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是来求情的。”长宁帝睨她一眼,“朕还有许多账没跟你算明白呢。”
翟似锦微微抬起头,迎上长宁帝老谋深算的眸子,背脊也有些发凉,“舅舅不是翻旧账的人,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宜乐的清誉与名声不是吗?”
长宁帝嗤了嗤,将刚拿起的奏折又放了回去,面带正色地问翟似锦,“你想说什么。”
“似锦想说,宜乐与侍卫私会的确是德行有愧,于皇室颜面受损,可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只要舅舅肯下令将事情压下,就不用逼着宜乐草率地选定驸马了。”
为公主选驸马是一国大事,确实不该如此草率。
但长宁帝反问她,“你怎知朕会随便给宜乐塞个驸马?”
翟似锦愣住,“您是早有打算了……?”
“不然朕由着她跟一个侍卫整日厮混?”长宁帝险些被气笑,顺道把她也数落了一遍。
“你以为朕是好糊弄的,真不知道你跟陈熠私底下那点事情?你阳奉阴违惯了,宜乐跟着你也学坏了。”
翟似锦心虚得很,不等长宁帝发话,便用手撑地站起来,朝长宁帝走去,“舅舅,似锦知道自己犯的什么错,等宜乐的事情解决了,您到时候怎么罚我我都认了。”
“那朕罚你以后不许跟陈熠见面?”长宁帝挑着眉,话锋一转便无情嘲笑,“只怕你嘴上答应得快,心里还想着等会儿一出宫就去找陈熠。”
“舅舅……”还真被他猜到了,“咱们还是来说宜乐的事吧,您当真要打算逼着她嫁人?”
长宁帝冷冷瞥她一眼,随手翻开一本奏折看起来,并不作回答。
“我们都知道您是心疼宜乐的,说什么让她出家去当尼姑的话都是唬她的,您觉得宜乐到了婚配的年纪,正好她也心有所属……”
翟似锦见长宁帝久不搭理自己,紧张得手心捏出一把汗来。
长宁帝声音轻缓又带着几分威压,猝不及防地反问她,“那个叫林昭的侍卫?”
“诶……是他。”
反正现在瞒是瞒不住了,索性把事都摊开在长宁帝面前,照着长宁帝对赵宜乐的疼爱,起码不会再逼她嫁给不喜欢的人。
岂料翟似锦答完这一句,长宁帝脸上的神情顷刻间严肃了起来,冷冰冰地道:“果真是朕往日太纵着你们了。”
翟似锦愣愣地望着长宁帝,才绕到舌尖的话顿住。
她这时候该狡辩什么?
虽然她和赵宜乐两人阳奉阴违都是事实,但直言激怒长宁帝的后果她们根本承担不起。
不及翟似锦开口说话,长宁帝再次对她诘问道:“上次宜乐推掉晋阳侯府的婚事,也是因为那个侍卫?”
“啊……应该是吧。”
要说翟似锦现在心里一点不后悔,那都是假的。她都快忘了,长宁帝是个念旧的人,自然也最会翻旧账。
“舅舅,其实这也不见得是坏事。您想啊,宜乐长这么大难得遇上个喜欢的人,还能为他放低身段做那么多事,您要是一昧阻拦,她肯定要伤心死了。”
长宁帝冷哼了声,低头又开始批阅奏折。
翟似锦恍惚觉得自己应该是被长宁帝唬了,心里扑腾跳得实在没底。
刘公公沏了杯安神茶来,特意交到翟似锦手里,让她帮忙递到长宁帝跟前去。
翟似锦凑近前轻轻地唤,“舅舅。”
长宁帝抬眸看她一眼,脸上的不耐极其明显,“朕的容忍是有限度的,朕可以既往不咎你和陈熠的事情,只要你往后收住心不再与他往来。但宜乐的事情你休要再提,她是一朝公主,绝不可能嫁给一个侍卫。”
“可宜乐她喜欢啊,舅舅您要是强给她塞一个驸马,宜乐她不会开心的。”翟似锦把茶杯放在桌上,打算再劝劝。
“难道像你一样,私下跟外臣不清不楚?”长宁帝将手里的奏折丢到她面前,“宜乐就是跟你学坏了,你自己好好瞧瞧,你一心相中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混账。”
翟似锦看着奏折上写着陈熠二字,右眼皮子当即就跳了两下,“舅舅这是做什么?”
朝政上的事情,不是她一个女子能看的。
“你自己瞧。”长宁帝抬了抬下巴,算是允许,“朕早就说过陈熠不是个安分的人,他杀戮太重,不适合你。你打小就听话懂事,宜乐跟着你玩,朕和皇后从来都是放心的,可这次你解释一下,你相中的心上人是个居心叵测的,宜乐跟着你喜欢的竟也是个无足轻重的侍卫,这叫皇室颜面何存?”
奏折上写的尽是御史台那群人对陈熠的弹劾,刚好就是翟似锦晨间在集市里听到的那些流言,说陈熠握权独大,有造反行迹。
翟似锦只粗略扫了眼折子就帮忙叠了回去,对长宁帝道:“陈熠不是这样的人,舅舅您可要明察秋毫。”
“无风不起浪。”
翟似锦解释道:“市井街头人多眼杂,陈熠为人又不懂变通,肯定是因为在朝中得罪了什么人,如今才被人传谣言波脏水。”
“朕只信自己的推断。”长宁帝眸色深深,看向翟似锦的眼神中多是失望之色,“原先朕确实是看重陈熠,可现在日子久了,他在公事上玩忽职守,在私事上与你牵扯不清,这样的人你到底看上了他什么?”
“舅舅……”
“似锦你乖一点,陈熠他不是你能驾驭得了的。”
长宁帝紧紧皱眉,语气失望至极,“他是否有谋逆之心,朕会派人去查,但在此之前,你不许再跟他有任何纠葛。似锦,你可明白了,你比宜乐年长,她处处将你视作榜样,你得给她起个好头,不能教着她外面胡乱结交些不三不四的人。”
翟似锦一默。
她就知道,长宁帝肯定会用她和陈熠的事情来赌她的嘴。
“可舅舅,宜乐她年纪也不小了,她能懂是非,我和陈熠的事情与她无关,她喜欢林昭是她的事,舅舅您要棒打鸳鸯,何苦将我拖出来当挡箭牌。”
她话音一落,长宁帝刚皱眉,旁边伺候的刘公公已忙不迭伏地跪下,生怕会被翟似锦这番话牵连。
翟似锦坦荡地迎上长宁帝的目光,再次郑重其事地道:“舅舅,我信自己的眼光,陈熠绝不是私心利欲之人,我也信舅舅是明君,市井里传出来的那些谣言还请舅舅下令彻查,不要再让陈熠蒙受不白之冤了。而宜乐的婚事也请舅舅慎重考虑,与其逼她嫁给不喜欢的人,她到时候万一真出家当了尼姑,您和舅母便是后悔都来不及。”
“你这是在威胁朕?”长宁帝蹙眉,语气变得危险。
翟似锦稍后退半步,摇头道:“似锦不敢威胁舅舅,只是很冷静地在向舅舅提议,男女之情本就是无规律可循,若真是两情相悦,舅舅您再怎么阻止也是无果的。”
长宁帝沉默许久,半晌后终于开口,却只道:“朕不会接纳陈熠,也不会退步让宜乐下嫁给一个无权无势的侍卫,你们俩就死了这条心吧。”
他说完就偏头看了眼刘公公,“送郡主出去,带她去找皇后给她安排下住处,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她再出宫去。”
“??舅舅您这是做什么?”翟似锦懵了。
长宁帝继续翻开桌上弹劾陈熠的折子,“似锦你还是太年轻了。朕是皇帝,朕想做的事,就没有办不到的。”
说完便不再看她。
刘公公上前挡在翟似锦面前,做了请的手势,“郡主,奴才送您去景阳宫。”
翟似锦俏脸微寒,袖间双手捏了捏,偏偏只得遵从长宁帝的安排,俯身行礼道:“似锦这就告退了。”
迈出太极殿,便看见赵奕眼巴巴在外面等着,见翟似锦一出来,立即迎上来问道:“表妹,如何?”
……不如何。
翟似锦撇撇嘴,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也闷闷的,“舅舅将我罚了禁足,不许我再出宫去。”
赵奕:“???”
“因为舅舅觉得我跟陈熠时常在一处厮混,把宜乐给带坏了。”
赵奕:“……”事实如此,父皇明察秋毫。
赵彬一直站在赵奕身边,闻言忽然插了句嘴,“陈廷尉的事情早朝时我就知道了,刚才听太子说了三皇妹的事情,如今表妹你这又……虽然我才刚回京不久,但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表妹你尽管开口。”
翟似锦微拧了下眉,对于赵彬脸上显露出的担忧十分怀疑,“陈熠那都是朝堂上的事,大皇兄你才回来,还是不要蹚这趟浑水了。”
赵彬是武将出身,可察言观色的本事一绝,翟似锦就这么一句话,便叫他感受到数不尽的寒意与疏冷。
分明前两日翟似锦对他言辞还算温和。
“表妹你这么对我说话,我可要想想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赵彬原是好意,被她曲解不怀好意,心里怄得有点难受。
翟似锦想起他前世干的那些混账事,自然对他笑不出来。
赵奕忙在中间打圆场,轻斥着道:“似锦你怎么跟大皇兄说话的,他也是好心,你怎的有了心上人连皇兄都不认了。”
翟似锦抬手烦躁地抠了抠眉心,心不甘情不愿地朝赵彬道歉,“大皇兄没哪里得罪我,是我在舅舅那里挨了罚,所以心情不佳……”
赵彬蹬鼻子上脸,轻啧了下,暗叹这小表妹吃瘪的模样有些好玩,往日只晓得她被长宁帝如珠似宝地疼着,还从未见过她这般。
刘公公在边上瞧着耽误时辰,再拖下去长宁帝那边就该问罪了,无奈出声道:“两位殿下,老奴该送郡主去景阳宫找皇后娘娘了。”
赵奕皱眉问,“找母后做什么?”
刘公公讪讪道:“陛下说了,让郡主陪三公主在宫里住一段时间,两人好好聊聊,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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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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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太极殿离景阳宫有一段路。
赵彬知道自己算是个外人, 早早借口离宫去了。
只有赵奕跟在翟似锦身侧,故意把刘公公甩开一大截,低声问她刚才在长宁帝面前求情的细节, “往日父皇最疼的就是你了,他怎么能忍心连你也禁足?”
翟似锦垂头看了眼脚下, 微一沉吟, 怅然又无奈,“皇兄你还不明白吗, 舅舅他是九五之尊,他绝不允许有人质疑他的决定,即便是你我都不行。”
赵奕凝了眉心,显然还是有些认同翟似锦的话。
“我本来就因为陈熠的事情对舅舅有所欺瞒, 寿宴那次更是当众给舅舅难堪, 他现在肯定是不愿再听我的劝了。”翟似锦故意平静语调,不想让赵奕太深究她惹怒长宁帝的缘由。
但赵奕看着她长大, 哪里能看不出她话语里的遮掩, “似锦你说谎了吧,父皇从来都是最疼你的,不至于为这点小事罚你, 定然是因为旁的事情。”
翟似锦微挑眉, 飞快地摇头,“没有。”
“当真?”
“自然当真。”
赵奕脚步缓了缓,扭头望了眼跟在不远处的刘公公,复又抬眸望着翟似锦的脸,语重心长道:“似锦, 你同孤说实话,到底是因为什么, 父皇竟连你的劝都听不进去了?”
翟似锦稍一顿,张嘴就想随便胡诌个借口糊弄过去。
但赵奕眼神极为认真,眸光紧盯着翟似锦,仿佛她只要说假话就会被他立即拆穿。
翟似锦叹了一口气,不太情愿地道:“现在当务之急是宜乐的事情,皇兄你揪着我不妨做什么”
赵奕停下来,与她对视一眼,“似锦,孤只是在关心你到底闯了什么大祸,竟能惹得父皇如此罚你。”
“我没闯什么大祸。”她坚决不承认。
“你没闯?那就是陈熠闯的?”
翟似锦一默。
赵奕挑着眉,继而无情嘲笑,“果然是这样,怪不得父皇迁怒于你,上次孤答应陈熠在父皇面前提你们的婚事,恩典没讨到,简直是被赶出来的。”
翟似锦抽了抽嘴角,继续迈步穿过御花园,往旁边冗长的宫道走去。
但说到底,赵奕也是为她和陈熠挨的骂。
她想了想,忍着头疼反过来安慰赵奕,道:“害皇兄挨骂是似锦的不是,等改日似锦一定好好补偿皇兄?”
赵奕闻言一脸不屑,“得了吧,是谁的账就算在谁头上,没得让你一个小姑娘来赔罪。快给孤老实交代,陈熠他背着孤到底做了什么,怎么惹得父皇这般针对他?当然了,别说是因为今日朝堂上他被弹劾的事,孤可不好糊弄。”
“皇兄。”翟似锦袖里的手指搅了搅,心头一痛,“皇兄你别问了,我们帮不上忙的,还是别给他添乱了。”
“这怎么能叫添乱。”
翟似锦深吸一口气,支吾道:“皇兄你真的别问了……陈熠和舅舅的事,只有他们两个能解决……”
赵奕打断她,“怎么会是他们两个人的事,这是你和宜乐以后的终身大事。”
翟似锦愣住。
赵奕牵着她继续走,有意跟后边的刘公公拉开距离。
“孤原先想着让你去劝父皇,肯定能帮宜乐把事情摆平,没成想你和陈熠还有事瞒着,要是连陈熠都过不了父皇那一关,父皇怎么可能会答应宜乐和一个侍卫在一起。”
赵宜乐的脾气大家都知道,逼她和林昭分开等于要了她半条命,要是再让她跟别人成婚结合,那索性就不用活了。
翟似锦也是心疼赵宜乐的,但眼下这个情况她显然有些草木皆兵,现下被赵奕这么一提,才知道是自己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
“那现在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