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了。姐姐。”
安陵容轻轻靠在她散发着芬芳冷香的乌发上,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甄嬛猛地抬起头,看着安陵容微微笑着的脸,这一世的她虽说已经对皇帝失望,对这样曲意逢迎的生活觉着厌烦,却也没有过这样大胆的想法。
安陵容嘴角仍噙着柔和的笑意,任谁看着她这样清丽柔弱的外表,都不会想到看似柔弱的陵容,却藏着这般……大不敬,不,或者说是足以塌天的心思。
安陵容只是在想,直至上一世她逝去时,皇帝仍正值壮年,她不知道皇帝后边儿活到了什么岁数,可若是一直傻傻地等,那未免也太漫长了一些。
“这事实在危险,需要从长计议才是,你可不能冲动。”甄嬛急得拉住了她的手,声音放得很低,“皇上身边儿的人都精着呢,衣食住行无不把控得极为严密,咱们贸贸然只会打草惊蛇。”
看出她的焦急,安陵容顺从地点了点头,突然道:“姐姐现在可还伤心吗?”
甄嬛瞪她一眼,还伤心什么,快被她吓死还差不多。
富察贵人最近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看着淳常在跟八天没吃饭似的狂吃她宫里的小点心,也不像往常那般嫌弃她了。
只淳常在嘴里塞得满满的还是藏不住她心里的话:“富察姐姐,皇上给你的新屋子可真气派呀!只是这封号是什么意思?我觉着内务府送去的其他字儿更好听呢!”
过几日便要正式晋级为恭嫔的富察贵人翻了个白眼:“‘正德美容,敬顺事上曰恭’。皇上这是夸我知节懂礼呢。”
淳常在顿时被噎到了。
顺手也被提拔成了嫔位的欣贵人很高兴,原本听着大封六宫的消息时,她也只是小小地期待了一把,她年纪大了,恩宠愈发少,本也不期待皇帝能记起她的,可这突如其来的恩旨来得就是这般巧,她也能名正言顺地成了一宫主位。
将来她的淑和就能找到家世更好的额驸。
这怎能叫她不激动呢。
曹琴默在一旁坐着,看着富丽堂皇的储秀宫,她心中难免有些酸。
这次说是大封六宫,可切切实实得到好处的,不过是甄嬛、富察贵人与欣贵人三人罢了,至于她,只是得了个封号。
还是内务府择了几个字之后,皇帝选了之后才赐下来的,哪里比得上怡妃她们被皇帝亲自拟定封号的荣宠?
罢了,敦嫔,总归比曹嫔听着要好上一些的。
紫禁城的风平浪静之下总是藏着一些污浊。
今日朝堂之上请求皇帝立后的声音不在少数,而其中,却以惠嫔沈氏的呼声最高。
眉庄听了这消息不由蹙了蹙眉:“我自知资历尚浅,怎敢肖想后位。朝堂上的诸位大人不去忙民生之事,倒是见天儿地为这后宫之事操心。”
“眉姐姐先别急。”甄嬛倒是从中琢磨出了些旁的事情,“听说,鄂敏大人在其中出力不少呢。”
一提起鄂敏,大家自然会想到他那个不省心的女儿。
“祺常在禁足这么几个月,怎得还没静下心来?”沈眉庄不免要抱怨几句,她协理六宫以来自认已经足够尽心尽力,偏生瓜尔佳氏在被禁足了更不安分,今日嫌弃饭菜不新鲜,明日不顺心便要砸一地的碗碟。
采星去膳房时还听过宫人笑道去不必再洗交芦馆的碗碟了,每日备套新的去便是。
她怜惜瓜尔佳氏伤了身子无法生育,心里难免难过,也就没同她计较,没成想她前脚刚因着大封六宫的喜事儿解了禁足,后脚便要算计于她。
第94章
养心殿
苏培盛小心翼翼地睨了一眼皇帝的脸色,自从朝堂上众朝臣接连上奏请求立后,皇上的脸色就没好起来过。
苏公公不由得把皮绷得更紧了。
皇帝垂眼看着请安折子上的朱批,眉眼间萦绕着一股子烦躁,朝臣们纷纷请立继后,这很难不让他多想。
只是,惠嫔……
皇帝心中的猜忌越来越重,敬妃性子婉顺柔和,于权力一道上更是无甚野心,更多的宫务大权都落在了惠嫔身上。
惠嫔,人年轻,性子也柔和端庄,他也很是宠了这么几年,可瞧着如今的模样,难不成是沈自山也生出了想效仿前朝佟佳氏一族的荣耀,要捧出一位皇后来不成?
想到这里,皇帝的心越发沉重,惠嫔如今只有静和一个公主,可若是日后诞下阿哥,难保不会生出更大的野心来。
“我阿玛与额娘自然是不敢有这般心思的,他们生怕出什么事儿连累我,又怎么会撺掇旁人做出这样的事儿!”
沈眉庄原本都没将朝臣请求立她为继后的事放在心上,文官多酸儒,不过是闲着没事儿做罢了。
可谁成想皇帝却认真了,近日对她颇为冷淡,似是认定了她一心剑指坤宁,种种委屈之下,沈眉庄也不由得对皇帝生出几分怨怼之心。
“好了好了,咱们自是信你的。”见眉庄恨恨地往桌上拍了拍,甄嬛吓了一跳,连忙捉了她的手过来揉一揉,叹气道,“往日你总劝我与陵容,可见是个聪慧的。这回显然是旁人有意要陷害姐姐,姐姐怎得先自乱阵脚起来?待会儿便是合宫家宴,若是姐姐言语神情之间流露出了对皇上的不满,更惹得皇上心烦,岂不是白白叫幕后之人得意?”
安陵容未曾过多言语,只将她亲手缝制的兔毛手套给眉庄戴上了,原本冰冷的手陡然间拥上了一层暖意,眉庄下意识地转眼去看她。
安陵容轻轻抚摸着兔毛手套上精致的铃兰花样,对她露出一个笑容:“眉姐姐不必担心,谁要害咱们……”
她看着屋外呼啸不停的风雪,嘴角噙着的笑意仍然柔和,说起话来却很是冷淡:“她就得死。”
今年的合宫家宴很是冷清。
太后、皇后、华妃、端妃,这些曾在皇帝生命里扮演着举足轻重角色的人都相继离去了,看着孤零零一人高坐于众人之上的皇帝正在独自饮酒,安陵容漫不经心地挪开视线,这个时候倒是伤心难过了。
算计旁人的时候倒是一点都没犹豫呢。
“十七弟,来,与朕共饮一杯。”
皇帝与宗亲们觥筹交错,大家的视线自然也往果郡王那儿落了。
安陵容甚至能听见如今已然是恭嫔的富察贵人正在同欣嫔咬耳朵:“我可是听说了,果郡王福晋生下孩子之后便自请在王府里的佛堂清修了。欸,你说说,果郡王的额娘和福晋都与佛有缘,难不成日后果郡王也要落发出家不成?”
欣嫔连忙啐她一口,小声道:“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也不怕谁听着了!”
恭嫔不以为意:“我怕他们做什么。”
正巧此时皇帝问起孟静娴,蹙眉道:“你原先这个福晋,性子太不稳重,去佛前静静心也是好的。只是偌大的王府没个人操持也不好,元澈又还小,离不得人,待过些时日,朕便赐一位侧福晋给你,叫她好好照顾你们父子。”
安陵容她们瞧着原以为果郡王会拒绝,没料到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便起身谢恩,原本飞扬俊美的脸上带着明显的倦意,朝皇帝苦笑道:“臣弟这把年纪了还要劳烦皇兄牵挂,是臣弟的不是。”
这番隐带亲昵的话果然叫皇帝很是开怀,兄弟俩人又开始热热闹闹地推杯换盏。
甄嬛垂下眼:“我听说果郡王福晋在生产时吃了好大的苦头,好容易将孩子生了下来,可如今看这样子,似是要将夫君与孩子都拱手让与她人了。”
一心向佛不过是个借口罢了,皇帝虽不至于与孟静娴这么个小女子计较,但是态度放在那儿,孟静娴注定不可能再以果郡王府女主人的身份现于人前了。
现在是在佛前为王爷与世子祈福,待那位侧福晋入府,许是过不了几年,便要听到果郡王福晋去世的消息了。
瓜尔佳文鸳自从喝错了药导致怀胎艰难之后,整个人似乎都变了不少,原本娇艳灼灼的美貌在终日的怨毒哭闹之下也失了色。
她穿着一件簇新的玫瑰紫浅金折纸团花宫装,消瘦得太快的身子已然撑不起那些华服珠宝,反倒显得她气色愈发不好。
原本是前途大好的贵人,如今却只能坐在末尾,难以分得皇帝一个眼神。
丁香沉默地站在瓜尔佳文鸳身后,连淳常在都成了贵人,能坐在小主前边儿,心高气傲的小主只能坐在末尾,难保待会儿又要朝她发气。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袖子下被掩着的手臂遍布青紫,现在还疼着呢。
丁香垂着头默默想着,自从她家小主解了禁足之后皇帝再没召幸过她,本就偏僻的交芦馆,门前更是冷清。
瓜尔佳文鸳只冷冷盯着坐在前首的沈眉庄几人,冷笑道:“且看她们能得意到几时。”
待到出了大年,皇帝重又开始上朝,朝臣们奏折上写的事儿不仅牵扯到立后,还有一桩事——选秀。
“又要选新人进宫了?!”
听得这个消息,瓜尔佳文鸳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丁香点头:“奴婢也是听膳房那些人说的,许是乱嚼舌根的也说不准呢。”
瓜尔佳文鸳却听不进去了,只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她已经不能生了,可宫中的新人只会越来越多,到那时候,她该怎么办……
丁香见她呆呆地愣在那里,担心她只穿着一件单衣会冷着,便寻了件厚实的袄衣,叮嘱道:“近日天还冷着呢,小主可别冻坏了身子。”
瓜尔佳文鸳不耐烦地扭过头去,可忽地她又想到了什么,抬手捏住了丁香的下巴。
丁香在她举起手时就害怕地闭上了眼,瓜尔佳文鸳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尔后失望地放下了手,一个圆头圆脸的小丫鬟罢了,皇上识美无数,哪里瞧得上她。
阿玛给他写了信,说是沈自山与甄远道觉察到了什么,眼下是不宜再煽动朝臣上请立后了。
瓜尔佳文鸳又气又无奈,可她如今在宫中孤苦无依,又能寻谁来帮她呢。
“皇上这次不准备选秀了?”
淳贵人惊得瓜子都不磕了,看起来颇有些遗憾:“其实我也很想做一回姐姐呢。”
“说是太后才去不久,皇上无心选秀。”欣嫔叹了口气,不过之后又高兴起来了,“其实这样也好,宫里来了新人啊,总免不了要客客气气地试探一番。咱们姐妹几个知根知底的,处起来才舒服呢。”
淳贵人也从方才的遗憾中恢复过来了,听着这话连忙点头。
恭嫔瞧着她们这副没出息的样,本想好好嘲笑一番的,但想着那祺常在,瓜尔佳文鸳是多么坏一个性子,若是再来几个她这般性子的人,那她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皇帝决定不选秀的消息传到了安陵容耳朵里,她也没什么反应,倒是宝桑喜滋滋的:“这下皇上就能多来看看娘娘了。”
安陵容摇了摇头,她现下没心思理会那些事儿。
翻过年之后弘珩与淑质已经是虚岁四岁的孩子了,再过半月她们便要去上书房同年长的哥哥姐姐们一同进学。
现在淑质正磨着她想要一个书袋。
“额娘,这里也要花花!”
安陵容看着花团锦簇更胜春的绣面,无情道“这上面的花儿已经够多了,你若再提要求便去和哥哥提一样的。”
弘珩低眼看了看青黛色的书带,一角上绣着几株挺拔的青竹,他很喜欢。
是额娘亲自给他做的呢。
淑质嘟着嘴有些不高兴,又去赖叶澜依,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专注地盯着她,声音甜得似乎要滴出蜜来:“澜依,你给我绣花花,好不好?”
虽然小公主很可爱,但是……
叶澜依为难道:“公主,奴婢不会绣花呀……”
“好了,别折磨澜依了。”安陵容把淑质揽在怀里,见她从那样小的一团长到如今这般玉雪可爱的模样,心中感触颇多,“咱们淑质也要变成大姑娘了呢。”
淑质在额娘怀里不老实地扭来扭去,笑嘻嘻道:“淑质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爱额娘!”
弘珩在一旁看这对母女俩腻歪,有些无奈地抿抿唇,正准备再去练会儿字,却被额娘也一起拉进怀里,淑质看见哥哥一脸无奈地靠在额娘怀里,嘻嘻笑着玩他垂在脑后的小辫子,犹不放弃地对着安陵容撒娇:“淑质也想要,小辫子!”
想到淑质原本乌黑浓密的一头乌发被剃得只剩下一条小辫子……
安陵容捏了捏她的脸,故意道:“梳小辫子的话,那淑质的那些小蝴蝶珠花就都用不上了,额娘拿去送给静和和胧月好不好?”
淑质飞快摇头拒绝了。
第95章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了,安陵容这日拿着鱼食喂鱼时,瞧着这些鱼儿灵巧地从假山下踊了出来接连抢食,脸上原本是笑着的,但突然又轻轻地蹙了蹙眉。
宝桑看着娘娘神色不对,关怀道:“娘娘怎得了?”
“没事。”她将手里的鱼食尽数丢了下去,接过宝桑递过来的绢帕擦了擦手,又轻轻叹了口气,“往日总是嫌淑质这孩子闹人,可等她和弘珩都去上书房了,反倒觉得身边儿冷冷清清的。”
宝桑看着太平缸里那些只知道吃的鱼儿,也跟着有些伤心:“公主最喜欢看这些鱼了,若是她在,一定要抢着来喂鱼呢。”
安陵容垂眸看着缓缓重归宁静的水面:“多读读书总是没有错的,弘珩……我不担心,唯有淑质,这孩子性子太天真,若是哪日没了我护着,她又该怎么办?”
宝桑挠了挠头:“那还有莞妃娘娘和惠嫔娘娘呢,她们也好疼公主的。”
安陵容睨她一眼,不说话了。
虽然莞姐姐她们都宠着淑质,可她总有长大的时候,备受宠爱却性子天真的公主,不是明摆着就是个最容易叫人哄骗去的对象吗?
上书房里阿哥与公主是分开就学的。
待到师傅也去偏殿设的茶房喝茶歇息了,淑和这才揉了揉酸痛的手腕,见淑质一个胖团团乖乖坐在那里,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怜爱之意,拉着温宜的手去瞧她们的小妹妹。
淑质正从额娘给她缝的书带里拿点心吃,见她们来了,腮帮子还塞得鼓鼓的,小胖手举起精巧的点心盒子:“淑和姐姐,温宜姐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