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娇——沈缭缭
时间:2022-08-12 06:29:08

  可对于她来说,她已经经历过堂妹与夫君私通苟且,夫君造反逼宫,将她砍死在太极殿中。
  她死过一回了。
  死在大宁二十二年的隆冬,是陈熠为她收的尸。
  李谦也死过一回了,可惜这辈子他也活过来了,而且算着日子,今天该是李谦上门提亲的日子。
  燕燕送走小太监,风风火火地跑回来:“郡主,出事了!”
  翟似锦从窗外收回视线,一边起身披上外裳,“什么事?”
  燕燕道:“上次救了您的那位李家公子来提亲了,管家拦都拦不住,媒婆一股劲让人把聘礼全抬进府里了。”
  翟似锦穿好衣裳,觉得身上还是冷,又披了件狐裘,才随燕燕出门去看看。
  一路上,她都在努力回想自己十五岁这一年。
  因为就是从这一年的冬至前夕,李谦上门提亲,而她因为半月前李谦的英雄救美,对他生了情谊,这门婚事便水到渠成。
  但长宁帝对这门婚事极不满意,是她据理力争,招数使尽,非李谦不嫁,最后却嫁给李谦做了五年的垫脚石。
  现在他还敢上门来提亲?呵。
  行止二门处时,翟似锦忽然顿住脚步,冷着脸问燕燕:“隔壁府里养的那只大黄狗最近是不是又长得肥硕了许多?”
  燕燕愣了愣。
  翟似锦是皇帝亲封的郡主,郡主府就辟在翟府隔壁,因为某些缘由,翟似锦跟亲生父亲翟致远已许久不曾往来,仿佛就要借着这一堵府墙,隔断两人的父女情谊。
  现在翟似锦主动问起来,燕燕转而露出一丝喜色,连连点头。
  翟似锦装作没看见她的笑容,冷漠颔首:“去借过来,我有用处。”
  燕燕就喊了府里的小厮赶紧去隔壁把大黄借过来。
  翟似锦带着燕燕到了府门前。
  前一夜的落雪积在台阶上,下人还没来得打扫,一个圆圆胖胖的花衣媒婆就乐呵笑着让人往里搬东西,脚印踩得乱七八糟,露出台阶原本的青砖颜色。
  “你们胆子真是大,可看清楚了?这是堂堂郡主府,也是你们能撒野的地方?”
  燕燕人小小的一只,声音却不小,站在庭院里朝外边吼,连着围在郡主府外看热闹的百姓都听得见。
  上次翟似锦落水一事传得沸沸扬扬,大家今早见到李家抬着聘礼往郡主府抬,以为李家就此攀上了皇亲,特意赶过来看热闹。
  燕燕这一吼,吼得那些人脑仁一懵,纷纷面面相觑,心道李家上门提亲没跟人家郡主打好招呼?
  翟似锦攥着狐裘,垂着眼睑,敛去眼底的寒意,台阶下的青衣少年缓缓转过身来,剑眉星目,朝她微微一笑。
  上辈子她就是被他这样风清霁月的样子给骗了!
  不但害得她跟舅舅吵架离心,就连皇兄赵奕也指着她脑袋痛骂,骂她眼瞎心盲,天底下好男儿那么多,为什么偏偏选中了一无是处的李谦。
  如今重活一世,她也想知道。
  论相貌人品,京城权贵里随意拎出一个人来,哪个不比李谦强上百倍。论家世本事,李谦更是被甩几十条街。
  “郡主。”李谦低头整理了下衣襟,从袖中摸出一道红彤彤的庚帖婚书,朝翟似锦恭敬行礼道:“在下心慕郡主,自那日救起郡主后便思之如狂,今日请了媒人上门,多有唐突,望郡主莫怪。”
  翟似锦冷笑:“你心慕于我?思之如狂?”
  要不是上辈子她是死在李谦手里的,她还真就信了李谦现在的鬼话了。
  一开口就提半个月前落水一事,还当着那么多凑热闹的人说,是怕她名誉毁得不够干净,等毁干净了,她就只能选择嫁进李家是吧。
  李谦用余光偷偷扫了翟似锦几眼,发现她面容明艳,骨相娇娆,只是浑身透露着一股寒意,跟那日含羞带怯的样子很是不同。
  他先是有些愣怔,紧接着连忙说道:“在下句句属实,这便是在下父亲所拟的婚书,郡主可否一观,若觉不妥,再拒绝在下也未尝不可。”
  翟似锦看了眼燕燕。
  燕燕有些迟疑,但还是下了台阶,瞪着眼把李谦的婚书拿了过来,转递给翟似锦。
  翟似锦拿着婚书翻开,在李谦眼中燃起希冀时,当着那些好事的百姓把婚书丢到了面前的雪地上。
  “胡言乱语!不知所谓!”
  李谦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
  他如今没有权势没有地位,勉强只有一张看得过去的俊脸和传扬在外的刻苦好名声。
  翟似锦偏要叫他希望落空,名声毁尽。
  她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李谦,嘴角勾着冷笑:“半月前你救我一命,陛下已经派人送了赏赐去李家,恩情两清,你今日却招呼不打一声抬着聘礼上门,或是想挟恩求报?”
  李谦脸色发青。
  翟似锦侧目看向媒婆和几大箱聘礼,语气冷淡:“我这郡主府并非街头市井,老人家收了聘礼往里抬,也不看看这府前的牌匾是谁亲赐的。”
  当然是当今陛下亲赐的。
  媒婆两只脚都在门里,听到这话后,连忙哆嗦地蹿到门外去。
  燕燕叉腰附和:“你们一个个活得不耐烦了吗?都出去!等我家郡主把你们这些刁民的行径告诉陛下,统统治你们一个大不敬之罪!”
  李谦面色由青变红,急急解释:“郡主可是怪在下鲁莽,没事先与你商量。”
  “你想与我商量什么?”
  翟似锦轻嗤地笑了下,没等李谦再开口,转头吩咐府里的下人:“把他的聘礼都给我丢出去,往后他要是还敢这样上门来,哪只脚踏进来就打断哪只,要是打死了就来找我要赏钱。”
  李谦错愕不已,外边看热闹的百姓中却先爆出一阵骚乱,纷纷震惊地看着翟似锦,纷纷痛斥她这番言语。
  “怎么能这样啊?恩将仇报啊。”
  “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了不起啊……”
  翟似锦扫了眼那些百姓,捋了捋狐裘衣襟,笑容淡然清艳:“这人居心叵测叫人看得厌嫌,你们要是愿意揍他,郡主府也乐意给你们支赏银,一拳一两,绝不拖账。”
  ……谁会跟银子过不去。
  原本凑热闹的百姓们还想为李谦说几句公道话,现在看向他的眼神,却都跟看白花花的银子似的。
  李谦慌忙上前想继续跟翟似锦解释,翟似锦已经转身回府,头也不回。
  一箱箱系着鲜红绸缎的聘礼被抬出来,摔在雪地里,铜扣掉落,里边的东西稀里哗啦撒了一地。
  郡主府的人“砰”的关上了大门,百姓们还没走,等着李谦身边的护卫们先走。
  但是没等到他们揍李谦一顿拿赏银,旁边宅子里突然奔出一只大黄狗,半人高,腰腹粗圆,张着血盆大口就朝人群里扑来。
  百姓心生惧怕连忙躲避开,狂吠的大黄狗便朝杵在原地思考后路的李谦狠狠扑去。
 
 
第3章 
  李谦亲自到清阳郡主府提亲、却被恶狗咬断双腿的消息不胫而走,没到半日便传遍京城,连深居东宫的赵奕也有所耳闻。
  正是午后,赵奕跟一众幕僚商议完要事,就有人将这个消息说给赵奕听。
  那人哄笑道:“李家那般门第,居然想攀郡主的高枝,如今也是自食恶果。”
  也有人面露担忧:“李毅虽任户部主事,李谦是他次子,出类拔萃、卓尔不凡,去年春闱中了前三甲,将来绝非池中物。”
  说攀高枝也未必,李谦是个有前途的人,清阳郡主要是不喜欢他,就该好生商量,再把将聘礼退回去,也不该像这般行恶事、自损脸面。
  想也不用想,将来李家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赵奕瞬间黑了脸。
  幕僚们纷纷起身告退。
  诺大的书房中除赵奕之外只剩下一个人,偏那人好似察觉不到赵奕的恼怒,依旧捧着茶水轻抿。
  “你还不走?”赵奕斜睨了他一眼,“新官上任三把火,怎么不见你去烧一烧廷尉署,他们忙得脚不沾地,你留在孤这里躲懒?”
  陈熠轻笑:“殿下这里茶水好喝,臣想多留会儿。”
  赵奕不以为然,却也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太子妃近日喜爱茶道,算你们有口福了。”
  陈熠听闻此话,低下头继续喝茶。
  赵奕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发觉茶水早已凉透,又涩又苦,顿时又皱了眉,“孤有事要出去一趟,你若想留就留着吧,孤再遣人给你送些茶点来。”
  他说着放下茶杯,偏头唤常夏去准备马车。
  陈熠眸光有些幽暗,状似无意般询问:“殿下要去何处。”
  赵奕道:“表妹惯来性子要强,今日会发生这样的事,她必然是气狠了,不然不会这般不计后果。孤得去看看她,免得她再做出什么傻事来。”
  此言非虚,满京城都知道清阳郡主是皇帝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从小到大何曾受过半点委屈。
  之前她不甚失足落水,知道的人不算多,长宁帝下令不许外传。可不知怎的,几日功夫就传得人尽皆知,现在李谦还有脸登门去提亲。
  陈熠听出了他的话外音,手指摩挲着瓷杯边沿,黑眸里的情绪不见底不可触。
  赵奕稍一顿,忽道:“瞧你闲得日日发慌,不如随孤走一趟?她将这事儿闹得这样大,孤不好插手其中,你陈廷尉奏谳的名头应该是极好用的。”
  他是太子储君,须事事谨慎,以身作则。
  可陈熠不一样。他在廷尉署当差,手里正巧有点关于李家的把柄,拉着他去郡主府镇场子,实在妙极。
  陈熠刚颔首,正要应下,侍从费康急匆匆进门来:“大人,廷尉署出了急事,几位监事拿不定主意,特地请大人您回去一趟。”
  赵奕讶然,旋即摇头叹气:“罢了,表妹向来喜静,不愿见生人,懒得带你去打搅她。”
  于是他就撇下陈熠,独自去了郡主府。
  ……
  ……
  午后的冬阳并不暖,还有带着一些凉意。
  翟似锦裹着毯子倚在绣榻上,眉头紧拧,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的小姑娘,一身茜红小袄合身得很,露出娇软玲珑的身段,小小年纪便甚是勾人。
  这就是她照拂多年的堂妹。一想起当初捉奸的场面,她到现在心里还是不舒服,一个巴掌拍不响,李谦是彻头彻尾的渣男,这位堂妹也不是盏省油的灯。
  “……明日便是冬至,按照惯例,一家人总是要聚聚的。只是堂姐你贵为郡主,想必今年也要入宫伴驾。”
  “早上的事情大伯父也知道了,他说堂姐当真不喜李家公子,也不该放狗咬人,如今闹得大家都面上无光……”
  翟嫣儿自顾自说了一堆废话,见翟似锦眼底浮起一丝冷意,神色间露出些微的不自然,立即垂头噤声。
  大伯父也真是的,自己跟堂姐多年的心结解不开,还派她来做恶人。
  堂姐这眼神都快能吃了她了。
  燕燕替翟似锦从厨房把药端回来,进屋后瞅见翟嫣儿坐在屋里,笑着上前行礼道:“五姑娘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来了,婢子都没来得及招待你呢。”
  翟嫣儿袖间的双手握成了拳,点头轻声道:“明日便是冬至,大伯父事务繁忙,便托我来给堂姐传几句话。”
  “那传完了吧?”燕燕的笑声清清脆脆,很是悦耳,“太医一直叮嘱,郡主的风寒久治不愈,须得好生静养,五姑娘要是传完话了就让我家郡主好好歇息吧。”
  这些话落在翟嫣儿耳朵里,有些刺耳。
  就像是在催促她赶紧离开,别留在这儿碍翟似锦的眼。
  可她凝神朝燕燕细看去时,只见她笑容真挚,正小心翼翼地伺候翟似锦喝药。
  是自己多虑了。
  翟嫣儿蹙着眉,双手将帕子攥得紧紧的,正要说什么,外边有小丫鬟进来禀报:“启禀郡主,太子殿下来了,管家将他接到了偏厅,郡主可要去见一见?”
  翟似锦才喝了一碗浓苦的药汁,赶紧含下一颗糖渍青梅,酸甜的滋味立即溢满唇齿。
  等喉口的苦涩压了下去,她嚼掉梅肉吐出核,看向一旁的翟嫣儿:“皇兄出宫来看望我,我得去前边招待他了,堂妹你想留便留,我让人给你换壶清茶来。”
  翟嫣儿面色躁红,逐客话她还是听得出来的,随即慌慌忙忙起身回避。
  翟似锦重新梳洗换了衣裳,才去到偏厅与赵奕相见。
  她的喜好与常人有些不同,寻常姑娘大多喜欢针线诗词一类秀气的东西,她却偏爱射箭骑马一类,约莫是从小跟在两位皇兄身边沾染的习气,少了些女儿家的娇柔,多的是男子的洒脱肆意。
  她迈进厅中时,赵奕正好站在前几日才挂好的一副秋日骏马图前,跟常夏在摆说什么。
  虽然没听见,但她能猜到。
  这幅画原是挂在长宁帝的御书房中的,中秋前后的时候,她缠着长宁帝讨要这画,长宁帝逗她不给她。
  直到她落水之后大病了一场,这画就充作赏赐到了翟似锦手里,这样的珍贵墨宝府里有很多,管家没怎么上心,就随意挂在了待客厅这样的地方。
  走到近处,赵奕的笑声清晰入耳:“……孤这表妹生性顽劣,还总觉得自己乖巧无比,若非父皇罩着她,孤能将她一天欺负哭七八回,哈哈哈……”
  赵奕逮着常夏闲谈,并未注意到身后多站了一个人。
  常夏有所察觉,听到此处觉得有些不妥,刚想张嘴就被翟似锦一个眼神扫了过来,默默闭了嘴巴。
  赵奕还在笑说:“还记得前年的秋猎,她闹着要学骑马,偏偏笨得很,自己囫囵从马背上摔下来,哭得可凶了。”
  翟似锦站在他身后,笑问:“是么?”
  赵奕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一时没反应过来,顺着附和点头:“那可不是,孤就这一个表妹,当时她摔得不轻,孤还特地托了宜乐给她送药上药,也不见她对孤说句感激话……”
  常夏终是忍不住,掩嘴咳了声,讪讪扯他衣摆:“殿下。”
  赵奕回头,他口中所说的娇气小姑娘如今就站在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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