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娇——沈缭缭
时间:2022-08-12 06:29:08

  马车里昏暗得不像话,只有月淡淡的月光照射进来,她看不清陈熠在外面做了什么,只是没过多久,那扇门被轻易打开了。
  陈熠攀着车厢,沿途的寒风卷起他挂在门口的衣袍,他沉着面色跨进来,拽起翟似锦的身子往怀里揉,力道重得如同想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般。
  “郡主,抱歉,我来晚了。”
  其实不晚。
  翟似锦被揉得骨头都疼,但却说不出话,只能冲他用力摇头,示意他帮忙替她将嘴里的棉布取出来。
  陈熠微顿,看向她的眼神有些隐忍,抬手帮她取掉棉布,解开背后的绳结,轻柔在她耳边安抚道:“郡主别怕,我这就带你回去。”
  翟似锦怕惊动外面驾马的两人,张了嘴也不敢说话,只能紧攥住陈熠的手臂,用力点头,将所有的信任都托付于他。
  马车还在飞快奔跑,陈熠刚才能轻松上来,现在要是想带她一起往下跳的话,她无疑是个累赘。
  腰肢突然被一双坚硬有力的臂膀托住,她整个人再次落入陈熠怀中,立即感受到一阵无比的安心。
  只是这时外面的人却撩起帘子,看着翟似锦与陈熠相拥的场面,陆三双手环胸跟看戏似的,笑道:“陈廷尉既然来了,就先把赎金交了吧,不然咱们哥俩好不容易才绑出来的人,就这么被你带回去了,多没面子。”
  这个陆三说话真是欠,翟似锦身子刚动了动,陈熠就摁住她手臂将她拉去身后。
  “阁下看来并非等闲之人,既然知道我与郡主的身份,还敢讨要赎金,胆子不小。”
  “真没意思。”陆三啧了声,摇着头,却不再说下话。
  陆元抓起身侧的佩刀,不屑地看了眼陆三,又对陈熠横眉道:“懒得跟你废话,不交赎金,就拿你的命来偿。”
  他话音未落,丝毫不等人反应,举着刀就冲进马车乱砍。
  陈熠皱着眉头,揽住翟似锦往旁边避了下,避开砍来的锋利刀刃,转而抬腿踹在男人的腰上,侧头对翟似锦道:“郡主,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翟似锦脸色难看,抓住陈熠的手不肯松开,“冲着你来的……?”
  她怎么听糊涂了,这两人绑架她,是为了引诱陈熠过来?
  即便陈熠在外面树敌众多,他们也不可能会找到她头上啊,她和陈熠之间的关系,天底下知道的人能有几个。
  陆元魁梧的脸上染上一层羞怒,提刀又要来砍,陈熠推开翟似锦,避让时不慎从马车上跌下去,陆元也随后跟着跳下去。
  陆三留在前面驾马,回头瞥见翟似锦那一脸的担忧,突然提点了她一句,“别想着跟他一起往下跳,他是习武之人摔一下没什么,你这种娇滴滴的郡主要是从这么快的马车上摔下去,只怕会摔得血肉乱溅。”
  听出他是故意恐吓,翟似锦心里的惧意褪去了不少。
  她慌乱地从发髻里摸下一根发簪,察觉是陈熠送她的梅花簪,愣了愣又插了回去,重新拔出一支金簪,上前地将簪尖抵上陆三的脖子,嗫嚅着唇道:“快停车,我要下去!”
  陆三连头也不曾回,许是察觉到她捏簪子的手在抖,他便嘲讽地轻笑道:“京郊十里地外,有处山岭上有个翻云寨,常年靠打家劫舍为生,我和兄长便出自那里,杀人放火,无恶不作。郡主是个聪明人,这个时候不该激怒我,不然不用等到陈廷尉回来救你,你在我手中就活不过今晚。”
  翟似锦面色微变,握着簪身的手指紧了紧,用力抵着他脖颈,只要再重几分力道,就能划破他喉咙,“本郡主鲜少出门,对山匪一概不知,但你这般衣冠楚楚,怎可能是打家劫舍的山匪?”
  或许是陈熠在朝堂得罪的敌人派来的,又或许,是陈熠办案时得罪的仇家……
  但无论哪种,都不该将她殃及才对。她堂堂清阳郡主,长宁帝放在手心里宠爱的外甥女,到底是什么人活腻了,居然会想到将她绑来。
  知道陈熠与她相熟,并且会在她危难时赶来救她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陆三专心驾着马车,对于翟似锦的威胁根本没放在心上,反倒撇开紧张的气氛,同她说笑道:“郡主可知,我们大当家的真正想要的赎金是什么。”
  翟似锦平复心绪,根本不信他的鬼话,“你们绝不是山匪,你们另有目的。”
  她站在风口处,裙摆被风掀得扬起来,身子单薄得像是随时能被风刮下去似的。
  陆三想让她回去歇着,不要白费力气,但想了想,觉得这位郡主还用簪子抵着自己的命脉,自己何苦装好人,自顾随她去。
  “郡主觉得在下是什么人,那便是什么人。”他懒得争辩,随口敷衍道。
  翟似锦微微咬牙,握着簪子朝他皮肤里刺进去。
  “???”陆三倒抽一口凉气,连忙避着她再下狠手,瞪眼呵斥她,“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他被翟似锦扰了心神,手中缰绳拽偏了方向,等反应过来时,马车已经偏离道路,猛地撞向旁边的一处青石,车厢哐啷直响几乎要散架。
  猛烈的撞击中,翟似锦脑海中一片空白,紧紧抱稳车门,差点被直接摔出去。
  陆三一时不察,整个人摔出去一半,翟似锦急切地拉他一把,他堪堪重新回到马车上。
  鬼门关前走一遭,陆三回过神来,神情还有些愣怔。
  他大哥怎么把这种祸害人的小姑娘丢给了他,早知道他去取陈熠的性命多好啊。
  然不及他思绪放飞,马车疯跑疾驰入了山林,车厢跟沿途大树撞了好几回,他再次不受控制直接被甩下马车。
  骏马无人再掣肘,越发疯跑起来,翟似锦只觉得被晃得五脏六腑都移位了,背部撞得生疼,下一刻将她狠狠摔回车厢,马车朝山顶一路狂奔。
  山风灌进车厢,呼啸寒冷。翟似锦腰背快要断裂,想站起来去控制缰绳,但马车颠簸晃荡得厉害,她刚站稳又摔倒。
  山路尽头,大多是断崖绝壁,马车如果这样跑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她心底陡然生出深浓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
  这股力道驱使她拼尽全力扶着车壁站起来,风肆无忌惮地吹她及腰的长发,她扑上去拽住缰绳,虎口用力到攥出血痕来。
  即便这样,马车依旧没有停下来。
  翟似锦一想到自己就要这样葬身于荒野,浑身血液都变得冰凉,心里到底还有许多不甘,拼尽全力想要拽住疯马,却使得它更加疯狂失控,将她颠得几乎心脏都要跳出来。
  完了。
  快要到山顶了。
  横竖都逃不过这一劫,留在车上等待的只有坠崖一条路,如果跳车的话,至多摔个半身不遂,起码还有口丨活气儿。
  翟似锦轻喘一口气,刹那间做好抉择,抱着撞麻的胳膊起身,扶着车壁走到车门处,刚想刚下纵身跳。
  身后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你没事吧?”
  翟似锦肩膀陡然一震,回头看到陆三从马车后门攀上来,“你?”
  陆三上前来拽她胳膊,“快走,不想活命了?”
  “?”她思绪是真的被打乱了。
  这马车眼看就要山顶,要是不幸遇到悬崖,车上的人都要葬身于此,这种时候陆三身为绑匪,还回来做什么。
  “走啊?”陆三见她傻眼了,他急眼了。
  翟似锦原就紧张的心情瞬间紧绷得不像话,压着声音问陆三,“是谁派你来的。”
  说是绑她,现在却折回来想救她性命?
  陆三懒得跟她解释,只道:“赶紧跳车,晚了就真的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了。”
  翟似锦拒绝他伸过来的手,扶着车门跟他保持一段距离,既能保持自己随时可以跳车,又有了跟他谈判的资格,“你背后的雇主是谁?”
  “……”陆三一默。
  眼瞅着时间紧迫,他连刚才摔下马车身上沾的草灰都没来得及拍干净,这样急匆匆就追上来救她性命,她居然还跟他谈条件。
  “你不必管我们兄弟身后的雇主是谁,现在赶紧跳车,还有活命的机会。”
  翟似锦发出嗤笑声,“我的生死与你有何干系,或者换句话说,你们背后的雇主很在意我的死活?”
  陆三还准备劝她什么来着,听到她这番话,登时闭了嘴。
  翟似锦觉得自己是猜对了。
  眼看山顶就快到了,陆三简直急得想把翟似锦打晕从马车上丢下去,“郡主您行行好,我们的贱命不值钱,您总得顾惜自个儿的命吧?”
  翟似锦故意掐着最后的时间,同样的,她也看得出陆三在掐最后的时间,就看谁比谁沉得住气。
  山里的夜风寒凉刺骨,犹如利刀割在她脸上一样,她很想知道,他们的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陆三涌到嘴边的话,差点就要说出来。
  陈熠这时从后方攀上马车,飞奔到翟似锦身侧,手掌扶住她瘦弱的肩,有意遮挡她和陆三之间的视线。
  “我回来了。”
  翟似锦轻嗯了声,偏过头,继续看陆三局促难耐的模样。
  陈熠忍着腰间的刀伤,看的却是马车前方的山顶。
  距离越近,也就看得越清楚,山顶上是道悬崖,马车正在疯狂地朝悬崖上跑。
  他紧了紧手掌,顾不得其他,用力将翟似锦往怀中一带,用自己的身体包裹住她,做她最坚实的壁垒。
  两人从疾驰的马车上摔下去,滚进山道的雪堆里。
  翟似锦眼前的景象忽然大变,她知道是陈熠带她跳了马车,却没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是陈熠用自己的身体给她做了肉盾,等终于反应过来时,身下的陈熠已经被雪地里的茬石撞得面容扭曲,嘴角溢出的血溅落在她脸上。
  鲜血滚烫,灼得她心头生疼,就跟前世里他落泪那次是一样的。
  他暗地里为她做了太多。
  “陈熠……”她声音嘶哑得不像话,两个字,痛及剜肉。
  陈熠双手抱紧她,忽略掉身体翻滚间的疼痛,对她轻轻一笑,将她脑袋按在自己怀里,“郡主别怕,很快就好了。”
  山体是个斜坡,他们缓缓停下来。
  在这之前,翟似锦只来得及看一眼山崖的方向,疯马的嘶鸣声在夜里显得萧瑟,马疯了没有知觉,直直跌落山崖,再也看不见。
  两人撞上雪地里一块凸起的大石头,势头终于停下来。
  陈熠轻阖眸子,吐了口血,继续扶着翟似锦起身,往旁边树林去钻去。
  “要委屈郡主先躲一躲了,那两人确实是冲着我来,叫郡主受了无妄之灾,实在罪过。”陈熠牵着柔若无骨的小手,偏头瞧了一眼她,垂着眸子道:“不过我沿途留了标记,太子殿下会派人找过来的。”
  翟似锦除了刚才被颠得难受,只是面色微略苍白,稳定心绪后想起陈熠刚才痛苦的神情,他喜怒从不形于色,定然是伤得极重。
  但他不曾开口提,只一口气牵着她走了老远。
  翟似锦再清楚不过他是什么脾气,这时候问他伤势肯定得不到任何回应,只能心慌意乱问他别的问题,“他们……都是什么人?”
  陈熠脚步未停,却是偏头看了她一眼,皱眉道:“他们要的赎金,是我的命。”
  这……
  翟似锦愣住。
  陈熠笑了笑,反问道:“郡主怕了?”
  翟似锦张了张嘴,很多话想说,但最后只摇了摇头,道:“没事,我信你。”
  信他能化险为夷,信他能捉出幕后指使者。
  可她这句小小的“信你”,落在陈熠耳中,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能得到郡主的信任,臣便是死也无憾了。”
  翟似锦注意到,他自称臣的时候,几乎都是有意在哄逗她。
  “刚才那样的情况我们两个差点连命没了,你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翟似锦不知道眼前是哪里,风雪交加冻得她身子打颤,磕磕绊绊地走着,抓着陈熠的手越来越紧,“那你知道你得罪了谁吗?他为何要你的命?”
  这是件根本经不起推敲的事情。
  “你如果在朝堂上得罪了人,他们直接找你出气就足够了,偏偏今夜选在大相国寺对我动手,想必与内廷无关,也并不顾及我的身份,所以他们不是朝中的人。”
  听着翟似锦的分析,陈熠在路边留下标记,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对她的猜测没有否认。
  以至于翟似锦认为这个思路没有错,继续猜测下去,“那就是你在廷尉署办案时得罪的仇家了?”
  陈熠感受着手掌握住的那片柔腻,脚步渐缓下来,对她抿唇摇头,“不会,我从来不会留下漏网之鱼。”
  翟似锦对上他幽深的眸子,轻轻颔首,叹道:“也对,你向来心思缜密,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留下隐患。”
  可人无完人,谁都会有失手的一天……这话她在喉咙里憋了半晌,到底是没说出来。
  因为今夜绑架她的两个人,明确知道她是郡主,还料定陈熠会来救她。
  关键点就在这里,京城里知道陈熠与她相熟的人,笼统不超过五六个,明确知道陈熠喜欢她的,就剩下赵宜乐。
  但想要陈熠性命的,一个都没有。
  “陈熠,你再好好想想。”她情绪有些激动,急着想帮陈熠找出幕后指使者,“他们一开始抓的就是我,半点不顾及我郡主的身份,朝中怕是根本没有这号人,你再好好想想,你还得罪了什么大人物?”
  她自认为人为善,除了翟家和李家之外,她再也没跟任何人结过仇。而旁人见了她总要恭敬行礼叫声郡主,绝没有胆量敢冒着被长宁帝抄家灭门的风险来绑架她。
  追其根底,问题还是出在陈熠身上。
  陈熠久久站立在他眼前,什么都没说。
  “你……”
  翟似锦还要问,他这回出声打断了她,“前边有个山洞,夜里林中蛇虫多,今夜看样子还要下大雪,我们先去山洞里避避吧。”
  翟似锦冻僵的手指头微微动了动,赶紧点了点头。
  两人进入山洞,升了火堆,热浪扑面而来,翟似锦赶紧坐下来暖和暖和,僵硬的手指也渐渐缓和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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