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陆鸣考得不太好,去了一所大专院校, 他填志愿时特地选了京市的学校, 美其名曰:“如果不能去好的学校, 那就一定要选好一点的城市。”
沈时安揶揄的目光在他和程青青身上滚过:“到底是为了城市还是为了人啊?”
被陆鸣一脚踹过去。
大学的课业比姜知宜想象得要繁重。
以前念中学时,老师们在他们耳边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熬过这个阶段,人生就敞亮了,到大学之后,你们会闲到发疯。”
然而大学后的姜知宜,并没有体会到那种发疯的闲,相反,她一度忙到连和程青青见面的机会都找不到。
大一刚入学没多久,她就加入了学校的广播站。
京大广播站的资历,是可以在工作后被列为工作经历的,因此很多人挤破了头想往里进。
姜知宜在几个方向中犹豫了片刻,选了音乐和人物访谈这两个方向。
大二下学期,她就被教他们西方文学史的程教授选进了他的工作室里。
虽然作为本科生,只能帮忙整理一些边边角角的小资料,但是于她而言还是学到了很多东西。
《秘果》那边的短篇小说,她也一直在坚持写着。
除了高三特别忙碌的那段时间,她暂停了一段时间的写作以外,之后她几乎每一期都没落下地在月刊上发表文章。
如今俨然已经是《秘果》的常驻作者之一。
经常有读者往杂志社寄信,然后杂志社再将那些信转交给姜知宜。
《秘果》的编辑部也在京市,熟悉之后,姜知宜曾与她的责编了了见过几次面。
了了也曾问过姜知宜要不要去编辑部参观一下,但都被姜知宜拒绝了。
“怕那些编辑看到我,从此我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就幻灭了。”她是这么解释的。
了了表示很惊讶:“怎么会?你长这么好看,应该是形象又往上提好几个度才是!”
姜知宜弯了弯眼睛,没说话。
了了说:“不过,你真的是太低调了,刚开始知道你是京大学霸的时候,我真的很惊讶。你看其他那些作者,念个Z大都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了,你竟然从来没往这方面营销过。”
不等姜知宜接话,她又说:“说起来,我们主编其实一直很看好你的,经常在办公室里夸你。说你的小说烟火气很浓,但又完全没有乡土感,总之就是很有灵气的。”
同其他很多同类型的杂志主编相比,《秘果》的主编可以说是很神秘了,几乎没在人前露面过。
网上一直有传言说,《秘果》的主编其实是某大神作者,但也从来没被证实过。
了了突然提起这个,姜知宜也不由得生了几分好奇:“那你悄悄告诉我,你们的主编真的是那个谁吗?”
“谁?”了了问,“不肯栖?”
姜知宜眨了眨眼,没想到她会说的那么直接,她讷讷地点点头。
了了说:“我要怎么回答你呢?”
姜知宜抿了抿唇,端起手边的咖啡喝了一口,笑道:“我明白了。”
了了说:“所以啊,不然你以为凭我,哪里有资格成为不肯栖的编辑?”
姜知宜不由得想起几年前的某个深夜,她因为帮江燃挡了一棍,住进了医院里。
半夜辗转睡不着时,打开手机,和了了聊了会儿天,当时了了就在疯狂地同她吐槽不肯栖。
说他拖稿好疯狂,跟他催稿能气掉半条命。
同样也是那天晚上,她和江燃一起在医院的楼梯间里,几乎坐了一整宿。
泠泠的月光越过楼梯口那一扇方形小窗照进来。
她中间实在困得不行,靠在少年肩上沉沉睡去,梦里有海的气息,消毒水的气息,还有少年身上浓得化不开的干净的皂角香。
姜知宜眼眶微涩,止了话头。
了了没有察觉到她突然的沉默,仍自顾自地问:“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你现在短篇小说已经写得很成熟了,考虑写写长篇吗?”
姜知宜回过神来,犹豫道:“我没写过,不确定能不能写好。”
了了说:“不管做什么,总要迈出第一步啊。”
“嗯,你说得对。”姜知宜说,“我要想一想。”
“行。”了了说,“如果实在不知道写什么,建议你可以从自己熟悉的方向入手,比如以你自己的成长故事作为切入点啊,或者直接把背景定在京大。”
她说:“说到这个,你长这么大,就没有遇到过喜欢的男生吗?”
姜知宜一愣,脑海里不由得又晃过那张被掩藏在记忆深处的脸,她抬手揉了揉脸,半晌道:“有过的。”
“欸?”
姜知宜抬眼看向她,很生硬地转移话题道:“我知道要写什么了?”
“什么?”了了问。
“大海,小城,巷弄,青梅竹马,怎么样?”
-
姜知宜的第一本长篇小说,在她大三下学期完成定稿,一直到大四上学期,才终于等到下号出版。
出版书名最终被定为了《是我的海》。
偏文艺的书名,一开始遭到了了了的强烈反对,但在姜知宜的坚持之下,了了还是尝试着递交了上去。
没想到主编竟然一下子就通过了。
书籍上市之前,了了给姜知宜送来了一些样书,说可以送给她的朋友们。
姜知宜在备忘录里列了个名单。
她想了想,登上Q.Q,找到句号君的账号。
这些年,虽然微信已经彻底普及,很少有人再用Q.Q了,但是她同句号君仍旧保持着这种“古老”的联络方式。
【七月】:我第一本书要上市了,给你寄一本,方便给我一个地址吗?
那边很快回:恭喜。
紧跟在后面的是一串有些熟悉的地址。
【七月】:你也在京市?
【七月】:突然发现,你离我挺近的。
【。】:这样。
【。】:那么,要见个面吗?
姜知宜犹豫了片刻,虽然说她同句号君已经相识很多年,对他的人品她还是很信任的,但突然要见面,她还是觉得有些接受无能。
句号君那边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很快又说道:还是算了,最近太忙,等有时间?
姜知宜连忙回:嗯嗯!
可能是因为姜知宜这些年不间断地写短篇,真的积累了不少读者,加上《是我的海》前面大约五万字的内容,都在《秘果》里进行了连载,且进行了大规模的宣传。
《是我的海》的预售情况出乎姜知宜想象得好。
连了了也没想到竟然会收到这么多订单,那几日,她每天都如同电子小精灵般,在姜知宜耳边播报着各种数据。
姜知宜那段时间整个人都扎进了大四的论文写作中,抽空才给了了回两条。
了了直接发了语音过来:“你这次书卖得太好了,预售的时候就超过两万册了,发货那天订单又一轮激增,一个月的销量就五万多,虽然比不上那种很大神的作者吧,但是我们组其实已经有一两年都没出过这种程度的书了。”
“今年我们组的年终奖真的全靠你了呜呜呜!七月你可真给我争气。”
姜知宜回了个“过奖”的表情包。
那年寒假,姜知宜照例回了渔里过年。
出租车停在巷口时,姜知宜看到有几个陌生中年男人正从巷子里走出来,晚上吃饭的时候,她跟徐青枝提了一嘴。
徐青枝说:“听说有开发商想买下云巷这块地,不知道又要瞎搞什么名堂,最近在打听江——”
徐青枝顿了顿,说道:“在打听江家那套房子的户主的联系方式,那套房子占地面积大,地理位置也很特殊,估计又碍了他们的事吧。”
她的语气略显讽刺,显然是并不想让这群人对云巷做什么改动。
姜知宜夹了一块山药放进嘴里,又听徐青枝问:“这几年,还是一直没有江燃的消息吗?”
姜知宜动作微顿,口里的东西突然变得有些难以下咽,她摇了摇头。
徐青枝又叹了声气,想到什么,她说:“对了,这一年,经常会有一个陌生电话打电话过来,我一接,那边也不说话,就挂了。”
“后来我再打回去,就一直显示占线——”
她看向姜知宜,将写着那串电话号码的纸条递给姜知宜。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对不对,只是这些年看着姜知宜愈发的沉默,作为母亲,多少还是有些心酸。
姜知宜接过纸条,目光在那串号码上闪过,软声应了一句:“好。”
隔日,“月球暗面”小分队又聚了一次餐。
这几年,他们每年寒假和暑假都要在一起聚一聚。
姜知宜到地方时,其余几个人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了。
程青青和陆鸣正坐在一起聊最近新上映的一部电影,许诺和沈时安则是正靠在一起玩游戏。
这几年,每个人身上都发生了好多的变化。
譬如,陆鸣的大专是三年制的,毕业后他就直接接管了他们家的服装厂。
他年轻,脑子活络,以前他们家的服装厂只为别人生产衣服,他接手后,招聘了两个设计师,开始做自己的品牌。
一年下来,虽然不说取得多大的成就,但也算有模有样,在小众潮牌圈里算是打出了一点名气。
程青青大三那年就开始陆陆续续地接戏,今年上半年演的一部小制作网剧,虽然被网友吐槽粗制滥造,但因为剧情很精彩,加上演员颜值很高,也算是积累了一点名气。
而许诺和沈时安,更是因为在同一所学校念书,近水楼台,两人在前不久也确定了恋爱关系。
到头来,竟然只剩下姜知宜一个孤家寡人。
姜知宜靠进椅子里,边和他们闲聊,边端起手边一杯果酒饮下去。
这些年,兜兜转转,物换星移,很多事情都变了。
但她的酒量却好似仍旧一点长进都没有。
三杯下肚,她就开始不太舒服了,她站起身,想要去卫生间里洗个脸。
许诺担忧地看她一眼,也跟着起身说:“我扶你去。”
姜知宜有些迟钝地点点头。
正是晚餐的时间,餐厅里人流如织,姜知宜拧开水龙头,掬起一捧水扑在脸上,许诺在旁边看着她,忽然问:“吱吱,这些年,你有没有想过换一个人喜欢?”
姜知宜蓦然抬起头,透过面前的镜面与许诺对视。
她喝醉后,脸就变得好白,白里又透着不太健康的潮红。
眼眶泛红,睫毛轻颤。
她咬了咬唇,眼泪忽然就毫无征兆地掉下来。
那天晚上,她回到云巷时,已经好晚了。
夜里渔里又下起雨来。
半夜她头痛,起床喝水时,突然听见房间里的电话分机响起来。
她愣了愣,福至心灵,走过去接起来。
静谧的夜色里,她甚至能够听到她的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她的手指紧紧攥住电话筒,声音因为宿醉而泛着轻微的哑。
“喂?”
作者有话说:
谢谢【可乐】的地雷,谢谢【bluey0809】【岁岁咚】【栀夏1640】【爱意留给桑延】的营养液,鞠躬!~
第32章 、再遇见
电话那头有着嘈杂的人声。
脚步声, 微小的对话声,不同方言交织在一起,听不出是在哪里。
但唯独没有她想要听到的那个声音。
“喂?”她又问了一句。
却依旧没有声音。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 冬日的雨, 与夏天的很不一样, 雨点更大, 沁着丝丝缕缕的凉意。
她睡时嫌干,屋里没有开空调,此时身上只有一套棉质睡衣,彻骨的寒意侵蚀了她的每一寸皮肤。
时间在电话筒之间无声地流淌。
先前喝下去的那几杯果酒,经过夜色与短暂睡眠的酝酿, 到此时只残余下一点清浅的醉意。
她的头痛得要命。
然后,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她开始觉得自己的心脏也泛起了细细绵绵的疼。
那疼不剧烈,像是有无数根小针在空气里悬着,只待她稍不注意,就会毫不留情地落下来。
她连呼吸都放轻了很多。
她无意识地捂住心口, 终究还是哑声开了口。
“江燃。”她说,“是你吗?”
嗓音涩得厉害,那两个字从喉咙里滚出,陌生得很。
她好像真的已经很久没有提起过他的名字了。
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告诉她, 人生除了生死,没有大事,遇见不开心的事情,就将它们装进箱子里, 密封起来, 压在心底, 不看不听不提起,便不会感到难过了。
很多年前爸爸从她的世界里消失时,她就是这么做的。
后来江燃从她的世界里消失,她也是这么做的。
但这么做的弊端就是,倘若这个箱子永远不被人揭开还好,但总有人在她猝不及防的时候,掀开一角,又撬开一层盖子。
于是她就会不断地被提醒,伤口也一次又一次被撕扯开。
她咬紧了唇,因为长久压抑着呼吸,此时大脑开始有些缺氧,身子虚虚晃了下,单薄的身体上就只穿了一身空荡荡的睡衣。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听到了电话那头的声音。
“吱吱,是我。”
低沉的,清冽的,熟悉的男声。
姜知宜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还未及反应过来,眼泪已经如暴雨般落下来。
窗外的雨也下得愈发急了,几道闪电隔着不遮光的窗帘闪进来,雷声隆隆。
怎么冬天会有这么大的雷啊——姜知宜在心里这样呢喃了一句。
她的大脑已经完全无法好好的思考,思绪胡乱翻飞着,喉咙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觉得自己仿似又变回了咿呀学语的稚童,一时间竟然忘记该如何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