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太子语气凉凉,“穿衣。”
荷枝心领神会,给太子穿好外衣后,便跟着到周姑娘的屋子。
一回生二回熟,她熟练地将太子搀扶进屋坐下,然后转身离开……
“荷枝,倒茶。”太子吩咐。
荷枝僵了一下,只好转了回去。萍儿和其他人识趣离开,只剩下周姑娘一个人。
荷枝倒茶手法极轻,听不见杯盏相碰之声。
可是屋子里太静,茶水声如溪流,格外清晰。
周姑娘倚靠在软枕上,惨白的嘴唇紧抿,半天才道,“容之……”
荷枝适时地回到太子身后,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太子抬手示意,风侍卫便上前,将一串佛珠放置在周姑娘的床榻旁。
“太傅曾于孤有教导之恩,孤对周家,也宽容。”慕容仪垂下眼睫,淡然道,“不过这恩,在孤伤眼时,就殆尽了。”
“皇祖母将佛珠赐你,对你满怀期望。”太子开口,声音冷淡,“可是你,自导自演舍身救人骗下婚约,如今又以性命相要挟,如何对得起皇祖母。”
“殿下不是也要用退婚演戏么……退婚,将我置于何处。”周妙绿拧紧眉头,咬牙道,“就不怕我将这些告知父亲,告知王爷吗!”
慕容仪从容道,“太傅将你押在孤这里,原本就没想过你的退路,更不考虑你的名声,但孤可以保你性命无虞。”
周妙绿僵了一下。
“可笑太傅既舍不得王叔,也舍不得孤。”慕容仪忍俊不禁,“竟是以自家儿女做筹码。”
“你要自选死路,谁也不拦你。”他的笑意逐渐收敛,“不过,周家最好安分些。”
慕容仪话也说尽,便要起身离开。
“容之!我是真心……咳咳!”她蓦然一阵剧咳,却还想补全那句话,“你不可以……咳咳这样对我……”
慕容仪漠然提醒,“你的命,在你自己手里。”
周妙绿死死咬紧牙关,双目通红地攥着被角。
荷枝低着头,这番话听得如芒在背……这些事,她觉得还是不知道为好。
倒的茶太子没来得及喝,他便起身离开,荷枝连忙跟上。
没想到来得匆忙,走得还快。
回行云山房的途中天色昏暗,但见太子和风侍卫步履轻健,荷枝反需小跑才能跟上。
回到正屋,风侍卫自觉退下。荷枝赶忙上前,抬眼便发觉他的眉目舒展,一派轻松。
荷枝将太子的外袍脱下来挂上木架,便听到他在身后喊她:“荷枝。”
“奴婢在。”
荷枝一向应答很快,然而身后的人却没了下文。
一回身,太子已坐在床榻边,眼睫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荷枝走到床帐旁,一面解帐上花结,一面开口道,“殿下歇息吧。”
慕容仪抿了抿唇,“荷枝。”
“奴婢在。”
每次喊她,荷枝都心中一惊,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
然而,荷枝在一旁等候了半天,太子依旧是一语未发。
荷枝觉得奇怪,不禁道,“殿下尽管吩咐,奴婢一定尽力去办。”
见他没动作,荷枝连忙道,“殿下先歇下吧,奴婢就在帐外。”
“不用在外面。”慕容仪指尖轻点床边,“过来睡吧。”
“是。”荷枝应答得毫不迟疑。
荷枝依旧是一身宫裙,是入春时,宫中发放的,外衣脱下以后便是粉白色罗裙。
她的裙尾刚扫过床榻,慕容仪便感觉到了,指尖蜷了一瞬,面容上仿若未觉。
荷枝将薄被盖好,半倚着床榻出声:“殿下。”
往日,她只要一出声,殿下的手便会适时覆上脖颈。而后似乎只要一捏,她就能直接睡到早上。
荷枝闭着眼一如既往地伸着脖子等候,太子却转身一道进了薄被,将她手上的被子揽过肩。
哦……上次也是如此。
那次她睡不着,听见殿下半夜同风侍卫出去的动静。
荷枝猜测,大约是因为殿下晚上不睡,才把床榻腾给她睡,体恤她多日值夜辛苦吧。
想通以后,荷枝安然躺下,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一旁的薄被忽然一动。
荷枝连忙睁眼。以为殿下有什么吩咐,却不想太子殿下一翻身朝她靠来。
雪色的中衣靠的极近,荷枝不敢呼吸。她抿了抿唇,悄无声息地往墙后挪。
第19章
黑暗中,慕容仪察觉到她的挪动,眉间一紧,喊她,“荷枝。”
“是奴婢占多了位置吗?”
黑暗中,她小心翼翼地询问。
“……不是。”
荷枝不敢再动,只规规矩矩躺好。
黑暗中,慕容仪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深得深沉:“荷枝,你如今几岁了。”
荷枝几乎要睡着了,一时惊醒,连忙答道:“奴婢十四。”
太子没再说话,荷枝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声。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情绪似乎减淡不少。
过了一会儿,慕容仪翻转平躺,从她身旁挪开。
宫女十二岁可入宫,十四岁可参选女官与妃嫔,荷枝第一年便被分来了东宫。
荷枝心中隐隐猜测殿下应当有话要说,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问。
太子好像叹了口气,道:“没事,睡吧。”
他一发话,荷枝就安下心来,不一会儿便很快睡着。她平日便是如此,挨着床就犯困。
早晨照常起身,荷枝再没见殿下有昨晚那样的情绪,心中也不再留意。到了午后,便听见云英说周姑娘离寺了。
太子又在衡远寺歇了两日,没再让荷枝值夜。离寺之后,马车下山。
离开衡远寺后,太子下令到千秋街的客栈住三日再回宫。千秋街人声喧杂,来往马车熙攘。
荷枝仅听声音便能感觉到这条街上的繁盛,正想透过窗帷去看,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
“殿下,前面马车拥堵,似乎是出了事,奴才这就去看看。”
隔了一会儿,那人回来禀道:“殿下,已经解决了。”
马车缓行半条街后到了客栈。
如在衡远寺一般,太子所住之处并未将其他人驱赶,只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引得行人侧目,谁都知道,店里来了位大人。
荷枝跟着上楼,无意间听见客栈中的谈笑,“就解决了?我还以为那两位要争它几个时辰。”
往下一瞥,是两个穿着长衫的人面对面坐着倒酒:“至于那么久么?”
“你不知道,张大人的夫人和三夫人见面便掐架。以至于三夫人娶来不到一个月,不得已搬至他宅。”
“可是我听说,张大人倒对新娶的那位很疼惜,连着小半个月都住在外宅里,这大夫人见着三夫人可不得有一顿气。”
荷枝还在听着,冷不防身边的云英碰她的手肘,她下了一跳,反应过来云英是在提醒她专心。
荷枝收回目光,却仍能听见楼下的动静:“那怎么就解决了呢?”
“听说是挡着某位大人的道了,大人一发话,那三夫人可不得让路么?”
“这让了一次,往后不知道要怎么闹。我一个月,光听人说她们见面拈酸吃醋都听了四回。以后讨娘子要讨温婉懂事的,否则家宅不宁,还落人笑柄……”
不知不觉,那谈论之声渐小,荷枝跟随在风侍卫身后已到客栈三楼,先安置带来的包袱。
之后便是筹备沐浴事宜,风侍卫一直在太子身边,荷枝得了空闲,便有意无意地听着客栈来往的谈话。
云英几次见她分神,打趣道:“看不出来,你也挺八卦?”
她在宫里一向对当差以外的事不甚关心,没想到出宫以后,竟也会侧耳去听他人的谈话。
荷枝有些不自在的移开目光,“听到了一些,宫内宫外的事。”
酒肆闲谈的这些人,最爱说些宫闱密事、富贵人家的家长里短……真真假假,有些荷枝听着难以置信,但却知道了京中很多风流人物。
云英见她脸皮薄,笑道,“还想知道什么,我去给你打听。”
“不用。”荷枝连忙拉她,“知道太多也不好。”
被云英点破一次,荷枝便更加注意隐藏自己的小心思,若是分心被殿下发觉,不知会不会挨罚。
太子沐浴完便就寝,荷枝住在外间的碧纱橱里,不敢睡得太沉。
不过还是一觉睡到清晨,起身时发觉肩颈上有些疼,才揉了两下,听见床帐处的动静,荷枝连忙起身。
早膳后,太子坐在窗边的长几边,轻松闲适地扬起下巴,勾起好看的唇角。
荷枝怔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
她低着头便想起衡远山琴台的琴师,手抚长琴,长袍飘逸,犹如仙人。
太子的指节如玉竹般白皙莹润,若是拨弦,会更好听吗?
正想着,便听他出声道:“荷枝,去让人送茶来。”
荷枝应下,出门吩咐煮茶。
转身正要推门时,便见玉红衣裙的女子款步而来,她鬓上簪钗明媚,身披绫罗,裙上描金花卉盎然,满身贵气。
那双凤眼刚落在荷枝身上,便“咦”了一声,道,“正好,我的镯子落在马车上了,你替我去取吧。”
荷枝应是,直到那姑娘被人领进殿下屋中,她才赶忙去问来的是谁。
京中霍将军的小女儿,养在手心,极为疼爱。
荷枝自不敢怠慢,下了楼走到街上,一眼便见到一架精致高大的马车,挂着一个繁复的“霍”字。
她上前对车夫道,“霍姑娘的镯子落在马车里了,让我来取。”
那车夫打量她一眼,轻慢道,“你是什么人?”
荷枝身上穿着宫裙,解释道:“我是太子殿下的随身宫女,霍姑娘走到楼上发觉镯子落下了,差我来取。”
“小丫头小小年纪便会骗人可不好。”车夫懒洋洋地坐在车上,闭上眼睛已有不耐,“没心思陪你玩过家家,快走快走。”
荷枝忍不住道,“是真是假,您看一眼马车不就成了?”
“姑娘的马车,我们岂能随便看的。”车夫厉声扬了扬手里的鞭子,呵斥道,“你走不走,我赶人了!”
他神情实在太凶,荷枝抿了抿唇,“您同我上楼一问,不就知道了。”
“小丫头,你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
车夫狞笑,手中一扬一落,那坚硬粗实的鞭子爆出一声脆响,荷枝吓了一跳。
“走不走?”
荷枝心有余悸,连忙转身离开。
身后那车夫还不断呵笑,摇头道:“现在的丫头,竟然都妄想爬到太子身边去,真是不知羞耻!”
荷枝垂下眼眸,加快脚步回客栈。
云英在廊里等人,一见着她,赶忙走上来问道:“你哪里去了!方才殿下问你。”
荷枝回神,“茶送进去了?”
“送进去了。”云英拉住她,“不过殿下与那位霍姑娘似有要事相商,其他人都不在里边侍奉,你暂且先别进去。”
“好。”
荷枝说完,便和云英一道在门外站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扉开出一个小缝,玉红的裙摆从门中踏出。
霍起莹才出门,手中不自然地握着空空的手腕,见着门口的宫女,便问道:“我方才不是叫你去取镯子,镯子呢?”
荷枝面露难色道:“奴婢去了,只是车夫没有搭理奴婢。”
“别是没去,拿这话搪塞我。”霍起莹冷笑道,“我家车夫性情忠厚,为人热情,哪有不肯理会的。”
凤眸定在她的眼睫上,“叫什么名字?”
荷枝额间已生出细汗,回道:“奴婢荷枝。”
霍起莹不咸不淡地评价道:“懒蹄子。”
荷枝低着头,见曳地的红玉纱裙摇摆离开,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直起身拉开门帷进屋,方才云英说,殿下找她。
刚进了门,便见太子依旧坐在窗边,听见动静转过头来,情绪减淡,问道,“去哪儿了?”
荷枝一下子便听出来太子语气中的不满,心中有些慌乱。
刚挨了骂,荷枝不敢说霍姑娘的事,只连忙道:“殿下恕罪。”
太子的脸色没有半点变化,点了点桌面,道:“倒茶。”
荷枝一语不发地上前,拎起茶壶,取了桌面上的杯盏倒茶。
忽见他抬手而来,荷枝手上一抖,滚烫的茶水淌到她的手背,顺势而下淌过桌沿,沾湿太子的长袍,湿了一块。
荷枝瞬间脸色惨白,急忙弥补似的取了帕子去擦太子的衣袍。
太子直接起身,一扯袍角。
见他退开,荷枝才真心凉了半截。
她连忙跪在地上,强稳住心神:“殿下饶命。”
慕容仪站定,一拢袖袍。
“要你的命做什么。”慕容仪听到她发颤的声音,抬起手臂,平静地道:“过来。”
第20章
荷枝不敢怠慢,将手背上的水珠擦去,连忙搀扶太子往一旁落座。
她的手臂轻盈,动作利落,慕容仪却留意到她指尖发凉。
太子不发话,荷枝心中难熬,开口道,“奴婢去收拾案桌。”
慕容仪察觉手臂上一空,蹙着眉去捉她的手腕,捉到了,却感觉到她温软的手背上有一小块红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