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会就要开启新安装的摄像头了,不合适。”七海退到树边,冷淡道,“她在外人眼中该是无所不能、无坚不摧、从不依赖他人的样子,与幕后的工作人员有过多接触会让部分人对她的能力产生质疑——我不希望有人因为一些莫须有的原因怀疑她的能力。”
“你说得对。”硝子直起腰,“你为她考虑的总是更周到些,难怪她那么依赖你。”
“我宁愿她少依赖我一些,”七海说,“别总像个长不大的、天真的孩子……”
硝子看着他,哑然失笑。
那张严肃的脸说着些责备的话,却偏偏带着一点温和的笑意,分明是得了便宜卖乖。
她想。
要是换成五条悟来,尾巴恐怕早就翘到天上了——不过要是换成五条悟,飞鸟估计也不会像依赖七海那样依赖他吧。
七海把新的摄像头放置在了飞鸟的颈圈上,克制地多看了她两眼,收回了手。
“走吧。”他说,“根据摄影,狗卷应该正在往这个方向过来……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你脸上的表情可不像‘没什么好担心’的样子。”硝子轻笑道。
七海叹了一口气。
“她对熟人总是没什么戒心,”他说,“不过没关系,等她出来我会好好教育她的。”
30.
转播平台上,属于久川飞鸟的漆黑一片的屏幕过了一个多小时才恢复了正常画面。
从夏油杰和真人出现、怪物们包围了伏黑甚尔、伏黑惠和久川飞鸟,到最后摄像头被破坏、屏幕一片黑暗,星网上已然又爆发了一场巨大的、对长老院的声讨。
很多人已经见过了高等新人类真人对其他犯人和虫族使用的那种令人恐慌、违背人道主义的手段,因此对长老院产生了质疑——那时真人面对的还是不少穷凶极恶的罪犯,而当万众瞩目的“柔弱Omega”被攻击的时候,更多的人开始产生了担忧。
【这就是长老院和帝国制造出来的怪物吗?看他这么熟练的样子应该没少进行人体实验——那些人体又是从哪里来的?】
【夏油杰不是那个屠村的杀人魔吗?长老院居然和这种人合作……】
【必须马上叫停这场杀戮游戏!久川飞鸟毕竟只是个Omega,面对这种强者根本只有被虐杀的份,决不能让长老院得逞!】
【所以说Omega果然只会成为拖累而已,如果不是被她连累,禅院甚尔这样的强者应该不会受伤吧,可惜了,他们估计都得死在那里了。】
【噗真的好好笑,这就是Omega特有的恋爱脑吗?她看起来那么信任夏油杰,没想到人家根本没把她当一回事。】
议论纷纷中,人们看到久川飞鸟让伏黑惠带着甚尔先走,自己独自留下来面对夏油杰和真人。
而后屏幕就彻底黑了下去。
【我不敢看了……她真的好勇敢,但是她根本不可能打过那两个Alpha……】
【她会死吧?真不知道她这个样子图什么,老老实实生孩子不就好了,帝国又没有亏待她。】
【勇敢有什么用?没有能力不还是拖后腿、送死,她就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罢了,天真得可笑的Omega。】
【?你们有病吧,为了同伴牺牲自己都是愚蠢了?希望助人为乐的好人们这辈子都别遇上你们。】
“为什么他们会这么说啊?”虎杖坐在五条悟的办公室里一起看屏幕,迷茫道,“她不是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吗?”
“习惯就好,”野蔷薇捏着她的锤子,讥笑道,“这样的人多了去了——从来不先想想自己能不能做到一样的事,就用更严格的标准去要求别人。‘严以待人’,说的就是他们了。”
“躲在后面指点江山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自然什么话都能轻易说出口。”真希把眼镜擦干净,重新戴上了眼镜,“现实中尚且如此,更别说星网上了。”
五条悟捏在指尖的一块大福一直没被吃掉。直到屏幕暗下去、七海和硝子一同去现场重新安装摄像头,他才如梦初醒般咬了一口大福。
“飞鸟是什么样的人,本来与他们毫无关系。”他把奶油咽了下去,看着漆黑一片的屏幕,说道,“她原本可以不管他们,不管那些‘不需要她的人’,甚至与他们站在对立面……就像……”
就像夏油杰一样。
他没什么来由地想。
想拯救弱者的夏油杰最终对他们失望透顶,走上了与过去的自己截然相反的道路。
现在想来,五条悟都隐约可以理解他的想法,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夏油杰的高傲甚至超过了五条悟本人——对夏油杰而言,“弱者们”从来不能完全算是他的同类,不管是帮助、拯救亦或是后来的毁灭,为了自己的理想,他向来以一种处于高位的姿态俯视着弱者。
当“弱者们”恃弱伤人,他更是猛然意识到了他们之间的不同,对他们失望透顶,便站在了自己和同伴们的立场上,选取了一条极端的路径。
而久川飞鸟虽然和夏油杰有些相似,却与他有着本质上的差别。
“飞鸟……”五条悟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对着虎杖有些迷茫的目光,解释道,“她自始自终都把自己放在弱者,或者说普通人的位置。她无法抛下和她处于类似处境的人,所以她站了出来,费尽心思地让自己在镜头前更加毫无弱点、成为‘旗帜’。”
“她并不在乎那些人是否领她的情,是否责怪她、怨恨她,她只希望需要她的人看到她的存在,拥有更多的可能性。”
“所以她其实完全不适合成为领袖或是旗帜,只不过是在强迫自己做不擅长的事而已。”他擦干净手指上的奶油,看着重新亮起的屏幕,叙述道:“她不够强硬,不够极端,不够冷酷,做不到这一点。”
“哦……”虎杖抓了抓头发,“老师好了解飞鸟啊……不过听老师的意思,刚刚那些言论其实有一点道理、她的确做得不够好吗?”
“不是哦。”五条悟突兀地敲了敲黑板,义正辞严道,“听好了?虎杖同学?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各有所长,各有所短,领域不同,不能用强弱好坏来定义,就像你擅长体术,惠擅长咒术,不能武断地通过某个领域就定义你不如惠或是惠不如你。这个公式放到Alpha、Beta和Omega身上也是一样的。”
“而飞鸟做得好不好、Omega和Alpha之间有何差异,对于这些问题而言,刚刚留下评论的很多人的评论也毫无意义——因为他们只是借着发言的机会居高临下地发泄个人的情绪和偏见,而并非想要改变什么、为了改变做出什么努力,对解决问题也毫无帮助。”
“所以那些人说什么都不用在意啦。”他微笑着对虎杖说,“悠仁你和飞鸟一样,也是心软的、容易产生同理心的类型,都要好好学会无视无用的信息哦?”
屏幕重新亮了起来,久川飞鸟浑身是血地靠在树干上,真人狼狈的身影出现在另外一个屏幕上。
狗卷棘踩在林地里,看到浑身是血的Omega时瞳孔微缩、加快了脚步。
“她们说什么其实都没有关系吧?我只想做好自己想做的事。”
我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我梦到在很久之前的一次基因配对会里,我、硝子、夏油杰和五条悟准备一起溜到露台吹风透气。
露台的角落已经有几个Omega和Alpha在聊天了,我听到其中一个Omega小声道:“所以久川飞鸟那副姿态真的好恶心啊?和这么多Alpha相亲,她不觉得自己脏吗?”
“是吧?惺惺作态、故作清高,也不看其他Omega理不理她,整天神神叨叨的、和一群Alpha待在一起……你不要以为所有Omega都是这样哦?她根本不能算Omega。”
他们边上的一个Alpha笑了起来,正要附和两句,就看到了他们背后的五条悟,神色微变,揽着Omega们的肩把他们推走了:“别整天说这些,你们Omega就是嘴碎。”
“哪有……”Omega委屈道。
我站在后面看着他们,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该学会无视那些对你毫无作用的言论,”五条悟拍了拍我的肩膀,理所当然道,“那些人是怎么想的不该影响到你。”
“的确如此,”硝子安慰我,“他们只是想批判和他们不一样的人、并以此博取异性的认同感罢了,不是因为真的认为你做错了什么。”
“我没有很在意、也没有因为他们改变自己的打算,”我看着他们缠着那个Alpha的背影,语气低沉,“我只是觉得那个Alpha没有尊重他们的意思,他们却仍然想着讨好他……这让我觉得有点难过。”
夏油杰哑然失笑:“所以那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啊,总是性格过于柔软……”
“你完全可以一个人逃出去,不必在意其他人的死活。”他语气讥诮,“既然有些人喜欢被养在笼子里、喜欢跪着、又何必管他们呢——反正他们也站不直。”
我看着他的脸,突然就意识到我在做梦了。那时的夏油杰本该依旧怀着一腔热血,认为强者应该保护弱者,而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而刚刚我梦到的那句话是叛逃之前他对我说的,我们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那时的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不能理解他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偏激又痛苦,为什么对人性如此失望。
而现在,我却能理解了。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低声问:“那你呢?你一个人逃出去了吗?你不也还是停留在这里,强迫自己做自己本来不想做的事,坚守着底线,用自己的方式、为同伴的权益而努力吗?”
不管其他人眼中的夏油杰是什么样的,在同伴的眼中,他都该是温柔的样子。
梦中的夏油杰没有回答我。
他只是摸了摸我的脑袋,转过身。
他的身影乘着雾气消失在黑暗中,我看着他离开,突然感到一阵怅然。
那怅然就像一个轻飘飘的吻落在我的眉心,只留下一点点温度。
“……醒……”
“……醒过来——”
我睁开了眼睛。
狗卷棘有些焦急的神情映入我的瞳孔,他握着我的肩膀,看到我醒来,轻轻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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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洗白夏油杰的意思,只是觉得就同伴的角度而言,他应该还是温柔又可靠的模样。
第8章
31.
“……棘君……?”我的眼神有些失焦,迷茫又虚弱地看着他。他的脸有些模糊不清,让我想到了夏油杰在雾气中离去的样子。
“海带。”狗卷回答道。
他把我扶了起来,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脑袋刚刚一直枕在什么柔软的地方,是他的膝盖和手。
他看起来稍微有点狼狈,嗓子微微沙哑,脸颊上还沾着血,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战斗。
我头还有点晕晕乎乎的,大脑有些混乱。低头看的时候肩上的伤已经完全愈合了,只剩下大片大片的血迹和失血过多的眩晕感昭示着我的确受过不轻的伤。
天色已经暗沉一片,我撑着脑袋坐了起来,靠在树干上,迟疑道:“我是不是晕了很久……现在是第二天夜里吗?”
“鲑鱼。”狗卷有些担忧地注视着我的行动,半蹲在我面前,点点头。
他递给我一瓶开过的水,应该是他得到的赞助。我随身携带的水瓶已经在战斗中被打破了,身边还有一包新来的补给药物和食物,应该是在我昏迷时投递过来的补给。之前的东西都被毁得差不多了,包括通讯器。
我看着那个收拾得整整齐齐的补给包,又看了一眼已经完全愈合的伤口,有点心虚地抿了抿唇、喝了口水:看来是七海前辈和硝子过来了……不知道前辈看到我身上的伤是什么表情……总感觉回去又要挨训了……
一边想,我一边手有些抖,倒水的手动作大了点。冰冷的水流穿过喉咙,我被冻得一个激灵,这下倒是彻底恢复了清醒。
“金枪鱼?”狗卷问。
“我没事。”我把水瓶递回给他,捏了捏鼻梁,“之前我一直和甚尔还有惠在一起,早晨的时候遭遇了敌袭。你之前有碰到过真人、被他伤到吗?”
“鲑鱼,”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大芥?”
“那就好。”我松了口气,“他的能力比较麻烦……我?我不是伤在他手上,已经没事了。他也没讨到什么好处……我晕过去这么久都没事,他应该也受了不轻的伤。”
我也想过真人已经死了的可能性,但等级赛仍然在进行,就意味着他应该没有死。高等新人类毕竟被帝国视为重要的资产,如果出事了比赛应该会被叫停、并投入新的能够威胁到我的个体或群体。
而经过上午的战斗,短期内他应该都不敢直接对上我了。这两场战斗已经验证了此时我的能力比他更强,他想来应该会换一种思路对付我。
我想到进入等级赛之前的推测,微微皱起了眉。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真人的反感程度甚至不亚于对制订了Omega保护法的那个长老。或许是因为他的能力,我总有一种他会带走我最重要的人的、不安的预感。而这几次同伴暴露在他面前的时候,我也充分感受到了这一点。
“先换个地方吧。”我捏着指尖,呼出一口气,“你找到我之后,有其他犯人来过吗?”
“鲑鱼。”狗卷点点头,神情严肃地拉住了我的手腕。他扶着我有些虚弱的身体,向荒林深处走去。
基于过去相亲时的相处,我大概能理解他语言里表达的意思,便强撑着精神抬起了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