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未来长春仙馆了,这里仍是没什么变化。
午后暑气正热,透过厚绿的榆树叶子洒在地上,流水绕假山而下,倒是无端多了几分凉意。
叶澜依快步抱着淑质进了殿,心疼地看着她被晒得红红的面颊,同安陵容道:“娘娘,这园子里的阳光比宫里的烈上许多,可不好叫公主随意跑出去玩儿呢。”
安陵容拧着眉看小姑娘原本白嫩嫩的脸颊上晒出的一片红,吩咐宝霜去将之前调制好的碧玉芦荟膏拿来:“往年来时都没觉着这日头这么毒呢,今年这般炎热,你呀,就收收心,在阴凉处玩儿罢。”
淑质嘟了嘟嘴,可是那日头晒得她也难受,打着伞出去玩儿一点儿也不痛快,她只能点头,还好这院子里有好多高高的树,她可以和静和在树底下跳花绳!
安顿好了之后,甄嬛与眉庄摇着扇子过来长春仙馆同她说闲话。
安陵容叫她们多带几罐子碧玉芦荟膏回去,叮嘱道:“小孩子的肌肤最是娇嫩,平时乳母们不仅要打伞遮阳,这芦荟膏呀清新细腻,外出时涂一层更是凉爽。”
甄嬛向来是个怕热的,换了一身轻薄的碎花翠纱露水百合裙过来,这样清雅的颜色很是衬她的肤色,瞧着便养眼极了。
她挖了一块儿碧玉芦荟膏涂在手上,又用那泥金真丝团扇扇了扇,惊喜道:“果真很是凉爽呢。”
眉庄也跟着点头:“陵容素来是个心灵手巧的,不瞒你们说,静和这几日后背生了好多痱子,她那孩子又不肯喝苦药,我正愁呢,陵容便送及时雨来了。”
“天儿热,孩子们又是火气重的,稍不注意便容易长痱子,姐姐这几日在宫里泡些凉茶来喝罢,少叫静和用那些燥热发物才是。”安陵容摸了摸静和的头,又掀起她的小衣裳看了看,“这衣裳也得换成更轻薄细腻的松云丝才是,若是她出汗了,可得及时换件干爽的。”
姐妹几个絮叨几句,突然小厦子来了,朝众人行了礼,笑眯眯道:“皇上今儿会过来陪怡妃娘娘与阿哥公主用晚膳,还请娘娘早早准备着。”
安陵容有些惊讶,有她秘密送去的药与香料,皇帝正离不得祺贵人呢,怎得今儿来她这里了?
心中存了疑惑,但是安陵容还是使了个颜色,宝桑便笑着递给小厦子一个荷包:“天气热,公公留着喝碗酸梅汤罢。”
小厦子谢了恩,高高兴兴地出去了。
第97章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微微抬手,腕间的翡翠念珠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哗啦一声脆响,安陵容垂首听着那声响,便知道皇帝此时的心情绝对算不得好。
皇帝坐在铺着蚕丝织就的水蓝绽莲垫子上,微微一抬眼,便瞧见穿着葱白烟云蝴蝶薄罗长裙的女子正执着青色镶琉璃细嘴壶给他倒了一碗梅子茶,玉白的手指与褐色的茶汤,对比起来实在赏心悦目。
饶是皇帝此时心绪不佳,也不由得接过尝了一口:“茶汤清爽,人亦清爽。”
安陵容羞怯地笑了笑,柔声道:“夏日里天热,臣妾又向来是个畏暑怕热的,自然是要穿得素一些了。”
皇帝随意地‘嗯’了一声,抬眼瞧了瞧长春仙馆内部的布置,东西精而不俗,其中不少是他赏下去的,那扇酸枝木点翠花鸟纹四条屏风正好挡住了内寝床榻,边儿上的翠色碧玺珠帘被风微微拂动,便送来一阵幽香。
当真是极其雅致的住处。
皇帝正想得出神,不料安陵容突然道:“皇上突然来了,弘珩与淑质还在侧殿写大字呢,皇上可要去瞧瞧他们?”
想到这一对年幼可爱的儿女,皇帝心中自然是喜欢的,平日在宫里隔三岔五便要召他们前去养心殿说说话,这可是先前三阿哥他们没有过的恩宠。
但此时皇帝只觉满心疲乏,只摇了摇头,安陵容便会意地摘下了护甲,上前去给皇帝揉捏起肩膀来:“皇上神色间瞧着不太好,可是最近累着了?”
想到最近的荒唐……
皇帝不多说,只鼻间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安陵容手上的力道拿捏得到位,皇帝原本皱着的眉心越来越平,这时又听得她似乎含了几分酸气道:“难不成祺贵人没有伺候好皇上?”
皇帝一听便笑了,他向来喜欢自己的女人在他身上用心,安陵容又算得上是他用了几分心思去宠的女人,又是个温顺的性子,难得听她醋几句,皇帝听着既新鲜又高兴。
“怎么,你吃醋了?”
“臣妾高兴都来不及呢,哪里会吃醋。”安陵容嘴上这么说,手上的力道却大了些,“皇上这些时日常陪在祺贵人身边,想来祺贵人的好处是咱们都比不上的。只要能叫皇上高兴便是了,旁的臣妾可不敢想。”
皇帝笑了笑,但很快便收起了那份微微的愉悦:“祺贵人性子骄蛮,比不得你,温柔似水。”
安陵容轻轻一笑。
皇帝出神地望着那一面点翠屏风,那时世兰的清凉殿里也摆着这么一副屏风。
今儿他原本去了祺贵人的映水兰香,许是近日他宠爱祺贵人,那殿里的摆设极尽奢华,皇帝下意识地眉头一皱,这样奢华的摆设岂是一个贵人能用的。
祺贵人尚未觉察出他的不对劲儿,只娇笑着上前:“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您瞧,臣妾这身衣裳好看吗?”
他有些不耐地抬眼看去,其实祺贵人穿着这件榴花红碧霞云纹连珠孔雀纹长裙是好看,但他无端就想起了世兰。
祺贵人,是那样的鲜活美丽。
可世兰呢?
皇帝恍惚间想起早已被他忘在圆明园的世兰,那样骄傲无绝的世兰,早已白骨枯尽,不复当年。
明明祺贵人与世兰毫无关系,她们甚至都未曾见过面,但皇帝无端就对不明所以,还在对着他笑的祺贵人生出几分厌烦。
这份厌恶冲淡了他原本满心的轻浮,皇帝瞧了瞧祺贵人,冷声道:“苏培盛。”
“奴才在。”
苏公公上前时还有些莫名其妙,他原以为皇帝见了祺贵人,又会像前些时日一般殿门一关便荒唐半宿,直到第二日才用得上他。
这是怎么了?
“叫内务府的人过来把东西撤了。若是连布置屋子这样的事儿都做不好,那便叫他们自请去慎刑司服役罢。”
皇帝说完便转身走了,留着苏培盛与祺贵人大眼瞪小眼。
“这是,这是怎么了……”
祺贵人见皇帝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了,不禁有些傻眼,低头望了望身上这件再娇艳不过的新衣裳,“皇上是嫌我衣裳做丑了不成?还有,叫内务府的人过来做什么?这般摆设就很好了。”
丁香不敢说话,大热天儿的穿一身红,谁看了不觉得燥得慌啊?
但小主的性子是越发不好伺候了,丁香不敢说实话,只道:“许是皇上有什么急事儿呢?想来处理完了便会过来陪小主的。皇上疼爱小主,自是摆再多好东西也是值当的,皇上这般,应该是,是觉着内务府的人伺候得还不够尽心罢?”
想到这些日子皇帝对她的诸多宠爱,祺贵人得意一笑,施施然转身进了殿。
自从那日无端想到世兰,皇帝想见祺贵人的心便淡了不少。
安陵容为他换上新制的寝衣,微凉柔软的云缎上身极是舒服,皇帝为她的用心感到高兴,不由得道:“前些时日总想着去祺贵人处,可这一日两日的不见着,这心思倒也淡了。”
安陵容只笑笑,抚了抚寝衣上的褶皱:“祺贵人自有祺贵人的好处,皇上若是得了空,也可多往其他姐妹处走一走。”
“朕陪着你,你不高兴?”
“皇上肯来看臣妾,陪陪两个孩子,臣妾自然高兴。”安陵容笑意盈盈地望着她,瓷白的面容上浮现上淡淡的红晕,可随即又微微蹙眉,叹道,“只是这两日见着祺贵人,总免不了听她酸言酸语几句,便是臣妾叫两个孩子练出再多的耐心,碰上祺贵人时也不够使了。”
她难得说这样的俏皮话,皇帝一听便笑了,抚摸她莹润面颊的手有微微的停顿:“怎么,祺贵人背后时常议论朕吗?”
屋内紫铜鹤顶蟠枝香炉里萦萦而绕的香雾随着冰扇逐渐蔓开,安陵容闻着那香气,唇角微微扬起:“皇上是天下的君主,更是后宫妃嫔的夫君,成日里见不着夫君便罢了,难不成皇上还不许人私底下念叨几句吗?”
她伏在皇帝膝头盈盈而笑的样子实在是美,皇帝心思一动,原本轻轻抚摸着她脸的手也顺势放在了她的肩膀上,正想做些什么,却听得苏培盛在屋外通报道:“皇上,祺贵人误坠东湖,此刻人虽救上来了,可情况看着不好。您瞧着,是否要过去看一看?”
安陵容不动声色地拢好衣裳,压下心中的厌恶,只蹙眉道:“祺贵人虽性子急了些,却不是个会以病邀宠的,皇上还是去看看罢。”
皇帝好事被搅,本是有些不悦的,但想起与祺贵人前些时日的云雨相融,还是不忍心撂下不管,只得握了握她的手:“你与朕同去。”
映水兰香
祺贵人阖着眼躺在床上,原本娇艳美丽的小脸一片苍白,瞧着的确可怜。
他们到时,敬妃与眉庄几个已经在那儿了。
见过安后,皇帝有些不耐地招了招手,沉声道:“祺贵人如何了?”
敬妃几个互相对了个眼色,眉庄上前福了福身:“祺贵人与她的贴身婢子丁香在外游湖时不慎跌入池中,还好丁香会水,不多时便将祺贵人救了上来。太医来瞧,说是受了惊,喝几贴药,精心将养些时候便也好了。”
惠嫔虽说因着前端时日剑指坤宁的野心叫他不喜,可她处事有方,在这事儿上皇帝向来是放心的。
“夜色已深,她们主仆俩不老实在宫里待着,去东湖边做什么?”恭嫔早些年可是掉进过东湖的,为这事儿好生吃了一顿苦头,还差点失去了她宫里最机灵的丫头桑儿,眼下瞧着祺贵人主仆俩都下了水,不由得挖苦两句,“莫不是看自个儿近日没了宠爱,故意掉下去装可怜的罢?”
“恭嫔。”敬妃皱了皱眉,见祺贵人脸色苍白的样子不似作伪,不好在皇帝面前多说什么,只道,“此事尚未有定论,莫要胡说。”
恭嫔哼了一声,见皇帝不说话,只敢过个嘴瘾便不再开口。
此时祺贵人悠悠醒转,见皇帝便站在不远处,满心的愤怒与害怕便突然有了依赖,勉强坐直身子,哭道:“皇上,有人要害臣妾,求您为臣妾做主!”
她这话一出,众人头皮便是一麻。
接着便是一叹。
好容易来一趟圆明园,她们只想姊妹之间相伴着赏赏湖光水色,互相串个门逗逗孩子。
这样安生地过日子不好吗?为什么偏生又要搅出风波来?
皇帝立在那里不动,安陵容同眉庄她们递了个眼色,甄嬛便会意地微微颔首。
“祺贵人不得信口雌黄。”甄嬛冷冷道,“夏夜多燥热,除了你们主仆,旁人都好端端在宫里纳凉。且东湖边儿上近来多蚊虫,敬妃已然吩咐宫人焚香驱虫,那处地方更是少有人踪……倒是祺贵人,闲着没事儿去那作甚?”
祺贵人一时语塞,只得重复道:“是有人要害臣妾!臣妾好端端的怎会无缘无故落入水中,定是有人见臣妾得宠,蓄意要害臣妾!”
欣嫔一听便笑了:“哟,祺贵人这些时日不是都闲得与那树上的蝉都没两样吗?难不成谁大晚上的还要冒着蚊虫叮咬的不适都要拿着竹竿儿捅你下水不成?”
众妃听了她这话俱都忍俊不禁,只是尚且顾忌着皇帝还杵在那儿呢,只敢低下头偷偷笑。
祺贵人气得抓紧了身上盖着的芙蓉锦绣软被,突然灵光一闪:“是了,东湖边儿上多蚊虫,臣妾身上都被叮咬了几个包,那歹人身上定然也有痕迹!皇上,求您为臣妾做主,找出那歹人才好!”
听着这话,众妃互相打量了一眼,难不成真有人闲着没事儿大半夜蹲在东湖边儿只为了踹祺贵人一脚?
第98章
老嬷嬷颤巍巍地捧出一盒药膏,里面绿色的膏体已然凝固,但仍散发着一股草药的香气。
她抹了药膏的粗粝指腹慢慢在少年长了好几个红包的手臂上揉着,一面儿还叹气:“这几年不回来呀,园子里的蚊虫毒性还是这般大。可怜阿哥了,嬷嬷给你多涂涂,过会儿子就不痒了。”
四阿哥盯着那几个显眼的红包,神色却难得蔓延上几分愉悦来。
不知道祺贵人那个蠢货,还有没有命从东湖游上来。
老嬷嬷还在絮絮叨叨地念,四阿哥漫不经心地拿起那盒已然用了许多年的芳草膏,其实许多东西都如这盒芳草膏一般,只需有用便好,不用管招式是新是旧。
他自小便在这圆明园长大,可以说这园子里的管事嬷嬷都没有他熟悉这园子里的一花一木。
圆明园夏日里的蚊虫毒性恼人,被叮咬着了要难受好几天,即便是他有意佩戴了驱蚊的香包在身上,也免不得要被叮出几个包来。
好歹结果是值当的。
总要叫祺贵人那个蠢货付出些代价。
四阿哥将芳草膏扔在一旁,老嬷嬷见状有些心疼:“那药好用着呢,奴婢给您收起来罢。”
四阿哥淡淡嗯了一声,在没有更好的出路之前,他只好,也只能将就。
就在嬷嬷要转身下去的时候,四阿哥突然叫住了她。
“您的胳膊,还疼吗?”
老嬷嬷一愣,随即便笑了,脸上重重的皱纹也随着舒展开了:“多谢阿哥关怀,奴婢没事儿。奴婢还要留着这条命好好伺候阿哥呢,阿哥放心便是。”
她的话既是真心实意,同时也含了几分劝告,是怕他与祺贵人计较罢?
四阿哥抿抿唇,想起昨天的事儿。
“怡妃孩子都生了两个了还这么不安分!见天儿的就知道勾引皇上去她宫里,也不细瞧瞧自己长什么模样,与我争高低,她也配!”祺贵人狠狠地跺了跺脚,但前个儿夜里才下过一场雨,青石板上的凹槽处积了些水,随着她的动作一些泥点子便溅在了她新做的金丝绣芙蓉点明珠花盆底上,祺贵人瞧着眉头一皱,更不高兴了,嘴里不住抱怨着,“这什么路啊!坑坑洼洼的,把我的新鞋都弄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