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左右望了望:“小主,这似乎是四阿哥住的地方呢。”
“四阿哥?”祺贵人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我说是哪个破落户住的地方呢,原来是四阿哥……也是,皇上不疼爱四阿哥,他又没个得宠的额娘,难怪只能住这么个穷酸地儿呢。”
丁香麻木地低下眼,轻声道:“小主,这天儿还热着呢,咱们出来也够久了,不若先回映水兰香去罢?兴许待会儿皇上便要传召小主呢。”
祺贵人点了点头,内心有些犹豫是否前些时日用那香料用得太省了,这才叫皇帝未被她勾住魂,反倒被怡妃那个狐媚子给勾走了。
这次回去她便将香料多放一些!
心里想着事儿,祺贵人便没注意到周边的人,见一个衣着素净的老嬷嬷从小路拐角处走过来,直愣愣地都快撞上来了,嫌恶地推了她一把:“没长眼睛吗!什么人也敢往本小主跟前凑,当真是不要命了不成?”
老嬷嬷刚和从前的姐妹叙完旧回来,怀里揣着一袋桂花糕,四阿哥小的时候最爱吃这个点心了,每次从外边儿回来不高兴了,她一拿桂花糕过去,阿哥就开心起来了。
虽说她人老眼盲,却也瞧得出来四阿哥这段时日都郁郁寡欢,她只是个没用的老嬷嬷,不能为阿哥做什么。这次回了圆明园,她便去了园子里的膳房使了些银子叫人做了碟桂花糕来,就盼望着四阿哥能吃了它高兴些呢。
老嬷嬷猝不及防被她一推,整个人摔倒在地,怀里的桂花糕也跟着滚落在潮湿的青石板上。
见着那老嬷嬷不住低声呼痛,丁香有些不忍,拉了拉祺贵人:“小主,没得和这些下贱之人计较,奴婢叫膳房给您炖了东阿阿胶桂圆羹呢,补身子是最好的了。想来这会儿子应当好了,奴婢回去服侍您用罢。”
祺贵人不耐烦地用帕子掸了掸身上,抱怨道:“好容易想出来走走,全被这些个贱人给毁了,真是晦气!”
说着,她率先迈开步子走了。
那溅了泥点子的华贵花盆底直直地在那雪白馥郁的桂花糕上碾过,老嬷嬷慢吞吞地揉着手臂,有些可惜,吃不得了呢。
站在树丛深处的四阿哥慢慢走了过来,炽热的天光与阴凉的树荫交叉而来的光洒在他年轻而稚嫩的脸上,无端生出几分阴骘之气。
老嬷嬷见他只闷声不响地扶起自己,还慌忙摆手:“没事,没事。”
四阿哥看着老嬷嬷不自然垂下的手臂,又垂着眼看了看那不复雪白的桂花糕,薄唇抿得紧紧的。
……
祺贵人受这么一遭罪,其实也不算冤枉,对吧?
四阿哥愉快地捻起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
安陵容掩了掩唇:“夏日炎炎,园子里多蚊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若是旁人在别处被叮咬了,祺贵人又怎好分辨那是在东湖边,又或者是在旁的地方被咬的呢?此法不妥。”
曹琴默也跟着道:“是了,祺贵人总不能这般霸道,见着一个身上有叮咬痕迹的便扯着说是人家害了你罢?这叫咱们这些爱引虫子咬的多冤枉呀。”
这些贱人,一个个的见她一时失势就爬到她头上作威作福!
祺贵人正要开口骂回去,便听得皇帝开口:“好了。”
他的声调仍然是平稳的,仔细听也听不出太多情绪来,但众妃就是突然间心神一颤,不敢再说话。
“既然没事了,便好好休息罢。”
皇帝是知道祺贵人性子的,平日里便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跋扈主儿,今日是脚滑也罢,是旁人有心推她下去也好,反正如今人没事。
皇帝也不欲为她再牵扯出什么风波来。
见皇帝说完话了转身欲走,祺贵人又气又怒,正想从床上扑腾起来再哭闹几声,却不小心扑腾得太厉害,被子卷起搁在床架上的一个小盒子,咕噜噜地便滚到了地上。
见祺贵人脸色大变,淳贵人好心地捡起那个精巧的小盒子,闻着那股香气幽幽,还忍不住放在鼻子底下又嗅了嗅,赞道:“好香呀!安姐姐,你来闻闻,这个香气比你宫里的三匀香还要好闻呢!”
见众人随着淳贵人的话又转过头来,祺贵人气得几乎想要呕血:“快还给我!”
恭嫔轻飘飘睨她一眼,笑道:“都是自家姐妹,祺贵人原不必这么小气的。怡妃娘娘素擅制香,淳贵人也不过是想着这一点才叫住她的呢,又不是想要抢了你的东西去。一惊一乍的……不知谁才是那个小家子气的呢。”
“祺贵人呀,许是年纪轻,没点分寸也是常有的事儿,恭嫔你何须与她计较呢。”曹琴默微微一笑,见祺贵人扭过头来瞪着她,那模样似愤怒,可更多的……是紧张?
那盒子里究竟装的是个什么东西?
曹琴默心里千回百转,走上前去接过淳贵人手里的小盒子,嘴里抱歉道:“其实只是姊妹间说说笑笑罢了,哪里真能拿了妹妹的心爱之物走呢?姐姐这便还——啊!”
看着那小盒子重又跌落在地,终于不负众望地被摔开了,里边暗红色的香料骨碌碌滚了一地,顿时整间屋子都弥漫起了那股子靡靡的暖香。
曹琴默佯装不小心被绊了一跤,安陵容稳稳地托住她的胳膊,关怀道:“敦嫔姐姐,没事罢?”
望进那双平静的眼里,曹琴默只是摇了摇头,对着似乎已经被吓住的祺贵人道:“只怪姐姐笨手笨脚的,竟将妹妹的心爱之物给摔了。音袖,还不快给祺贵人好生拣起来。”
“是。”
看着音袖蹲下便开始捡那些香料,便是祺贵人再愚蠢,也知道此时若不阻拦,之后定会发生她承受不住后果的大事儿。
“摔在地上的东西,不要便是。”祺贵人佯装镇定,“不必劳烦敦嫔了。”
安陵容同眉庄二人交换了个颜色,眉庄上前一步,笑道:“焚香虽是件雅事儿,可妹妹才受了惊吓,须得静心将养才是。这般浓郁的香料啊,倒是不利于妹妹养病呢。采月,去收起来拿去扔了罢。”
采月微微笑着福了福身,正要和音袖一块儿将那些滚落在地的香料捡起来,却听得祺贵人僵硬道:“此物乃是嫔妾心爱之物,虽沾染了脏东西,倒也不忍心一股脑儿地扔了去……还是交由嫔妾自己处置罢。”
皇帝听到这儿,已然有些不耐烦了,祺贵人向来不是什么勤俭持家的主儿,怎得这次为着一盒香料纠缠不清?
果不其然,欣嫔听了这话嘴巴又开始憋不住了:“哟,是姐姐眼拙了,瞧着贵人这屋里金碧辉煌,处处摆设的都是好东西,还以为贵人是惯喜奢华的呢,对着这么一盒香料却如此珍重,真是叫人开了眼,不曾想祺贵人也是个性情简朴之人呢。”
“难不成是这香料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才叫祺贵人如此紧张。”恭嫔原先只是习惯性地挖苦祺贵人几句,但是瞧着安陵容微蹙的眉头和紧掩在鼻子下方的绢帕,还有祺贵人陡然大变的脸色,突然福至心灵,结巴道,“不会,不会真的有问题罢?”
第99章
安陵容微微弯了弯眼睛,看到祺贵人紧紧抓住锦被的手已然绷得发白,故作忧虑道:“祺贵人虽说素日里都与咱们处不到一块儿去,在大事上也应不是个糊涂的,该知道这事儿涉及到……”她往皇帝的方向望了望,语气婉转,“又怎会做出这般下作举动呢?”
恭嫔翻了个白眼,大声道:“怡妃娘娘惯是个好性儿的,不愿将人往坏处里想。可嫔妾不同,一旦想到祺贵人不知使了什么坏,万一损伤了皇上龙体,哪怕只有一分半点儿,嫔妾这心里啊,都难受得紧呢。”
敬妃蹙眉,见皇帝站在那儿神色不明,忍着不适从采月手里接过一颗香饵嗅了嗅:“嗯,此香香味儿甚异。祺贵人,这香料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众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在祺贵人身上,祺贵人有些无措地坐在床上,丁香虽说勉力将她救了起来,可许是力气用尽了,到了映水兰香后便昏迷了过去,如今她身边没一个可以替她说话的人,这可怎么好……
见祺贵人不说话,只惴惴心虚的模样,众妃心里已然有数了,但涉及到这样的宫闱秘事,谁都不想将事儿往自己身上揽,因此只得屏息等着皇帝发话。
皇帝缓缓捻动着手里的翡翠念珠,宠了祺贵人这么些时日,那香气他自然是熟悉的,若只是一些子闺房手段,他并不介意,可若这香料里有了什么旁的东西……
祺贵人想要的不止是他的宠爱,还有他底下这张龙椅吗?
“传温实初,给朕查。”
安陵容同甄嬛对视一眼,眼里既带着胜券在握的从容,又有几分无奈,得,今晚是别想睡了。
温实初细细查验过了那些仍散发着靡靡甜香的香饵,对着皇帝道:“回皇上,有了此香,男女之间无需相悦,便可动情。”
皇帝拨动着翡翠念珠的速度越来越缓,便听得敬妃怒声斥道:“祺贵人好大的胆子,竟敢用此秽物魅惑圣上,秽乱后宫!此事须得重重惩罚才好,断不可轻纵!”
安陵容跟着掩了掩鼻子,似是感到震惊,又觉着担忧:“怎么会有如此淫乱之事呢?皇上……不若请温太医给您把次平安脉罢,也好叫臣妾等安心啊。”
皇帝不置可否,温实初连忙弯腰称是。
见温实初拧着眉头给皇帝诊脉,众妃彼此对了个眼神,看着瘫软在地的祺贵人,虽说此时正是夏日里,可她就这般穿着轻薄的寝衣跪在地上,那小脸煞白、瑟瑟发抖的模样,瞧着倒是有一番与她平日的骄蛮之姿截然不同的楚楚可怜。
“祺贵人,实在是糊涂呀。”曹琴默微微叹了口气,“其实妹妹花容月貌,假以时日,未必不能重得皇上宠爱,怎么,怎么就想出了这么个糊涂主意呢?”
“敦嫔姐姐说话呀还是太温和了些,这祺贵人生性放荡,使出这么些下作手段来魅惑皇上,妹妹我呀,是怎么学,也学不会,也不屑于学的。”恭嫔幸灾乐祸道,“瓜尔佳氏出来的女子,也不过如此。”
她犹记得祺贵人从小常常自傲于自己出身大族,依她说呀,那瓜尔佳氏在她们富察氏面前提鞋都不配,往后祺贵人还想在她面前逞威风?做梦去罢!
敬妃轻轻睨她们一眼:“好了,此时此刻,逞一时口舌之快做什么。”
到之后,皇帝瞧不见,也不愿瞧的地方,不有的是她们耍嘴皮子功夫的时候吗?
欣嫔拉了拉恭嫔的袖子,蹙眉道:“且瞧瞧温太医怎么说。”
半晌,温实初才收回了手,垂首道:“皇上圣体安康,并无大碍。”
众妃便松了一口气。
可皇帝察觉到了温实初眉眼里的不自然,但他向来疑心深重,自是不会在这些女人面前问出心里的话。
便只挥了挥手,苏培盛便会意地上前一步:“温大人,还劳烦您跟着奴才去偏殿开些药方,给皇上调养调养身子。”
“皇上,祺贵人犯下如此大错,您瞧这——”沈眉庄婉约眉眼间尽是压抑着的不悦,“便是再想得到圣眷,却也不该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幸好此次未曾伤及皇上龙体,否则,否则……”
敬妃也跟着帮腔:“是了,祺贵人行径如此大胆,实在可恶,若是由她开了头,却不施以严惩,只怕今后宫闱纲纪难正啊!”
皇帝被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得心烦,安陵容见状微微上前几步,状似无意地轻轻抖了抖手,劝慰道:“今儿夜也深了,皇上明儿还要处理朝政呢,不若先回去歇息着。至于祺贵人……先拘在这映水兰香,待明日再说罢。”
“这样也好。”
皇帝沉默了会儿,淡淡出声道,就在他起身欲走的时候,脑子里却猛然涌起一阵眩晕,突如其来的不适叫他难受得闭紧了眼,一时不察便重重地跌向地面。
可怜苏公公与温实初去了侧殿,眼下宫里陪着他的只得这么些柔弱不能自理的深宫妇人。
自然是接不住皇帝的,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重重摔倒在地。
见皇帝晕倒在地,众妃先是一静,随即又尖叫道:“皇上!快传太医啊!”
众妃被这突然的一幕给惊呆了,慌慌张张地转来转去,偏生又不敢去搀他起来,若是,若是皇帝此时便没了气儿,偏生她们又凑在跟前……
那不是自个儿给自个儿找晦气呢吗!
众妃忧心忡忡,原本跪在地上的祺贵人也默默地膝行着挪去了更远的地方。
这也没耽误她伤心,原本只是效防前朝妃子那般争个宠博个前程罢了,怎么,怎么皇上就昏过去了呢?
说不准是皇帝自个儿身子就不好呢,可别把罪都往她身上推啊!
祺贵人呜呜咽咽地越想越难过,一眼瞧过去,倒是整间屋子里哭得最伤心的那一个。
“皇上这次一病呀,倒是叫咱们也跟着担惊受怕。”
甄嬛才从九洲清晏回来,净了手过来,见敬妃坐在榻上逗着胧月玩儿,笑了笑:“可不是吗。”
皇帝此次生病的由头并不光彩,是以未曾惊动朝臣,只对外宣称得了风寒,要静养些时候,也无需众妃过去侍疾了,只皇帝传召之人前去便是。
“大热的天儿,偏生皇上生着病,苏培盛他们不敢用冰,那屋子里实在是闷得慌。”沈眉庄摇了摇头,昨个儿她去侍候皇帝喝药,殿里又闷又热,可把她给热坏了,回来便赶紧沐浴更衣,这才舒服了许多。
接下来的事儿便不好叫孩子们听了,淑和带着温宜她们去杏花疏影跳花绳了,那地方凉快,弘珩虽不爱和姐姐妹妹们玩那些女儿家的游戏,却也喜欢杏花疏影这地方,便拿着书跟着去了。
如今殿里就静和与胧月这么两个小姑娘,只待会儿说的话不太适合这两个小姑娘听,甄嬛使了个眼色,流朱她们便将胧月她们抱出去了。
敬妃有些不舍地捏了捏胧月白嫩嫩的小手,得了胧月一个软软的笑,眉角眼梢都舒展开来了。
“皇上这病断断续续地也养了大半月了,总也不见好,瞧着还是没什么精神。”沈眉庄叹了口气,“齐妃昨个儿还说,三阿哥年纪也不小了,不若趁这个机会给他寻一位福晋,也好冲冲喜,若是能叫皇上的病好起来呀,也算是三阿哥尽到了些为人子的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