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和渔里太不一样了。
姜知宜不想让自己太过于在意江燃,便只能让自己不断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几年她一直是这么过来的。
其实倘若江燃当初好好地同她告别,他们在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之后,顺其自然地疏远、分别,那么她应该不会这么耿耿于怀。
但江燃偏偏是在她情绪最浓时,以那样一种激烈的方式消失了。
这些年她不是没有怨的,怨他以那样惊艳的方式在她生命里出场,又消失得那样无影踪。
她的生命全被他打乱了。
可她怨也无处怨,她根本找不到他。
如今他终于出现了,可她那些怨却早如泄了气的皮球,她怨不起来了,不知道该如何怨了。
车子到达姜知宜住的地方时,已是四十分钟后,直到这时两人才说第一句话,姜知宜站在楼下,礼貌地同他告别:“谢谢江队送我回来,到这里就可以了。”
她说完,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的语气那样礼貌又那样疏离,仿佛他真的就只是她第一次见面的、好心送她回来的合作方。
江燃的眉拢起来,喉咙里不可抑制地发出一声轻啧,手指伸进口袋里,想抽烟,又陡然想起烟都被他扔进了包里,而包在耿书明那里。
他捏了捏眉心,像是笑了笑,张开嘴,想说什么,姜知宜却好像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
她又看了他一眼,转身便往楼上去。
她住的是很老式的那种筒子楼,在寸土寸金的京大附近,房子虽然旧,但租金却不低,好在她有稿费和版权费支撑。
筒子楼没有电梯,连楼道里的灯都没有替换成声控或者感应的,而是最老式的那种,需要自己动手去按开关。
姜知宜沿着台阶往上走,走到拐角处的时候,余光瞥见江燃双手插兜,定定地站在楼下,没有跟上来。
他的身影分明那样挺拔,身上透着股落拓不羁的攻击性,可他那样孤零零站在那里的时候,却莫名令人瞧出一股孤寂来。
姜知宜的眼眶无端又潮湿起来,再往上走时,楼道里忽而传来一阵剧烈的脚步声,紧接着她的手腕再次被他握住,她被他压在楼道里,男人喘息声很重,低头看着她,目光中透出一点狠戾来。
“真的不打算认识了?”他问。
他低头看向她,不愿错过她任何一个表情,她的睫毛颤了又颤,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她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仰起脸。
距离太近了,她的额头几乎要挨到他的下巴。
她的目光不经意掠过他的眉,他的眼,眼眶又更加湿润了起来。
她眨了眨眼,声音在夜色里听起来有些哽涩,她说:“认识的,怎么会不认识?”
随着她话音落下,楼道里的灯陡然暗下来。
开关太远,够不到,只能任它这样沉在黑暗里。
姜知宜的目光终于肯在这样的黑暗里直白且毫无防备地看向他,只能瞧出一点轮廓来,其他的便什么都看不清了。
江燃于是问:“哪种认识?”
姜知宜说:“你我从小是邻居,后来又是同学,曾经短暂地做过好朋友,算起来,应当算是熟人吧。”
她的嗓音温软,却字字诛心。
江燃似乎是笑了声。
“熟人。”他轻轻重复着这两个字,黑暗加剧了空气里的酒气,姜知宜觉得自己头更晕了。
她的手掌无意识抵住身后的墙面,支撑着自己不会倒下去。
“江燃。”姜知宜忽然叫他的名字,“回去吧。”
曾经他同她讲这句话,而今她又将这句话重新还给了他。
她像是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同他周旋,嗓音又放得更软了些,她说:“知道你还活着,活得这样好,我很为你开心,今天见到你也——很开心。”
她说:“我应当能睡个好觉了,这些年,你时时入梦搅得我睡不好。”
她好像还笑了下,语气平静又温柔。
可她越是平静,江燃心里却越是发慌。
他的眼睛在黑暗里死死盯着她,令人想起沙漠里的狼犬。
外头的光透进来一点,楼道里他们彼此的身影开始渐渐清晰起来。
姜知宜避开他灼热的目光,软声道:“但也只是这样了,我不知道你想让我记得什么,我当然记得你,我们所有的事情我都记得,但也只是这样了。”
“江燃。”她说,“六年过去了。”
是六年,两千一百多个日夜,不是六天,六小时,六分钟,六秒。
他同她,早就不能像过去一样了。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一更噢,但是可能会比较晚。
谢谢【七分甜yyds】【AK】【狗狗橘】【迦南】【子不語】的营养液,最近天气好热,大家要注意避暑呀~
第35章 、车厢里
姜知宜回到家里时, 付盈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瞧见她进门,她嗅了嗅空气里的酒气, 笑问:“出去团建了?”
姜知宜低头换上拖鞋, 轻“嗯”了声。
方才强撑的精神力在此时终于无法再支撑她继续站立, 她转过头, 嗓音好软地问付盈:“师姐,可以麻烦你扶我一下吗?”
付盈愣了愣,走过去,姜知宜抿起唇,醉意侵蚀着神经, 她的眼泪忽然啪嗒啪嗒往下掉。
付盈和她住在一起也有一年多了, 自己这个小师妹, 人很聪明,又上进努力,以前还在读本科的时候,程老就经常在工作室夸她。
一开始没见面的时候, 他们都以为她会是个很刻苦努力的女同学,后来见了面,才发现竟然是个软软糯糯的小娃娃。
个头很小,很瘦, 薄薄的一片,好像风一吹就能被刮倒。
不是他们外貌偏见,只是姜知宜确实还蛮出乎他们的意料。
起初他们都以为她吃不得苦,后来他们成夜地编撰教材、去很偏远的地方出差进行各类交流会时, 她从来没有喊过一次苦, 甚至连眉头都很少皱。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她情绪如此外露。
付盈将她扶到沙发边坐下, 又起身去给她冲了杯蜂蜜水。
姜知宜半靠在沙发上,手臂抬起遮挡住了自己的眼,眼泪睡着眼角往下落。
付盈叹了口气,斟酌着问:“谁欺负你了?你跟师姐说,师姐去帮你说理去。”
“没有。”姜知宜摇了摇头,“没人欺负我。”
她拿开手臂,大抵是怕付盈担心,扯了扯唇角冲她笑了下:“就是酒喝多了,有点难受。”
付盈坐到她旁边,温声道:“那下次咱不喝了,在京市,你师兄师姐遍地都是,你不想喝就不喝,谁敢勉强你?”
哪有那么夸张。
付盈此时这么说,不过是为了逗她开心。
姜知宜抿了抿唇角,她说:“师姐,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付盈问:“师妹遇到喜欢的人了?”
姜知宜半晌说:“我说不好。”
她说:“我和他,已经六年没见过了。”
六年,她对他的生活一无所知。
不知道他遇见过什么人,经历过什么事情,这些年有没有遇见过喜欢的人,抑或者是和什么人谈过恋爱。
——这些她全部都不知晓,更加无从去谈喜欢或者不喜欢。
付盈说:“那你现在对他什么感觉呢?”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姜知宜说,“我看到他,觉得很开心,但是又觉得很生气,我知道他当初离开事出有因,我也没有怎么怪他,但是我心里就是很难受,好像堵着一口气,无论如何也发不出来,我觉得自己好像快要喘不过气了。”
付盈想了想说:“那你就先不要理他,管他什么原因呢,晾着一个人六年,凭什么他说走就走,说回来别人就必须立马接纳他?惯的他。”
付盈是姜知宜的师姐,自然完完全全站在她这边,姜知宜听见她的话,忍不住又笑了笑。
她说:“师姐,你这样很容易变成我的无脑吹。”
付盈捏了捏她的脸,玩笑道:“怎么,我自己的师妹,还不能吹啦?”
-
没过几天,颜沫就把他们这个电视剧的暂定名给了姜知宜,叫《山河已秋》,从一个年迈士兵的视角,去讲述关于一个武警官兵的一生。
虽然姜知宜前期已经做了很多功课,但是由于没有亲眼见过,仍旧有点手生。
颜沫建议说:“不然你跟江队他们一起去部队里待一段时间。”
电视台那边也是这种说法。
进入研三之后,姜知宜不必再日日去导师那里报到,九月中旬,江燃回了一趟渔里,晚上她给姜知宜发了微信,问她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回。
因为去完渔里之后,他们就要从那里直接回西城了。
而姜知宜要跟他一起去西城。
姜知宜想了想,就答应了。
这些天,她同江燃一直保持着不冷不热的联系,大多时间都是工作相关的信息,偶尔也闲聊几句。
起初姜知宜还不怎么回消息,直到有一天江燃问:“你不是说我们算是熟人吗?怎么,熟人的消息不能回?”
于是姜知宜也不再刻意避开了。
出发那天天气好,他们下午四五点才出发。
姜知宜收拾了东西下楼,却正好碰见刚刚买菜回来的付盈。
付盈神秘兮兮地说:“刚刚在楼下碰见一个好帅的小哥哥,那身形,那脸,绝了。”
可能因为他们平日在工作中,做了太多文字工作,日常生活中,反而喜欢用最简单的词汇交流。
姜知宜笑了笑说:“那你怎么不去要个联系方式?”
付盈摇了摇头:“太帅了,hold不住。”
又看了看姜知宜手里提着的行李箱,问:“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姜知宜昨晚其实跟付盈说过自己要回老家过段时间,她可能没听清,或者忘记了。
姜知宜于是又解释了一遍:“回家。”
“哦哦哦我想起来了。”付盈说,“我帮你一起提下去吧。”
虽然姜知宜极力拒绝,但付盈还是帮着她抬起了箱子另一端的滚轮。
楼道窄,拉拉扯扯不安全,姜知宜便没再推辞,小声说了句:“谢谢。”
刚走到楼梯口,就见江燃的车停在了楼道对面,很大的一辆军用越野车,他正半倚在车门边,手里拿着电话正在和什么人通话。
抬眼瞧见她们走出来,他很快挂了电话,走过来,接过姜知宜的行李箱,问:“就这些东西了吗?”
姜知宜还没说话,就听付盈在旁边发出一声好大的:“卧槽!”
姜知宜疑惑地看过去,付盈却直接看向江燃,问道:“帅哥,加个联系方式呗。”
“……”
“……”
姜知宜捏了捏耳朵,手肘戳了戳付盈的手肘,付盈在她耳边小声说:“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帅哥!”
姜知宜无奈地说:“猜到了。”
付盈转念想到什么,看了看姜知宜,又看了看江燃。
她刚刚注意到了,她问江燃要联系方式的时候,这位帅哥的眼睛下意识地瞟向了姜知宜。
虽然很快就移开了,但那种本能的反应骗不得人。
她的眼睛转了转,悠悠地道:“哦哦对不起,我唐突了,这位是……师妹的男朋友?”
她眼里带着笑,一看就是在故意揶揄姜知宜,姜知宜无奈地吐了口气,解释:“是我邻居。”
“我懂。”付盈说,“青梅竹马。”
姜知宜鼓了鼓嘴,转过身,瞥了眼她提在手里的水果和蔬菜,软声道:“再不上去,你的菜就要坏了。”
付盈才终于见好就收,笑眯眯地上了楼。
目送着她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姜知宜才低头看向自己的行李箱。
行李箱的一边被江燃提在手里,另一边的拉环还在她自己手里握着。
原本还算正常的气氛,被方才付盈那么一搅,莫名变得有些尴尬。
九月下午的风仍带着几分燥热,空气中冷热交织,莫名有些发闷。
她抬手朝自己脸上扇了扇风,说道:“我自己提就可以。”
箱子带滚轮的,拉过去也不费什么事。
江燃抬目瞥了她一眼,没吱声,却直接提起了她的箱子,径直往车子后备箱的方向走过去。
姜知宜在原地站了两秒,跟在他后面过去,拉开后座的门,就看到耿书明一张圆圆的脸正冲着她笑。
姜知宜:“……”
刘岩从他旁边探出头来,指了指副驾驶位:“七月老师坐前边吧,路程长,后座不舒服。”
从京市开到渔里,需要大约十三个小时的车程。
姜知宜抿了抿唇,他们的态度坦荡,她犹犹豫豫反而显得矫情,她点了点头,拉开前座的车门坐进去。
越野车空间大,姜知宜侧身拉过安全带扣上,又把自己随身携带的背包抱进了怀里。
江燃看了她一眼,随手将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一点,淡声道:“想听歌的话,可以自己连上蓝牙放。”
“哦,好呀。”姜知宜点了点头,却没动手。
后座的耿书明手臂扒上来,说:“连我的吧!队长的歌单可难听了!七月老师你跟我们队长是同学,你们的歌单肯定差不多!”
姜知宜听到“同学”两个字,不由得愣了愣,转头看了眼江燃。
没想到江燃正好也看了过来,他的唇角微微往下压了下,解释:“他们猜的。”
“哦。”姜知宜的脸颊莫名有些发热。
其实她和江燃都是渔里人,两个人又是同龄,倒也不难猜出。
后座的两个人还在讨论江燃的歌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