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殿下慕容修见无人回应,便笑一声,拱手道,“皇兄,臣弟先告辞了。”
说完便大喇喇地离开了。
荷枝和李求脸色一个比一个白。
方才那一番话,或许荷枝不懂,但李求却能听出弦外之音,四殿下是故意说的叫人误会。
荷枝心中忐忑,乖乖地便走到慕容仪身前:“殿下。”
慕容仪一语未发,只是抬起了手,却触摸到带着刺的什么东西。
他手上一顿。
荷枝也一愣,方才回来一路上,她光想着怎么给太子殿下解释,完全忘记了头上还戴着这个。
她连忙去摘,却与另一只手在空中相碰。
慕容仪拨开她的手,平静地问道:“花环?”
像她这样熟读宫规的人,怎么会在头上戴花环。
真在宫中会这么做的,只有那个视宫规于无物的慕容修。
荷枝咬着唇,试图解释道:“是……”
太子一把将花环摘下,语气压抑,“回宫。”
荷枝不敢说话,跟在太子身后,却听身后有一老嬷嬷喊道,“太子殿下留步。”
荷枝停步回头,见那嬷嬷极其眼熟,宴上一直站在皇后身边。
“太子殿下,娘娘派老奴来给太子殿下传话。”嬷嬷礼过,道,“娘娘说就算是退婚,也该想清楚太子妃的人选,霍家、白家的姑娘都已长成,殿下可以见一见。”
太子抿唇不语。
嬷嬷福身退下,离开时眼神往太子身后一瞟,便见到一直跟在太子身后的那个小丫头。
面容清秀,体态娇盈,看上去乖乖的。
老嬷嬷挑眉,不声不响地离开。
太子乘轿回宫,一路上再没与荷枝说一句话。
回宫后,趁着太子去沐浴,李求将荷枝拉到一旁,低声道:“荷枝,殿下这回是真生气了。”
“按照太子从前的性子,咱俩现在都没命了。”李求急道,“今晚不管怎样,你都得爬上殿下的床,安抚好殿下,明不明白?”
荷枝被他说的脸色一白。
李求见她木讷,一把将木盘端到她的手里,“你进去送。”
荷枝瞪大了眼,这些衣物明明在殿下进去沐浴之前就该备好。
除非,李求早有此准备。
他推了推荷枝,软和语气央道:“能不能有命在宫里活着,就靠姑姑了。”
荷枝如今还是个普通的小宫女,一声“姑姑”委实抬举她。
她端着沉重的木盘,感觉头皮有些发麻,便听李求催促道:“等殿下出来喊,便是奴才们做事不周了。”
荷枝深吸一口气,掀开门帷走进浴房。
浓重的雾气眯了眼睛,荷枝顿时后悔。
浴房内寂静无声,荷枝不敢抬头,更不知道太子殿下如今在哪。
她先开口道:“奴婢给殿下送衣物来。”
“过来。”
荷枝上前时,悄悄瞟了一眼,便看见风侍卫灼灼的目光,她连忙低下了头。
就那一眼,荷枝看见太子站在用来叠放衣物的木架旁,衣着完整。
按照李求的想法,必然是在太子沐浴时,让荷枝送衣物进去,这样撞个满怀。
可是有风侍卫在,太子一下子便识破李求的意图。
荷枝感觉脸颊有些发烫。
太子会怎样想她?会觉得她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吗?
荷枝将木盘放置在木架上,欠身而退,每一步走得沉稳缓慢。
直到出浴房。
李求在外等了一会儿,便见荷枝掀帘出来,脸色微变:“你怎么就出来了?”
荷枝怔了一下,摇摇头。
李求叹了口气,低声道,“殿下一向如此,你也别介怀。今晚原本就是你值夜,好好把握。”
荷枝回到寝殿将床榻上的被面铺整,过了一会儿,便见风侍卫搀扶殿下走进。
荷枝瞬时离开榻边,便见太子一身浴袍,乌发披肩,沉默地走来。
他墨色的眸子望向地面,荷枝心中一紧,她不知道太子眼盲时是什么样。
荷枝稳了稳心神,道:“时辰不早了,殿下歇息吧。”
太子躺回床榻,荷枝抿了抿唇,将床帐撤下。
她默默退到帐外,任软纱将两人隔绝开来。
太子依旧没有召她。
夜色变得难捱多了。
太子若是动怒,或说些什么,荷枝兴许还会想办法讨他欢心。可他一言不发,让人猜不透心思。
今晚是她没有能从四殿下身边抽身,可她不过一介宫女,又如何能违抗主子的命令。
前惹殿下不高兴,后擅闯浴房犯殿下忌讳。荷枝啊荷枝,你不是知道,殿下看重你,是因为觉得你乖巧恬淡,还在奢望什么?
荷枝默然看着案几上的烛火跳动,感觉眼睛有些犯花,后知后觉地移开目光,反而觉得有几分眩晕。
她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忽见床帐出拉开一角,太子坐于榻上,淡淡地喊道:“荷枝。”
荷枝一惊,连忙上前,应道:“殿下?”
太子指了指帐中,语气平静:“上来,孤有话问你。”
“是。”荷枝顿时生出细汗,从太子身旁爬到榻上。
他手一收,纱帐落下,烛光瞬时被关在帐外。
帐中昏暗,太子的神色晦暗不明,荷枝不由得缩了缩脚踝,生怕在哪一步触怒了他。
荷枝下意识将半截被角攥在手心里,仿佛心中有了些许安慰。
便听太子轻嗤一声,悠然地半靠在软枕上,道:“就这么怕孤?”
第24章
太子抬了抬下巴,催促道:“哑巴了?”
荷枝扒开薄被,挪蹭着朝他靠近,稳定心神道:“奴婢不怕殿下。”
慕容仪伸出手指勾了勾,不一会儿,温软的身子落入怀中,乖巧安分。他颇为满意地顺着鬓发安抚,“今日在临水殿外,都看什么了?”
荷枝半跪在床榻上,因猜对了他的想法而松了一口气。还未完全放松,便听问话,连忙道:“奴婢碰见了镛王世子和周姑娘。”
他微微偏头,“哦?”
荷枝觉得偷听有些不光彩,斟酌词句道:“世子说周姑娘有些不值得。”
“不值。”慕容仪捻着她的衣料,“你觉得呢?”
荷枝怔了一下,认真地道:“奴婢觉得……殿下很好。”
“好?”
荷枝没想到他会反问,硬着头皮继续答道,“殿下对奴婢很好……”
慕容仪还在等她的下文,百无聊赖地勾她如软缎一般的头发,又顿住:“没了?”
荷枝正色道,“奴婢不敢对殿下妄加评断。”
慕容仪蜷了蜷手指,内心有些失望。
半晌,他面无表情道:“罢了。”
太子松开手臂,荷枝连忙起身,见他改坐为躺,荷枝将薄被盖上,掖好被角。
两厢无言,荷枝也躺了下来。
即便是盖着软软的薄被,荷枝心中依旧忐忑。她不敢睡,殿下还没问四殿下的事。
然而,这蚕丝薄被比她偏殿用的薄被软上很多倍,帐子里还有淡淡的安神香余味,过了一会儿,荷枝便感觉眼前迷蒙,几乎要睡着了。
慕容仪枕着手臂,向虚空中伸出手,好似在黑暗中触碰着什么。
“喜欢花环?”
荷枝惊了瞌睡,连忙答道,“四殿下在前,奴婢不得不受。”
认真的声音带着鼻音,慕容仪颤了颤眼睫,将丝被拢了拢:“睡吧。”
荷枝犹豫了一瞬,就着他的手臂向前挪了些许。
太子不但没有避开,反将她拨到身前。荷枝仰着头偷瞄他的神情,才发觉他已闭上眼睛。
荷枝胳膊上搭着一只温热的手臂,不知怎的竟然生出几分心安,不一会儿便入了梦。
*
第二日醒来时,荷枝发觉肩膀上的手臂不见了,一抬头见太子半坐在榻上,用手遮着眼睛。
她心下惶然,“殿下?”
慕容仪忍下额角疼痛,低声道:“传太医。”
荷枝跳下床榻,往外传话。又转过头来问,“殿下怎么了?”
慕容仪沉了一口气,道,“屋子里太亮了。”
荷枝将帐子拢好,抿了抿唇道:“需要奴婢再做些什么?”
太子摆手,她便退出帐外,吩咐人将窗子合上,殿中的烛火全部熄灭,寝殿黯淡下去。
太医急匆匆赶来,荷枝将人引到床帐,出声示意太子,“殿下,太医来了。”
她拉开帘帐,将太医拢进。
太医一眼看见太子一直用手揉着额角,便知道,该是眼睛出了问题,“殿下如今有什么感觉?”
慕容仪抿唇,“眼睛,不适。”
他一顿,又补充道,“好像有蓝色。”
殿内没什么蓝色之物,荷枝心中一紧,便听太医道:“恭喜殿下,殿下的眼睛能感光了。”
“只是如今殿下眼睛还未完全恢复,不宜见光,日后等慢慢休养,便能看见了。”
荷枝心中欣喜,眼见着太子闭眼后又抬手去遮,便不由得从袖中抽出一方锦帕叠好,放置在慕容仪的一只手下。
太子顿了一下,点头:“可以。”
不过一时权宜。锦帕不大,只不过能稍微遮一些,荷枝是怕太子手累了。
等会出去她再找王福,看看库房里有没有更合适的绸布用来蒙眼。
“此法可行。”太医继续道,“殿下如今有好转,那方子和疗法也需变更。微臣再详细写出方子,交由风侍卫过目。”
慕容仪点头,“去领赏吧。”
太医也不由得欣喜,太子眼疾治了大半年,终于有了新进展。
消息很快传遍宫中,来看望太子的人不绝如缕。
荷枝已给他换上软缎绫罗,蒙上眼后,荷枝用觉得太子身上的戾气消失大半,安静时也有几分翩翩风度。
除开日常用药,此次好转,荷枝又多了一项活计,用烧烫了的药石给太子敷眼睛。
为了不伤到眼睛,荷枝便吹了殿内灯烛,将门窗紧闭,甚至拉上床帐,只为能见光最少。
只是荷枝视物也依稀朦胧,颇有些不习惯。再看殿下,他躺在榻上,神情安然。
于殿下而言,漫漫白昼依旧如长夜。
想到这里,荷枝心中有些闷。
一时失神,去拿药石时,不妨被指尖刺痛感传来,手指缩回。
慕容仪听到了那阵小动作,便问,“怎么了?”
荷枝故作镇定地答道,“殿下,药石还要再凉一会儿。”
“好。”
慕容仪应道,过了一会儿,感觉有人倾身靠过来,“殿下,已经好了。”
慕容仪往她那边靠了靠,方便她动手。
荷枝倾身上前,却见太子低下头,顿时一愣。
他向来高高在上,荷枝没想到如此轻易地看到他的发顶。她恍惚一瞬,才伸出手臂,解开太子绸结。
墨色绸缎松开那一瞬,荷枝正撞见他漆黑的瞳孔,幽深沉静。
她一下子慌了神,胡乱道:“请殿下闭眼躺下。”
慕容仪照做。
眼周附近便覆上微烫的药石,带着浅淡的草药香,静气凝神,也止住他眼睛上眼睛上不时的刺痛。
相比之下,另一缕热息则显得温凉而微不足道,时而靠近,时而远离。
“殿下,殿下?”
慕容仪回过神来,“嗯?”
荷枝松了一口气,刚刚喊了殿下几次都没声,还以为殿下睡着了,“殿下,这药石烫么?”
“尚可。”
荷枝放心下来,继续敷着药石,轻柔地在眼周附近打圈。等药石凉下来枝便换上新的。依照太医的说法,一次需要敷两盏茶时间。
太子一直不说话,荷枝心态逐渐放松。
他细长的眼睫垂下,薄薄的眼皮覆盖着眼睛,单看着便十分舒心。
没有再比殿下更好看的人了。
荷枝一怔,赶忙驱散心中所想。
她本本分分地敷完最后一块药石,收回手,正要呼唤太子,便听见他平静起伏的呼吸声。
殿下真的睡着了。
她暗叹了一口气,便将墨绸平叠好放置在枕下,又给他拉好薄被,放下帐子,便退了出去。
慕容仪醒来以后,发觉到身上盖着的薄被,皱了下眉,直唤道:“荷枝?”
轻盈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殿下,奴婢在。”
慕容仪松了一口气。
荷枝的手停在帐外,顿了一下,问道:“奴婢可以将帐子拉起来了么?”
帐内一阵窸窣,过了一会儿,秋香色软烟罗纱帐被人拉开,太子已探身出来。
荷枝便走到木架前将太子的外袍抱起,与青珞错身而过。
如今太子身边的大部分事宜都交由荷枝,但更多时候,还有很多宫女都在一旁等候吩咐。
荷枝服侍太子膳时,王福突然上前禀告:“殿下,皇后娘娘身边的肖嬷嬷来了。”
太子抿唇,“传吧。”
一见着肖嬷嬷,荷枝不由得提起心眼,上次离开临水殿,也正是肖嬷嬷拦住了殿下。
肖嬷嬷走进殿中,眼神不轻不重地落在荷枝身上。
荷枝默默退到一旁。
肖嬷嬷礼过便表明来意,“娘娘让老奴转告殿下,白家四姑娘下个月行及笄礼。”
“娘娘感念白相和白夫人生前恩惠,为白姑娘及笄备下厚礼。只是娘娘近日身子不适,只好请太子殿下代为转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