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和还没来得及反应,温宜就开开心心地拿过了一块豌豆黄,两个小姐妹便亲亲热热地挨在一起开始吃糕点。
温宜更大一些,还知道抽出怀里的绢帕给淑质擦嘴。
淑和笑着摇了摇头,从一旁的宫女手里接过温温的奶茶给她们一人倒了一杯,还不忘嘱咐她们:“慢点吃,别噎着了。”
两个包子脸小姑娘认真点头。
淑和摇摇头,却无意看见殿前闪过一点青色的袍角。
“六弟弟?”淑和有些惊讶,见着他抿着唇站在那儿,有些担心,“虽说开春了,也不好站在风口上,当心着凉呢。”
被拉进来的弘珩乖乖叫了人,见妹妹乖乖坐在那里吃糕点,忙得没工夫理他,有些无奈:“淑质顽皮,有劳姐姐多多照顾。”
小小的少年脸仍是稚气的,但说话的模样却很是端正认真,淑和看得不由得也跟着认真起来:“淑质与温宜都是我的妹妹,我自然是会尽到长姐的职责,好好照顾她们的。”
弘珩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淑质,转身自己出去了。
倒是淑质,看着哥哥走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捡了几块豌豆黄追了过去。
弘珩沉默地看着那几块被捏得快不成样子的豌豆黄。
淑质心虚又热情地招呼他:“哥哥,吃呀!”
弘珩抿着唇,正想捏一块来吃,身后却传来四阿哥的声音。
“六弟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怎得还和怀宁一般爱吃甜的。”四阿哥站在她们身后不远处,人瞧着又清瘦了不少,一双乌黑的眼睛瞧着越发深遂,“还是年纪太小了些,何不多在怡妃娘娘身边待几年呢?”
担心妹妹的淑和追了出来,听着这话不禁微微皱眉:“四哥,你……”
弘珩虽然人小,却也知道面前这个身形清瘦得像瘦竹竿的哥哥是在讽刺他。
弘珩还没说什么,淑质先生气了,把手里的豌豆黄团巴团巴扔在他身上:“不许你骂我哥哥!”
看着挡在他身前的气鼓鼓小公主,弘珩耳朵微微红了,却也坚持着拉住她:“我不怕。”
淑质有些犹疑地看着他,她上次就被这个哥哥吓哭了呢,这次有哥哥和姐姐在身边儿围着,她才敢这么大声。
弘珩温暖干燥的手轻轻握住妹妹软糯糯的小手,素来爱洁的他也不嫌弃妹妹捏碎糕点还没洗手了,只紧了紧那只不老实的小手,对着四阿哥道:“弟弟不过初初进上书房求学,原本还担心在读书明德这方面会不如哥哥们有慧根,惹得师傅烦恼。如今看着四哥……”
他抬起头,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嘴角又抿出两个梨涡来:“读书明理与否,原是不为年岁一道所决定的。”
淑和听得忍不住微微笑,这个六弟,年纪虽然小,脑瓜子却很聪明,知道用话去噎四弟呢。
果不其然,四阿哥的脸色更加阴沉了,他看着弘珩,一字一顿道:“六弟聪慧,四哥便看着,待你成才的那一天。”
四阿哥走了,淑和轻轻叹了口气:“四哥的性子就是这般,你们别放在心上。”
弘珩摇了摇头,见淑质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有些好笑地摸了摸她的头。
今天她别了自己最喜欢的红宝石蝴蝶珠花,被打造得十分轻薄的蝴蝶翅膀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看起来灵动极了。
淑质不说话,淑质只嘻嘻笑,她喜欢替她出气的聪明哥哥!
弘珩与淑质的上学小风波传到了安陵容耳朵里。
她想了想,还是没有在两个孩子面前多说什么,只在今晚的晚膳里各自加了一道他们俩喜欢的菜。
淑质看着色泽红亮诱人的樱桃肉很是高兴,弘珩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那道荷包里脊,并没有着急动筷,只抬头看着额娘。
安陵容弯唇一笑,目光柔和地看着他:“快吃罢。”
淑质跟着猛点头,热情招呼道:“哥哥快吃呀!”
安陵容见她吃得这么欢,面无表情道:“用完膳了淑质记得去写五张大字,权当消食了。”
淑质还没来得及撒娇,触及额娘的眼神时立刻乖顺地闭上嘴,嗯,多吃点,待会儿才会有力气写字呀!
这日安陵容去寻甄嬛闲话的时候正巧碰上温实初在给她们母女俩请平安脉。
“你说,祺常在的宫女最近都在问你讨要药材?”
甄嬛有些惊讶,同眉庄二人对视一眼:“她一介宫嫔,如今虽不如往日得宠了,却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不至于落得请不来太医的地步,怎么会只叫宫女去太医院拿药呢?”
“且往日也没听说祺常在于医术一道上有什么研究,怎得这回还能自己开药方子了?”
温实初白净的脸皮微微涨红,低声道:“微臣不常在太医院值守,都是底下的小药童给祺常在的宫女捡了药。微臣将那些药材凑在一起瞧了瞧,发现那些药材混合在一起……有使男女欢好,以此迷情的效果。”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都沉默了。
相比于其他二人的讶异,安陵容只是轻轻挑了挑眉,这可是她玩剩下的东西。
“娘娘,您看……”
温实初将此事说了出来,便是想叫她们知道祺常在可能在打什么坏心眼儿,待听到那位怡妃娘娘说:“她想要,给她便是。”时,忍不住微微瞪大了眼睛。
“这……”
甄嬛握住了沈眉庄的手,淡淡道:“她自个儿要犯蠢,同我们没什么干系。太医院那边儿,你看着些,别叫人发现了。”
嬛妹妹都这般发话了,温实初只得点头应是。
见温实初退下了,殿里只有她们姐妹三人,甄嬛见眉庄低着头不说话,一时有些犹豫:“眉姐姐……”
安陵容知道,眉庄不比她与姐姐,皇帝这一世未曾因着假孕之事折辱于她,她自然也不会如她们这般憎恶皇帝。
更不会生出弑君的心思。
没成想,沈眉庄只是沉默了会儿,便回握住她们的手,轻声道:“被猜忌……被审视……这般总是要小心翼翼瞧人眼色的日子,我也算是过够了。嬛儿,陵容,你们想做什么,我不拦你们,只别叫我拖了你们的后腿,若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一定要同我说。”
安陵容与甄嬛对视一眼,俱都有些惊讶,但随即又点头。
眉姐姐这样从小被世家大族条条框框的规矩教养长大的女子,骨子里便将侍候君主这件事儿视为理所当然,可遇上皇帝这样敏感多疑,薄情寡信的人,便是再温顺守规矩的人,也再难对君主生出什么真心拥护的心思了罢。
祺常在复宠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六宫。
安陵容正在给花房新送来的狐尾百合修剪枝叶,听着这消息自然不意外,宝桑见她气定神闲,还有些着急:“娘娘,您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呀!”
祺常在是何等蛮横的性子,虽说比不得昔日的华妃,可宝桑看着,就她瞅着最气人。
“皇上爱宠着谁,是皇上的事儿,我哪里能左右。”安陵容满意地看着这簇开得正艳丽的狐尾百合,想到祺常在不知从哪里寻来的迷情药,轻嗤一声,若不是她使人送去了香料,凭祺常在那脑子,哪里能那般顺利地就引得皇帝重得宠爱。
皇帝上一世便很喜欢那种香气,想来这一世也不赖,要不然怎么这一连数十日都只翻祺常在的牌子呢?
正巧弘珩牵着淑质下学回来了,安陵容示意宝桑将狐尾百合放到一边儿去,这些东西,孩子闻多了可不好。
第96章
瓜尔佳文鸳近日得意,昨个儿又得了皇帝恩旨,复位成了贵人,今儿便得意地带着宫女奴仆出来闲逛。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祺贵人。”
恭嫔瞧着祺贵人那轻狂样就烦,见她穿着的蜜蜡黄折纸百花长裙上的金线在阳光下闪着十分华丽的光泽,头上戴着的点翠珍珠簪钗瞧着更是贵重,她心里不由得酸溜溜地想,恐怕又是从皇上的小库房里扒拉出的好东西罢?
怎么就给了祺贵人这个小贱人呢?
恭嫔自持身份,只站在原地冷眼瞧她:“瞧瞧,真是好大的阵仗。不知道的呀,还以为是贵妃娘娘出游呢。”
祺贵人如今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有了那等子迷药的加持,皇帝被她勾得神魂颠倒,什么好话儿都应着她,原本还有些担忧的祺贵人很快便又张狂起来了,见着恭嫔自是也是不惧的,只嗤笑一声,微微抬起手,露出那双皓腕上套着的红宝石金镯:“现在的位份高低与否呀,其实算不得什么。妹妹如今侍候皇上辛苦,难得拣些空闲时候出来看看花赏赏景,倒是不似恭嫔清闲,整日泡在这御花园呀,也是无妨的。”
被她挑衅的眼神气到的恭嫔冷笑一声:“再大的荣宠,也总有消逝的一天。没个孩子在身边,总归是冷清得紧。”
这便是在说祺贵人当日喝错了药导致再难生育这事儿。
被戳到痛处的祺贵人当即横眉冷对,欣嫔拉了拉恭嫔:“你与她碰上做什么,人家正得宠呢,且让她多风光几日。做主位娘娘的人,气量是该要大一些。”
“是了。”恭嫔矜持地理了理衣裳,这衣裳用到的彩华绫虽说没有祺贵人身上那件稀贵,却也是她花了攒了好几个月的月例托人在宫外采买回来的呢,“咱们好歹混得了个嫔位,不像祺贵人……说来惭愧,许是这辈子就到头了呢。”
恭嫔与欣嫔笑着携手离去了,空留祺贵人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丁香轻声道:“小主,到了喝药的时候了。”
祺贵人这才放开紧紧攥着的手,只要她再多喝几年的药调理好身子,一定还能再怀上孩子的!
到那时候,任凭莞妃她们有多得意,照样会被她踩在脚底!
去年没去成圆明园,今年到了四月底,宫里上下倒是早早就准备起去圆明园避暑的事儿了。
淑质这几个孩子去年没去成,知道过几天便能去那个很大很大的园子里玩儿的事情时都很高兴,连日渐稳重的弘珩都忍不住抿出了一对梨涡涡。
淑质还很高兴地与静和嘀咕:“我知道那儿的池子有好多好多的鱼,比千鲤池的鱼还多呢,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看罢!”
静和高高兴兴地点头。
“你呀,读了这几月的书也没见你稳重起来。”安陵容颇有些头疼,把淑和与静和都一块儿拉到怀里亲了亲,又叮嘱道,“虽是去园子里,功课也不能停了,每日须得习十篇大字才好。”
“十篇?”
淑质的脸顿时垮了下来,试图挽救道:“可是平日里都是五篇的呀……”
“你去年还只吃得下两块点心呢,今年多吃了一块,我可有让你只能吃去年的份数?”安陵容惩罚似地拍了拍她的头,见她委委屈屈地跑去甄嬛怀里待着不理人,也不生气,只抱起静和道,“姨母昨个儿描了好几个花样子,待会儿选个最好看的,给咱们静和绣件新衣裳好不好?”
静和脸红红,乖巧道:“多谢姨母。”
“你也别太拘着淑质了,她就是这般跳脱的性子,太过板正呀,反倒不好。”甄嬛摸了摸小姑娘胖乎乎的脸蛋,“只是你额娘说得对,世人眼里,咱们女儿家无须认字习礼,可若是不多读书,何以明志,何以懂礼呢?在这宫墙之外呀,多得是想要读书,却没能去成的小姑娘,淑质既然有这机会,便不可浪费,知不知道?”
淑质虽说性子娇蛮一些,却也是个听话懂事的小姑娘,听着最疼爱她的姨母这么说了,她自然乖乖点头,向安陵容保证道:“额娘,我会好好写字的!”
“瞧瞧你两个姨母便知道了,这知书达理的女子,说起话来呀,总是动听得很。”安陵容促狭地瞧甄嬛一眼,甄嬛嗔怪道:“真是好没天理,好心好意替你说教孩子呢,你还要反过头来打趣我。”
沈眉庄也跟着摇头:“陵容这张嘴呀,是愈发不饶人了,我是不敢得罪她的。嬛儿又惯来是个牙尖嘴利的,只你们俩分说便是,我呀,只抱着胧月给她打扇就好。”
坐在香香姨母怀里的胧月适时地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弘珩早已习惯了额娘和姨母们说说笑笑的方式,他低下眼,便看见腰带上坠着的一枚蟠螭纹重环玉佩,这是莞姨母赠给他的。
她听说了四哥为难她们的事儿,隔日便叫住了他,亲手为他系上了这枚玉佩,问他:“弘珩,你可知道你名字的寓意?”
这个他曾听额娘提起过。
见他点头,甄嬛笑着道:“珩,佩上玉也,所以节行之也。你皇阿玛与额娘,都想你做一个知礼的君子,口舌之争固然能逞一时之快,却不是你该烦恼的。”
她细腻的手指划过那枚雕工精细的重环玉佩:“你皇阿玛也不喜欢拘泥于末枝小节的孩子,无论心里怎么想,表面上都要叫人觉着你们兄友弟恭,一团和气,知道吗?”
弘珩点头,见他这样子,甄嬛摸了摸他的头:“乖孩子。”
往年去圆明园所乘的四帷翠幄玉路车都是皇帝特地赏赐下来的,如今位份够了,坐上这宽敞华丽的马车,心境似乎也有些不一样了。
淑质鲜少出宫,如今瞧什么都新鲜,不过她还算乖巧,记得额娘在临出发前嘱咐了不能随意掀开窗帘,便一直老老实实地坐在一边玩儿皇帝新赏给她的九连玉环。
安陵容瞧她难得安静,又转头去看弘珩,微微蹙眉,这孩子似乎最近努力得有些过分了。
手里的书突然被抽走,弘珩有些不高兴地抬起眼,见是她,张了张嘴:“额娘……”
“在马车上看书,这一路摇摇晃晃的,真的能看进去吗?仔细伤了眼睛。”安陵容将书放在一旁的小几上,“额娘知道你勤奋,可是弘珩,你年岁还小呢,不必着急。”
感知到额娘一片爱子之心,弘珩耳朵微红,在她温柔的眼神里点了点头。
只是……
弘珩自觉要承担起长子、哥哥的责任,要让额娘与妹妹安乐无忧,他便不能满足于现状,须得再努力些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