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再怎么小心翼翼,她的利爪也划破了我的上衣,破碎的睡衣挂在我的身上,露出我肩上若隐若现、坚硬如铁的赤色鳞片。
是这样啊……在改造自己的时候,我还是犯了错。
大概是在肩膀被贯穿的时候,虫族的碎片残留在了我的伤口里,被我混淆了。
就像当时的里香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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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乙骨诅咒了里香的灵魂,飞鸟治愈了她的身体。里香活下来了,作为变异虫族活下来了。
第11章
41.
现在想想,其实一切都早有预兆了。
我看着镜中自己的身体,这样想着。
虫族巨大的青色爪子搭在我的肩上,指缝间露出白皙的皮肤和上面镶嵌着的赤红鳞片。那鳞片像燃烧在我身上的火焰,在灯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光。
人类总是存在着这样的劣根性:分明早就知道某种未知的能力可能有副作用,却依旧忍受不了利益的诱惑,一边和魔鬼交易,一边欺骗自己“不会有事的”,奢求幸运降临在自己身上。
对于这样的结果,我竟然并不像当初看到里香变成这样一样感到恐慌、痛苦和不敢面对,只觉得理所当然。或许是因为我早就做好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话怎么样也无所谓”的觉悟,也或许我如今已经麻木不仁、不在乎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了。
“飞鸟、鳞片?”里香用爪子虚握着我的身体,断断续续地问道,“和里香一样……应该开心……不要难过……”
我叹了口气,躺在里香的爪子上:“我没有难过,里香。”
她似乎很开心,发出了喜悦的嘶鸣声,叫着我的名字。
乙骨同样看到了鳞片,脸上淡淡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他用食指碰上了坚硬的鳞片,捏了一下鳞片的尖端。
赤色的鳞片颜色似乎更加浓艳了,微微向上竖起。
他手指微微颤了颤,直起身子,方才眼中的失控与病态被尽数收进眼底,化为浓浓的担忧:“你改造了自己的身体?和当初一样……!”
“……别捏,鳞片有感觉。”我被他捏得有点疼,开口阻止道。
“是和那个叫真人的高等新人类战斗的时候改动的吗。”他手上的力道放松了些,语气却依旧冰冷,漆黑如墨的瞳孔如刀剑出鞘般闪烁着寒芒,“是他把你逼到这一步的?”
“也不算。”我仰头看着天花板,面色平静,“说到底……是我自己选择走到这一步的。”
是我自己选择抗争、选择扛起那份责任,然后为了自保想变得强大、改造了自己的身体,怨不得别人,也怨不得意外……
……我知道自己不该抱怨,也没有理由抱怨。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只是突然觉得有些……疲惫和迷茫。
“……你累了,飞鸟。”乙骨依旧抱着我,温声安抚道,“别害怕,这不是什么大事,你能改变基因,拥有基因库的支持后一定能把自己变回来的。你先好好休息,等你恢复过来,我就带你去寻求科学院的帮助,军方……爱丽将军还有大家都会帮助你的。”
我的确累了。
可现在的我不能疲惫,不能软弱,不能害怕,不能迷茫——至少绝对不能表现出来。
我应当果决、坚硬如铁,像个完美的领袖和旗帜,就像人们期待的那样。哪怕在信任的同伴面前,我也不能表露出一丝一毫的怯懦与不安,更何况现在在我面前的人是乙骨忧太。
我已经做不到像过去那样信任他了。
也因此,我把所有情绪藏了起来,转移了话题,问出了我现在最关心的问题:“是我把里香变成这样的,对吗?”
“不是你,是我们。”乙骨回答。
他似乎意识到了我的防备,垂下眼,默不作声后退了一点,坐在床边,并让里香也离开了。
里香念念不舍地松开了我,听话地消失在空气中。我看着她的影子逐渐消失,手指微微蜷缩。
“当时的里香的确已经死了。”乙骨看着我的手,目光微凝,语气轻缓地解释道,“你在失控之下改变了她的身体,将残留在她身上的……虫族的基因,和她的身体混合在了一起,完全修复了她的身体机能——但这不是她以这种姿态复活的所有理由。”
我想到了他被关入监狱的罪名:用恶劣手段私自豢养变异虫族、并纵容虫族伤人。
“当时失控的人不止你一个。”乙骨抬起眼,凝视着我的眼睛,淡淡道,“我也是在那个时候分化成了Alpha。你知道我有军方背景,我们家族出过许多优秀的咒术师……我诅咒了里香,留住了她的灵魂。”
“我们是共犯。”
我苦笑了起来。
“我忘了。”我喃喃道,“我全都忘了。我把关于那些的记忆全部驱逐出了我的大脑,只记得自己大病了一场。”
“我带走了里香,隔天想去见你,他们就告诉我你失忆了。”乙骨轻声说,“那时候他们没怀疑到你身上,而是认为里香变成那样全是因为我的诅咒。我被带回军方监管,再次见面的时候,就是我主动要求和你相亲的时候了。”
“……我一直以为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按了按额角,把自己裹进了被子里,“我真是……”
懦弱,无能,只知道逃避和推卸责任的废物。
我让乙骨承担了一切把挚友变成怪物的痛苦,自己却轻松地忘记了一切,把他们留在那里。
乙骨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出言安慰我。
他无法把那段不是那么美妙的回忆尽数抹消,即使他认为不是我的错误,却也知道以我的个性必定不会接受他的安慰。
他沉默了一会儿,抓住了我的手,冲我露出一个微笑:“如果觉得抱歉的话,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吗?飞鸟?”
“……什么?”
“从今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都由我们一同承担。”他凝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做一辈子的共犯吧。”
42.
我没有回应乙骨的请求——我还没健忘到刚被他绑架到帝都星就忘了这件事的程度。即使我知道他这么做是“为我好”,是爱丽将军想见我,但我仍然感到有些许芥蒂。
他看起来并不失望,只是抓着我的手微微收紧了力道,最后说:“你想和里香多说说话吗?我先走了,让里香陪陪你。”
“……好。”我的确有很多话想对里香说。
他离开了,里香重新出现在我面前。我看着里香,很久没有说话。
她歪着脑袋看着我,表情看起来居然有些可爱。
也就是在这样的目光里,我突然放松了下来。
我已经保持着紧绷的状态很久了。
从基因检测的结果出来、我下定决心得到自由并帮助别的Omega开始,我就一直维持着这样的状态。我的对手是整个帝国,我要对抗的是维持了许多年的传统,我不得不紧绷着精神,去迎接那些接踵而至的挑战。
可在这之前,我也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Omega而已。
我看着里香的脸,想起记忆里那些被我刻意遗忘的、模糊的影子。想起我们一起靠在床上、头抵着头,一起看爱情小说,无忧无虑地幻想着以后会嫁给什么样的Alpha、生几个孩子。那些关于爱情、婚姻和生育的话题就是那时候我们生命里的全部了。
说实话,那时我也不觉得我是不自由、不快乐的。我们在花园里长大,对外界一无所知,像被关在笼子里、天真烂漫的金丝雀,只知道唱些歌颂爱情的歌儿。
在基因检测结果确认之前,我和其他一起长大的Omega也没什么不同,脆弱、娇嫩、什么都不会、天真到有点愚蠢,还随随便便给别人许下一些自己做不到的承诺。
我说会保护里香、不管她变成了什么样子都会和她一直在一起,可我根本没有做到——我把她变成了怪物,在她抱住我的腿的时候哭着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就怯懦地忘了一切,暗示自己一切都和我没有关联,把那个卑劣又胆小的自己藏了起来,无所事事地虚度光阴。
直到我的基因检测结果确认了,我的基因等级震惊了帝国。帝国的许多官员们亲自来见我,乃至于帝国皇帝都亲临了。他们亲切地告诉我我的子宫中将孕育出人类的未来,人类进化的钥匙在我的手中。
他们关心着我的子宫,却没人在意我觉醒的特殊的能力。虚假的人权被他们亲手撕裂,我终于发觉Omega其实只不过是被豢养的、娇生惯养的家畜。
我被安排和五条悟相亲,帝国打算直接让我们两个生育子嗣,并将孩子接走去培养。
直到爱丽将军力排众议,给我留下了自己选择的权利。她向我伸出手,将我拉出了泥沼。
她是唯一一个来见我的、也是帝国仅剩的Omega官员。
“很可笑吧?他们囚禁了你,却还要装作一副对你很好的样子。”她坐在我对面喝茶,笑容讥诮,“那些Alpha就是这样自大又愚蠢,还要Omega们陪着他们一起。”
那样的言论就我过去受到的教育而言几乎是大逆不道的,但那时我已经看到了一点外面的世界,不会因此惶恐不安。
我大胆地向她诉说了自己的疑问:Omega的实际地位、人们对Omega的偏见与歧视。
爱丽将军耐心地听完了我的疑问。
“那是因为Omega不够强大,才会有这样的问题。”她说,“强者才能拥有话语权,这个世界一贯如此。只有每个Omega都意识到这一点,并变得足够强大,我们的地位才会发生改变。”
“你会拥有光明的未来。”她拍着我的肩膀,笑着对我说,“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你将带领他们走出泥沼。”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是你必须要做的事情,飞鸟。”
那时的我其实并不能完全理解她的话,可我心中有一个小角落告诉我自己必须这么做,必须保护其他人、必须挣脱出这个牢笼,必须抓住某个人的手……把她拉出泥沼。
我下意识地不想再感受到无能为力的绝望。
在那之后,我也的确按着爱丽将军的估计去做了。我接触了许多优秀的Alpha,认识了不一样的人,努力地打磨自己,让自己变得果断、优秀、强大,然后去指引其他的Omega,成为他们心中的旗帜,和大家一起得到自由。
即使我一直知道自己不够果决狠辣、不适合成为领袖,我却依旧努力去做了。德不配位的结果就是疲惫。在镜头前我强迫自己不露出一丝破绽,希望自己能活成其他Omega希望的模样。
可在我的潜意识里,我还是那个没用的Omega。我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好,我最初也只是想要得到自己一个人的自由、还无能到连保护不了重要之人。
就像夏油杰问过我的那样,如果我没有改变基因的能力、只是一个什么能力都没有、什么都不知道的Omega,我或许已经为了逃出牢笼选择自杀了。死亡远比抗争来得容易。
但我不能这么做。
我忘了里香,但她成了扎在我心头的玫瑰的刺。我的伤口从未痊愈,腐烂的创口里住着一个无能的我。
即使我忘了她,我也一直希望治愈自己。我下意识地学了基因编辑,开始在自己身上做实验,想熟练地运用自己的能力,用于自保、也用于治疗、还用于研究人工胚胎。我想解放自己,解放所有的Omega……我在每个人身上都看到了似曾相识的影子。
然而,不管我后来变得有多好,那个伤口都永远无法愈合了。
我抓住了很多人的手,未来也会抓着他们的手、努力将他们拖出泥沼,可是我再也没有可能抓住我最想抓住的那个人了。
他们都是里香,也都不是里香。他们之中有的人需要我的手,有的人不需要,就像里香出事之前、那个安于现状的我。
我牵住了里香的利爪。
虫族的爪子冰冷无比,锋锐的刺在我的手心划出浅浅的红痕。
她一直注视着我,小心翼翼地收着爪子,像收起利爪、露出柔软肉垫的猫咪。
她是里香,也不是里香。
我握着她的手,紧紧咬住了下唇,抽泣出声:“里香……我……”
她小心地抱住了我,看起来又喜悦又不知所措:“飞鸟?”
“我会保护你。”我紧紧抱着她,像是在对她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我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无能为力的废物了。我一定会保护你。”
我不该疲惫,不该恐惧,不该悲伤,不该后悔。我只能在这条路上继续坚定地走下去,不管在我面前等待着我的是什么。
“绝对……我绝对会成功。”
我这么一遍一遍地重复着。
就好像这样就能驱散我的所有不安、就好像这样就能让我忘记最初的时候,幼小的我坐在窗边,看着天空上的飞鸟,想着“想去看看爸爸妈妈”。
我一开始想得到的自由仅此而已。
而现在的我在天空中飞翔,翅膀上挂着无数的笼子,蔚蓝的、辽阔的天空的外面,巨大的鸟笼投下金属冷硬的阴影。
我带着鸟笼们,义无反顾、头也不回地向天空的中央坠落了下去。
第12章
43.
第七星系,监狱星。
“还没找到那个真人吗。”
五条悟坐在办公桌前,脸上喜怒难辨。
他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另一只手支着腮,看起来相当放松,熟悉他的人却能知道他现在处于一种较为紧绷的状态。
大多数时候五条悟总是保持着一种对一切都漫不经心、成竹在胸的姿态,这种有些紧绷的状态对他而言显得有些少见。
这也让伊地知多看了他几眼,谨慎道:“的确还没找到,初步怀疑他和夏油杰还有乙骨忧太一起脱出了那片荒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