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女飞快地抬头望她一眼,那双亮亮的眼睛叫人看了喜欢:“奴婢素心。”
“素心,嗯,是个好名字。”许是被忽略久了,雪团有些不满地喵了两声,安陵容赶紧摸了摸它蓬松柔软的毛发,“姑姑,取一对素银梅花簪给她吧,也算是嘉奖她这些日子将雪团照顾得很好。”
素心喜得直磕头。
“小主!”宝桑从殿外进来,脸跑得红红的,一下子便传了两个消息,“小主大喜!夫人进京了!还有,浣碧被莞贵人送出宫去了!”
后一个她早就猜到了,但是即将与母亲见面的喜悦叫安陵容脸上绽放出大朵笑容。
算下来,她自上一世入宫起便再也未能见到母亲,两世未见,母亲带着厚厚一层茧子的手抚摸她面颊的触感还未曾忘记。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真是有些等不及了……”
虽说宝桑来报林氏和萧姨娘已到了京城,但等母女二人真正相见时,已是她们入京的第三天。
“母亲。”安陵容连忙起身去扶那个身着簇新华服,却仍旧显得老态的中年妇人,一开口,一双清凌凌的眼睛里便止不住地滚下眼泪。
“小主……”林氏似乎是学了些宫规,不肯让她扶,坚持将礼行完了,宝桑连忙扶起她:“夫人,小主很是挂念您呢。”
母女二人的手终于叠在一起,安陵容有些眷恋地摩挲着母亲那双温柔又带着厚茧的手,却也不忘同仍站在一旁的内务府副总管何云升谢礼,示意宝桑递了个鼓鼓囊囊的荷包过去。
何云升喜笑颜开地接了,福身道:“皇后娘娘恩旨,林夫人只在钟粹宫好好照顾怡贵人即可,不必前去景仁宫谢恩了。小主,奴才就不耽搁您天伦团聚,先退下了。”
“公公慢走。”
见着殿中终于没了外人,安陵容才好好同林氏说上话,她轻轻碰了碰林氏眼角堆积起来的皱纹:“母亲从松阳县到京城,赶了许久的路,可累了?”
“我是做惯了活儿的人,哪里就那么娇贵了。甄大人一家都很和善,萧姨娘还同我说,当初你入宫前便是和她一道儿在甄府借住。那一家果真都是善心的人,萧姨娘不能进宫来看你,她留在那里,我也放心。”林氏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又看着她高耸的肚子,心疼道,“真是辛苦咱们容儿了。”
“不辛苦……”安陵容很想靠在母亲的肩上说说话,但有这肚子隔着,她只得握紧了母亲的手,“女儿能有今日,为的是给母亲挣得一份荣耀,不再叫母亲受苦。”
林氏眼睛已经熬坏了,可此时她看着女儿的眼神却依旧柔和清亮:“傻孩子,只要你过得好,母亲便是远在千里之外,也是高兴的。”
母女两人亲亲热热地说了许久的话,直到禾玉瞧着日头西斜了,这才进了殿,轻声问道是否需要传膳。
安陵容反应过来:“是了,今日时辰有些晚了,母亲先同我一起用膳。待明日我再让温太医给你诊诊脉,好好调养才是。”
林氏生怕这些优待会给女儿带来麻烦,闻言只是摇头:“我这眼睛,便也这样了。索性还能给我的外孙们绣得几件虎头帽,不必瞧了,不必瞧了。”
安陵容见她坚持,便也不说什么了,只想着明日传了温实初来,人都到了,母亲总不能再推了她的好意。
“瞧我这记性。”
用过膳后,林氏似是想起了些什么,从包袱中翻出一封信:“你前些日子送来的家信可让你爹高兴坏了,特意给你写了这么多回信呢。”
……谁稀罕。
不过安陵容还是很给面子地拿过来一目十行地看完了,眉心微微舒展,她这不成器的父亲,难得办成了一件好事。
第20章
“将景圳那孩子认到我名下?”林氏有些不解,“你父亲膝下好几个庶子呢,有你在,他们会给我养老送终的。你莫担心。”说着,还拍了拍她的手权作安慰。
安陵容想起昨日那封信中安比槐对那少年的评价,虽说他也在信中对几个庶子极尽赞美,但安景圳如今不过十四便已考上了童生,这样心智聪慧的人,自然不能埋没了。
想到此,她微微颔首:“他父母俱亡,在族中也没个可依靠的长辈。母亲膝下空虚,到时有他承欢膝下,也能让我放心一些。再者,这孩子很是聪慧,今年竟典卖了他父亲的遗物,去府城考了个童生回来……这样聪明灵秀的孩子,怎么能是那几个只会跟着姨娘在父亲面前卖乖耍滑的人比得了的。”说着,她脸上的笑意便浓了起来,“女儿只是县丞之女,可这腹中的孩子,却是天潢贵胄。母家如今不显没什么,可待他们大了,若安家仍是混迹在县城乡野之中,岂不是女儿这个做额娘的拖累了他们?”
林氏虽说不懂这些,但听着女儿话中淡淡的嘲意,便知道她这一路走来,因着身世受了不少委屈,一时间又忍不住掉眼泪:“是娘没用……”
“怎么会。”安陵容将头轻轻靠在母亲散发着皂角清香的身上,“有母亲在,我便什么都不怕。”
下午时温实初拎着医箱来了,林氏埋怨几句,但终究不忍拂了女儿的好意,便任由温实初把脉施针。
“劳烦温太医,我母亲的眼睛,可还有医好的希望?”
温实初沉吟一会儿,才道:“林夫人的眼疾是早年用眼过度所致,微臣会尽力而为,每隔三日针灸一次,配以汤药,想来能缓解不少。”
安陵容面露笑意,心中又想着,如今距离她生产已不足两月,且温实初曾提醒过她,双生子大多难以等到足月生产,是得再多做些准备了。
一月时间转瞬即过,每日有母亲的陪伴,时不时甄嬛与眉庄也要来陪她说话儿逗闷,虽说还是要费心迎合皇帝,叫他对腹中骨肉多些怜爱,但安陵容也觉着这样的日子真真是再惬意不过了。
剪秋进了小佛堂,看着皇后在袅袅檀香中越发模糊的脸,轻声道:“娘娘,钟粹宫那位,怕是要生了。”
“哦?”皇后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香插进紫檀泥金刻福字香炉中,“是了,怡贵人怀的可是双生子……早产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儿。”
“娘娘,咱们难道不……”
“愚蠢。”皇后一双冷漠的凤眼直直对上她,剪秋连忙低下头去,皇后这才慢条斯理道,“双生子是难得,女子生产本就如同走了一遭鬼门关,一下子便来了两个孩子,便是双倍的苦痛。何须本宫出手,没得又惹了皇上疑心呢。”
她嗤笑一声:“且看看,怡贵人有没有这个福气吧。”
安陵容前世曾经历过一次小产,那时的她心灰意冷,如今再次承受比当初还要让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她的心里竟然只剩下一片宁静。
只要熬过去,便能见着两个孩子了。
稳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鼓励道:“小主的身子养得很好,宫口已经开到六指了,再等等,便能平安产下小阿哥了!”
林氏在一旁看着安陵容默默使劲儿,脸色苍白,唇边却只溢出浅浅的痛呼,很是心疼:“容儿,疼的话便叫出来吧。有娘陪着你呢,别怕,啊。”
安陵容努力点了点头,原本还算清明的神智很快又被接踵而来的疼痛给冲淡了不少。
甄嬛与沈眉庄站在殿外,听着殿内逐渐压抑不住的痛呼,一时之间心神不宁,沈眉庄突然‘呀’了一声:“你瞧我这记性!竟忘记将前几日托母亲去京郊那家菩提寺求的生子符给陵容了!”
甄嬛虽说心中也慌,但是好歹稳得住,只握了握眉庄的手,安慰道:“温太医都说了,陵容的身体养得很好,想必很快就能生下孩子了,咱们在这殿外陪着她就是。”
沈眉庄点点头,敬嫔与富察贵人她们一前一后地来了,见着她们问了问如今怡贵人的现状如何,便也陪着她们在殿外等候。
按理说安陵容如今只是贵人,低阶嫔御生产,皇帝皇后与太后都是无需到场的,便是指派个跟前得脸的太监或是嬷嬷过来,便也是很看重这位小主的意思了。
除了皇后、华妃、齐妃与其他不得宠的妃嫔还未来,一时间钟粹宫堂前竟站着了不少人。禾玉虽说操心着安陵容生产之事,但眼下有林氏和温太医盯着,她便缓了缓,低声吩咐了近日调教出来的几个宫女拿椅子请那些妃嫔坐下。
看着太后派了竹息姑姑前来,不一会儿皇帝也到了,看着他未曾一语,只随手摆了摆叫她们不必多礼,手中只慢慢捻动着那串翡翠念珠的模样,众妃心中有些诧异,虽说这怡贵人怀有身孕是金贵,但没想到她在皇帝心中分量瞧着并不轻呢……
只是这份看重是给她腹中的孩子,还是给怡贵人本人,这就得看之后了。
看着小宫女们陆续端出一盆盆血水,甄嬛见了有些触目惊心,轻声道:“真是苦了陵容了……”
曹琴默耳朵好,听着这话也有意在皇帝面前卖卖苦,好替温宜挣得些皇帝的宠爱,便笑道:“这有什么苦不苦的,莞妹妹如今年纪尚小,待你也做了额娘,便知道女子产育后的幸福了。作额娘的多受些苦能换来孩儿平安,便是再值当不过的了。当初我也是熬了许久才生下的温宜,你瞧如今,温宜不照样白白胖胖的惹人爱吗?”
皇帝眉心微动,甄嬛是知道曹琴默此人心机了得,如今这番话也不过是为了在皇帝面前讨好卖乖罢了,她虽不愿与曹琴默交恶,却也容不得她在陵容生产的关头说这些话。
难不成这些苦痛便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能忽略过去的吗?
她曹琴默想要替自己的女儿谋划,却也别借了别人的势说出这等虚伪之言。
沈眉庄在心中默默替安陵容母子仨念经祈福,听得曹琴默的一番话,微微抿唇:“陵容身子骨弱,不似曹姐姐,见天儿地将温宜带去御花园玩儿都不嫌累。虽说妹妹未曾生养过,却也知道,幼儿娇嫩,如今这日头虽说没得前两月那么毒辣,却也是有些炎热的。姐姐若爱赏景,便叫上妹妹几个作陪就是了,让温宜公主好好安睡才是正经呢。”
曹琴默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僵,正要开口,便听得皇帝有些不耐烦地出声:“好了。”她便也不敢再说话了,只退到后边去,同晚来的齐妃一同说话。
不知折磨了安陵容多久的苦痛突然就有了尽头,随着温热的胎体相继滑出,她逐渐感到一阵轻松,只听得稳婆高声报喜的声音,便忍耐不住,昏睡了过去。
待她醒来时,满室的血腥气已经散了个干净,空气中正弥漫着她素日里最爱的鹅梨帐中香的气味。
见她醒了,坐在床沿前的皇帝面上浮起笑意,自她这世得宠以来,虽也常见得皇帝的笑脸,但是这样明晃晃的,不加掩饰的愉悦,还是第一次见。
“皇上……”她刚一开口便被自己声音的沙哑给惊住了,宝桑连忙倒了杯温水喂她喝下,她感觉嗓子舒服些了,才接着问,“孩子们呢?”
“他们都很好,在东偏殿由乳母抱着喂奶呢。”皇帝握住她的手,语气欣慰,“容儿,朕与你一下便有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正好凑成了好字。这样大的喜事,朕已经晓喻六宫,册你为怡嫔。待皇子公主满月之日,同行册封礼,可好?”
安陵容点点头,相比于眼前的尊荣,她更想知道一件事:“阿哥是哥哥,还是公主是姐姐?”
皇帝听了她的话只一笑:“六阿哥自然是要做咱们公主的哥哥,好好护着她的。”顿了顿,他看着眼前面容苍白、眼神却仍旧清亮的人,话里终于从孩子初生的欣喜中多了些柔情,“你真的替朕诞下了六阿哥。”
安陵容怔了怔,当日御花园相遇不过是她使计牟宠的手段,没想到皇帝还记得。
皇帝和她说了会儿话,见她实在是乏了,也不多留,只替她掖了掖被角,嘱咐她好好休息,之后去偏殿瞧了瞧孩子们,便高兴地离开了。
待皇帝走后,安陵容强撑着精神:“快将孩子们抱来让我看看。”
宝桑连忙应下,乐陶陶地转身去了偏殿。见着皇帝终于走了,林氏这才从西偏殿出来,从乳母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一团黄色襁褓:“这是咱们六阿哥呢。”
安陵容轻轻碰了碰他熟睡中的脸,刚出生不久的小孩子模样并不好看,但她光是看着,心中便能柔成一汪水。
“让我看看公主。”
正躺在粉色襁褓中的小婴儿无意识地张了张嘴,安陵容看着明显比六阿哥白净秀气一些的女儿,怜爱之意更甚:“小姑娘生得要比她哥哥好看一些呢。”
林氏看着女儿和两个外孙,脸上的笑将愁苦多年而生出的皱纹都撑开了,但看着女儿抱着孩子怎么都看不够的模样,还是上前劝道:“你刚生产完,还是多歇息的好。有娘守着呢,你放心睡。”
安陵容眼眶一红,知道母亲在担忧什么,却也不想多说什么惹她烦恼,只点了点头:“母亲也去歇一会儿吧,有禾玉她们在呢。若是你也累到了,谁来替女儿照看孩子呢?”
林氏含笑点了点头,坐在床沿上等着她的呼吸渐渐平缓,这才起身回了偏殿。
第21章
景仁宫
“什么?”
皇后原本正在悬腕写字,剪秋虽知道她写字时不喜旁人打扰,但还是硬着头皮过去禀告了钟粹宫安氏平安诞下龙凤胎的消息,且如今,已经是怡嫔了。
“龙凤胎……好哇。”皇后怒极反笑,手中陡然染污了宣纸的大团墨迹却现出了她明显动荡的心绪,“只平安生产有什么用。小孩子一步一个坎……若是遇上雷雨天,雷声稍大了些,也是会被惊着的。”
“娘娘……”剪秋见她神色悲怆,便知道她是想起了早逝的大阿哥,劝道,“怡嫔出身不显,娘娘正好去母留子。从小养大的孩子,定能和娘娘一条心。”
“本宫的孩子,理应是最尊贵、最受皇上看重的。”皇后丢下莲蓬斗笔,“且看看那孩子的天资吧,若是个同三阿哥一般不中用的,又何必舍近求远?”
剪秋低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