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当我多事。”云英蹙眉,“让你一头栽进去算了。”
荷枝的眉渐渐拧起,正要说话,便听一阵急促地脚步声,有人喊她,“荷枝,殿下出来了。”
话又没谈成,荷枝看见云英叹了一口气,“快快,去吧。”
荷枝跟在小太监后快步地走到院外,便见太子早从屋中走出,刚伸出手臂,她连忙搀扶上。
太子离开周姑娘的小院之后,似乎已轻松下来,闲适道,“走,看花去。”
原定便是今早上山,所以一切妥帖齐备。
前有太监开路,后有侍卫跟随,风侍卫一路搀扶着太子,荷枝、云英跟在一旁。
走入山间,无人言语时,石阶上的脚步声便是唯一的动静。
说是要看花,一路周遭全是参天的树林,石阶上积了一层水汽,荷枝低头看着阶面,生怕有一处青苔滑了殿下。
相比之下,站在更后面的云英反而更加闲适,目光时不时落在荷枝上,心中不由得叹气。
这丫头一门心思全在太子身上,日后不知要伤多少心。
行过一处竹林,路面空旷处便见小亭。亭外是一片粉白色花海,灰白小径掩在其中,穿林不见。
“殿下,已到桃园了。”
荷枝跟着风侍卫搀扶着太子进入亭中。
小太监张罗着在石桌上铺开绸布,端上茶点,荷枝便接过茶具清洗。
“不是没出过宫?”
慕容仪听到动静,知道又是她,便道,“去看吧。”
荷枝一愣,反应过来,话是对她说的。
云英笑道,“这儿有我伺候,你去玩吧。”
“不用,你们一道去。”
正巧云英有话没同荷枝说完,便赶忙应下,拉着呆呆的荷枝就走上小径。
荷枝一面回头,看见太子垂着眸子,神色漠然。
而身旁风侍卫的目光追随而来,荷枝提醒:“我们不要走远,风侍卫在看着。”
“行,就在这看吧。”云英不禁好奇地问道,“你真没出过宫?”
“没有。”荷枝并不遮掩。
“前……十几年,一直在宫里?”
“是。”
云英还是难以置信地哑了哑嗓子,喃喃道:“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你一直围着殿下转。”云英嗔道,“人走到这里了,心还在那亭子里。”
荷枝不语。
云英推她:“前面是桃林深处,你想过去吗?”
荷枝摇头。
“如果我不跟着你呢?”云英又问。
粉白的枝丫间稀稀疏疏,即便是荷枝一个人走,回头还能看见云英的身影。闲适地站在小径间,身上还穿着粉色宫装,完全没有要跟来的意思。
荷枝没有想到,只是一个人走走,便这样吸引她。
当身后的粉白渐成一片,远处的亭角也逐渐看不见,荷枝终于停下来松了一口气。
站在粉白色的花海中,荷枝眼前一片眩晕,绷直的身姿也逐渐舒坦。脚步可以缓可以急,全由心定。
她还想在白色花瓣铺就的地毯上睡到天色昏沉,睡到黎明将倾。
一阵大风刮过,枝头的花苞如雨一般洒落,荷枝伸手去接,一枚粉朵滑落她的掌心。
她有些懊恼地蹲下来去找刚刚自投罗网地花骨朵,却只能无奈地拨了拨粉堆。
荷枝看到手指上灰色的泥泞,忽然从粉堆中跳开。
手弄脏了……怎么伺候殿下?
她盯着手上余留的花粉,垂下眼睫怔怔地想,如果……她不是宫女就好了。
荷枝的念头只是起了一瞬便很快打消,身后的呼唤也随之传来。
回头去看,太子殿下与风侍卫已经从转角处走来,呼喊她的云英正跟在身后。
“怎么走到了这里。”太子问道。
太子脸上面无表情,叫荷枝有些害怕。虽说太子让她自己看花,可她实在走得远了,若落一个私自出逃的罪名,那她实在得不偿失。
荷枝走上前道:“殿下恕罪,奴婢没见过这样成片的桃花,实在是太高兴了。”
太子的脸色像是和缓下来,道:“好看么。”
“殿下稍等。”
眼见他肩上掉落的花瓣,荷枝一踮脚,便将花瓣剥落掌心,“请殿下伸手。”
慕容仪随不解,但还是照做。
随即,娇小的手掌覆盖着柔软触及掌心,她的手指带着丝丝凉意,将他的掌心拢起。慕容仪知道,柔软的是温凉的花瓣,触及指尖酥痒的是桃花细蕊。
荷枝几乎以为这是一次完美的讨好,如果没有看到那只指缝中的小蚂蚁的话。
第17章
小蚂蚁从太子的指尖上溜出,像白玉上的一点墨痕。
他就算看不见,也一定能感觉到。
荷枝迅速拿出帕子,面不改色地抹掉路线毫无规律的小蚂蚁,正悄无声息地收手,指尖反被拿捏。
原听风朗说她走错路,又在林中没了身影,故而找来。她一向不会离他很远,今日反常。
如今桃花盛开,若是看花,倒也情有可原。
慕容仪神色缓和下来,道:“不必擦了。”
荷枝心虚地低头:“是。”
她一时再没声息,慕容仪握住掌心花蕊,问道:“不是想吃桃花酥?”
荷枝哑了一下,没想到太子殿下还记得。
“桃园深处还有一座八角亭,到时再吃。”
原以为走了很远,荷枝没想到连桃园中的亭子都没走到。
荷枝搀扶着太子,走了约莫一盏茶时间便见朱亭。入亭后,荷枝与云英便张罗着铺席煮茶,又摆置糕点。
一个小太监将手里的雕花盒拿上桌,打开,粉嫩的桃花瓣样的糕点整齐摆放,赏心悦目。
原来太子殿下早准备好了。
云英知道这原本就是为荷枝准备的,因而推她去安心享用。
荷枝倒有些不好意思,先将桃花酥呈给太子,“殿下请用。”
“你吃。”慕容仪摆手道,又点身侧,“可坐下享用。”
云英在一旁煮茶,一转头便见荷枝与太子比邻而坐,看着竟并未违和感。
茶还没煮好,却有个僧人从桃林间急匆匆地跑来,向太子禀道:“周姑娘旧疾复发,已经晕过去了。寺中无人能医治,还请殿下……出手相助。”
慕容仪顿时拧紧眉心:“下山。”
太子先随僧人离开,荷枝将尝了两口的桃花酥快速吃完,便将剩余的都收了起来。
因要救人,下山后太子直奔周姑娘的小院。
荷枝跟着有些吃力,但不敢怠慢。
小院中已围了许多僧人,一见太子,纷纷起身行礼相让。
慕容仪被扶着坐到榻边,就着手腕把脉,蹙眉道,“贴身丫鬟在何在。”
萍儿连忙出声,“殿下。”
“她有多久不曾服药?”
萍儿支支吾吾道,“小姐她……”
慕容仪并无耐心盘问,道,“身为奴才,对自家主子照顾不周,将她拖下去。”
萍儿连忙道:“殿下饶命,是小姐、小姐她不肯喝药……”
“小姐说,殿下一日不好,小姐便陪着殿下病着。小姐不肯喝药,奴婢们怎么劝也没用。”萍儿急道,“小姐也是知道殿下要来衡远寺,便想看看殿下。小姐说,殿下原是京中远近闻名的君子,断不该是现在这样……”
慕容仪忍俊不禁,“孤怎样?”
萍儿打了个寒颤,她不敢往下说了,只道,“奴婢实在没办法,只望殿下看着小姐对殿下的心意的份上,救救小姐!请殿下救救小姐!”
慕容仪冷声道,“药带了没有。”
萍儿道,“姑娘无论如何都不肯服药,早在半年前,便停药了……”
“风朗,把方子写给她,按两倍剂量煮两次药。”
风侍卫离开后,荷枝便上前代替他的位置侍奉一旁。太子依旧坐在床榻边,不时将周姑娘的手腕捞起,催促道,“要快。”
荷枝在一旁看着周姑娘苍白的嘴唇,不由得也悬起一颗心。
明明有疾,却半年不肯服药,硬要陪着殿下,大约也是心中满含深情吧。
过了几个时辰,药煮好了。
萍儿将药给周小姐喂下,太子再度把脉,确认无虞,漠然道,“醒来后,还是按从前的方子——”
床榻上,周小姐忽然呓语一声。
以为她醒了,慕容仪话头停下。
静默一会儿,周小姐再次呓语,这回荷枝听清楚了。
“容之……”
是殿下的字。
萍儿连忙抓住小姐的手:“小姐……”
慕容仪似笑非笑道:“方子早写给周家,再有此事,不如把你家小姐关起来,总有办法叫她喝药。而你,伺候不好主子的人,留着做什么呢。”
萍儿听完顿时脸色惨白,“是……”
太子起身,荷枝赶忙上前搀扶。
殿下一直守在周姑娘身边,直到现在才有时间用晚饭。
荷枝跟在身边,更是只有等太子去沐浴时,才得空。
后院厨房里,云英端着碗走到荷枝身旁,两人心照不宣地沉默着。
听完太子对萍儿的那番话,荷枝和云英都有些心惊。在太子身边待久了,几乎忘了初入东宫时的恐惧。
太子殿下并没有变,只是他太久都没动过怒。
良久,云英才低声道:“听闻周姑娘不是患病,而是曾为太子殿下中了毒。”
荷枝垂着眼睫,继续扒着晚饭。
“因这一事,皇后定下周姑娘与殿下的婚约,是以所有人都将周姑娘当作未来的太子妃。”
“周姑娘是太傅之女,也是京中出名的才女。在殿下患眼疾之前,传闻与殿下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可是殿下有疾之后,便再不肯见周姑娘。”云英继续道,“这是下午煮药的时候我听到的。”
荷枝抬眼,平静道,“殿下的事,不该咱们议论。”
见荷枝快速吃完饭要离开,云英有些急着喊她,“荷枝!”
太子殿下就是一个薄凉的人,只有面前这个傻丫头才会对他毫无顾忌。
荷枝转过头,神情依旧平静,提醒道:“小心被人听到。”
“我再也不说了!”云英脸色一变,愤愤道:“你就是个……算了!”
荷枝从她身边侧身而过。
没有人发觉她的脚步有些急促,与平日不同。
殿下很久没罚过人了,久到荷枝以为殿下很好相处,甚至敢在殿下面前讨好卖乖。
明明她很清楚,自己正是什么都不求,才被殿下选中。
她和殿下的关系并不像云英想象的那般,更谈不上能要什么名分。
只求一个安稳。
回到正殿,太子已在床榻边。他眉头依然锁着,仍是不悦,并没有察觉荷枝的异样。
荷枝忽然发觉,自己对他还是怕的。
怕他不由分说一句话将她处死,更怕与他的更近一步接触。
云英这两日的暗示,她早就听懂了。
可宫女原本就是侍奉主子的,她没得选。
荷枝发觉自己的手有些僵,连忙定了定心神走到太子面前。又利落地脱下太子的外裳,想着早点侍奉完离开。
太子沉着眸子在床榻边坐下,眼睫上像是覆了一层寒霜。
荷枝解帐子的手法愈加迅速,只等撤下床帐之后离开。
冷不妨,腰间横出一只手。
下一刻,荷枝双脚离地,整个人落进太子怀中,肩上已抵上坚硬的下颌。
腰间的指腹摩挲,荷枝瞬间绷直身体,寒意爬上她的后背。
而后长臂绕过她的腰际,让她支起半身,下巴也抵在太子的肩膀上。
耳边,太子命令一般地道:“抬手。”
第18章
荷枝愣了片刻,腰间摩挲的力道加重。
反应过来后,她试探性地伸开手臂,下一刻,腰间的力道收紧,胸膛相贴,差点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顿时茫然,连挣扎也不敢。
颈边的呼吸急促,荷枝手颤了一下,又轻轻落下,轻抚他的后背。
慕容仪后背忽然僵直。
心中的烦闷在触及到软软地皮肤时骤然消解,桃花浅香在鼻尖清晰显现。
他才反应过来,如今在做什么。
近距离身体接触一向会让他心中难耐,他不喜欢。
然而,慕容仪指尖一蜷,手臂不愿松开。
好像越是靠近,便越轻松愉悦,越是接触,便越发安定。
荷枝的手悬空着,不敢再动。
不一会儿,腰间的力道松下来,好像她的安抚稍稍起了些作用。
太子似乎安定下来,荷枝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腰间手掌好像变得有些烫人,隔着衣料都能察觉到掌心的摩挲。
荷枝僵着身子,尽量忽视其中的不适。
后背的衣料似乎被人握在手中,再一碰,便是腰上绑着小衣的系带。
荷枝更不敢动了,脸色微红,生怕将带结碰散。
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
“殿下,周姑娘已醒。派人送来了佛珠。”
触碰的动作停顿。
荷枝感觉身上的那种危险的氛围消散,她自觉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