼,那双眼里是胜券在握的从容,甄嬛便也平静下来,只扶着她站了起来。
齐妃犹在哭号:“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是看着三阿哥长大的,他是多乖、多懂事的一个孩子啊!如今却被这贱人所害,只能躺在床上受罪,臣妾这个做额娘恨不得替他受罪,全好过如今这副痛彻心扉的样子,您叫臣妾如何能放过怡嫔这个贱人!”
皇后面带难色:“齐妃,你莫要冲动。先前怡嫔说了,这事儿并非是她做的,剪秋,你先扶着齐妃坐下。”
“不是她做的?”齐妃猛地拂开剪秋前来扶她的手,惊怒道,“皇后娘娘,这样的话您也相信吗?怡嫔是为了六阿哥能独揽圣意才做出这等糊涂事,连臣妾都能看分明的事,为何皇后娘娘您却坐视不管!”
刚说完,她又跟想起了什么似的,悲苦道:“臣妾知道大阿哥没了之后您一直难过,便教导着三阿哥要尊重、敬爱您这个皇额娘。可不料,不料皇后娘娘长久地不做生身母亲,竟是全然忘了慈母之心该有多苦!”
“娘娘!”剪秋震惊了,“您慎言!”
“我有什么不敢说的?”齐妃今日十分伤心,连带着平日里就不太好的脑子此时更是理智全无,“到头来只有我这个当额娘的关心三阿哥,若是我再怯懦些,又有谁来为三阿哥争公道!”
“你将朕置于何处?”
皇帝面色沉郁,大步进殿,见安陵容低着头也十分显眼的红肿面颊,冷声道:“齐妃伺候朕十几年,是越发不知道什么叫宫规惩律了。”
皇后被齐妃一番惊人之语说中了伤心事,心中正骂着齐妃是个不知死活的蠢货,当下却尽责提醒道:“皇上,齐妃她伺候您已有二十多年了。”
“有何分别?”皇帝坐在凤座上,捻动着手里的翡翠念珠,“遇着事儿仍学不会克己自持。”
“皇上,皇上,臣妾与您唯有三阿哥一个儿子,如今他被贱人所害,难不成您还要包庇贱人吗……”齐妃虽然怕,但还是坚持为儿子求一个公道,“求您给三阿哥做主,臣妾求您了……”
“三阿哥是朕的儿子,他受苦,朕心中自然也不会痛快。但若叫朕知道有人借由此事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只会更不痛快。”皇帝的声音很平静,却无端让人联想到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怡嫔,齐妃所说之事,你可有做过?”
安陵容平静地抬起脸,别人都生怕叫皇帝见着自己挨打受训时的丑陋模样,她却半点不在乎般将那张巴掌印明显的脸抬了起来,一双眼睛像是藏着永恒不灭的星火,仍旧清凌又坚定。
“臣妾没有。”
就这四个字?糊弄谁呢?
华妃正要冷哼一声,却听得皇帝嗯了一声,像是不打算再追究的样子,有些愕然地瞪大了一双妩媚凤眼:“皇上,怡嫔无凭无据的,怎么能叫众人信服?”
皇帝的视线移回安陵容身上,安陵容面不改色将那段话又重复了一遍。
“苏培盛,你亲自去传温实初。”
叫苏公公亲自去……
众人还在低头思量着皇帝的态度,却又听得他继续道:“叫温实初拿些治脸的膏药来。”
华妃的小眼刀子顿时直直地往安陵容身上扎。
贱人就是矫情!都这副模样了还要勾引皇上,真是叫人觉得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