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仪:“知道了。”
肖嬷嬷走后,太子便命人筹备出宫事宜。
荷枝犹豫过后,还是向李求打听这位白家四姑娘。
李求得知她的来意,眯了眯眼,“你可算是开窍了。”
荷枝低头不语。
四下无人,李求知道荷枝能同他搭话的时机不多,也不绕弯。“殿下在与周姑娘定下婚约之前,其实还有一个不成文婚约。”
他眸色深了深,故意将这话放在前头。他同荷枝走得近,可不是为了帮助这个丫头,是希望这丫头日后得势,能帮他一把。
这丫头爬得越高,对他来说越好。
“那是十四五年前,那时候还没你呢。”李求看她一眼,“白相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门客三千,弟子满座。白夫人还曾教导闺中的皇后娘娘读书写字。”
“白夫人最后一胎是个女儿,娘娘曾当众表示,希望未来能娶白家的小女儿做太子妃,算是一种照顾。”李求一顿,“可惜。”
“有些事,我们做奴才的不可多言。”李求轻咳一声,“总之,后来白家败落,白家小女儿后来下落不明。白家只留下了这个当时在姑姑家玩的四姑娘,如今寄住在忠义侯府中。”
“若是日后太子娶了周家姑娘为妻,白家四姑娘兴许还会入府做个侧妃。”李求看着她渐渐发白的唇瓣,低声道:“到时候可就没你的位置了。”
荷枝干巴巴地道:“你同我说这么多干什么。”
李求轻哼一声,“这回殿下肯定还会带你出宫,到时候遇见白家四姑娘,提防着点,明白么?”
第25章
荷枝定了定神,暂时不去解释。
话是她问的,李求误会她也在情理之中,若是能知道得更多就好了。
她思忖片刻,又问,“那霍家姑娘呢?”
“那可不一样多了。”李求挑眉,“那可是真正的高门贵女。镇国公家中几代戍边,如今留在家里的就这么一个女儿,捧在手心里跟宝似的。”
“那待遇,咱们的五公主都比不上。”他凑头来,低声道,“不过听说,她家的活挺不好做的,挑剔。”
荷枝早已见过霍姑娘,对他的话理解几分。便又再掏出荷包来递给他:“多谢公公。”
李求毫不客气地捏了捏荷包,塞进袖中,颇为欣慰地道:“这些千金们你比不了,但你有你的优势。”
他抬手触了触眼睫,荷枝忽然明了。
在太子眼盲之际,是她一直陪伴太子,度过最难堪之时。日后等殿下再想起,难免会感念她的常年的陪伴,顾及一二。
这是所有千金都做不来的。
荷枝心中像堵了一块石头,不敢显露,只道:“多谢公公提点,我先回去了。”
她硬着头皮福身离开。
泛红的脸色好容易消下去,荷枝回到书房,便见太子坐在长桌前,面前站了一排排小太监。
荷枝走近,才发现小太监们一个个捧着木盘,各式各样的金银玉器流光溢彩,莫不华贵。
她微微失神,便听太子道:“送往忠义侯府的礼单定下来了?”
“是。”王福立即道,“东宫预备送金粉锦衣花鸟裙一套,缠丝金兰红宝石发钗两对,碧玉鎏金耳珰两对,金器十件,玉器十件,房山瓷器十件。”
太子抵着额角,思忖片刻,“送吧。”
荷枝这才知道,这殿内的这些,都是要送给白家四姑娘的。
王福领命而退,小太监一一跟上,荷枝小心翼翼侧身,由他们先过。等人都退去,荷枝才走上前。
案桌上叠放着一摞摞书卷,都是风侍卫取下来的,如今已堆得很高。
眼见风侍卫竟然不在,荷枝便道:“殿下,奴婢将这边收拾一下。”
慕容仪听着她的动静,寻声而往,点头,“那些,可放回书架中。”
荷枝领命,先将桌上摊开的书卷重新卷起,装回书函。
她怀抱着书函,走入排排书架,正试图核对书架上的字迹,便听不远处传来太子的声音:“走错了。”
“今日没有从那里取书。”
荷枝连忙抽回手,应道:“是。”
她从书架中退出来,对着书函端倪片刻,便发觉书函上的颜色不远处书架中的颜色相近。荷枝正要上前,余光瞟到太子,不由得一惊。
太子不知什么时候已起身,缓缓向荷枝走来。
荷枝连忙上前搀扶,“殿下,奴婢还是等风侍卫回来吧。”
“不用,你来学学如何理书架。”慕容仪问道,“手里抱的书函上写着什么?”
荷枝低头去看,道:“房山瓷评……”
慕容仪点头,“这些品评,都是在旁边的架子。”
荷枝讷讷点头,顺着他的指尖看去,便发觉与她方才所想大致相同。她走上前去,正要停下来找,又听他道:“再往前。”
荷枝偏头看他,太子立在原地,墨绸将他的眼睛遮盖,可他精准无误地看向这里。
“就是那一处。第二排,可见上方有《房山瓷评·卷二》那些字样?就在那里。”
荷枝点头,将书函放回架中,又观察片刻。
她退出书架,听太子继续指点,“经、史、子、集,均置于中间最易得处,你手里抱着的是什么?”
荷枝答:“白衍诗集。”
慕容仪一顿,“这个不放在此处。”
说罢,太子抬臂示意,荷枝连忙上前扶着,由着他牵引得走进里层,越过几排书架,才终于在角落里停下。
太子指着书架上方道,“放在那里。”
荷枝一怔,那地方连太子都需要伸手才能触及,她怎么能够到?
她干笑道:“殿下,奴婢不够高。”
“过来。”
荷枝应声上前,便见太子低身,接着便腰间一紧,忽然双脚离地,再听他道:“现在呢?”
“……”荷枝一滞,手上却不敢停。
她将书函放进书架,感觉两颊有些发烫,“可以了,殿下。”
太子将她松开,荷枝心中松了一口气。
正要离开,忽见太子倾身而来,将她围住,低声在她耳边道:“嘘——”
荷枝身子瞬间紧绷,停顿片刻,便听见远处的脚步声。
“太子殿下,送往忠义侯府的礼单已经备齐。”
是王公公来禀报。
太子并不回答。
王福对着空空的书架,不确定地喊道:“太子殿下?”
听到他又喊了几声,荷枝抬眼,便见太子神情肃穆,依旧不回答。
荷枝不解,紧接着就听到王福继续道,“太子殿下?奴才帮您把书放好——”
她眼神一凝,便听见很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而后停下。
王公公靠近了书架,荷枝好像听见了翻找的声音。
她不禁瞪大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忽然一只手掌覆了上来。
掌心与唇瓣轻擦,荷枝背靠在书架,不敢碰到他的手掌,轻微往后退了退。
荷枝连忙轻轻摇头,示意自己不会出声。
翻找声哗啦啦地,在安静的书房中格外明显。
荷枝偏头,试图从书架缝隙中去瞧王公公在哪。脚步越近,她越是紧张。
忽然,“啪”得一声,荷枝身形一震。
远处不知是什么掉落下来,王公公轻嗤了一声,又走几步,似乎把东西捡了起来。
她还没回过神来,便听太子在一旁压低声音道:“他不会过来。”
他声音极轻,带着几分沙哑。
荷枝心中略微安定下来。
一偏头,脸颊便与绸缎轻擦,荷枝怔了一下,不敢再动。
王公公的脚步声还在靠近,翻找的声音越发肆无忌惮。
荷枝的心悬起,便听王公公忽然一停,然后是纸团揉搓的声音,接着他快步离开。
她松了一口气,便见太子的阴影离开。
荷枝上前,拍了拍他袖上的灰。
慕容仪挑眉,打趣道,“想不想知道,王福在找什么?”
荷枝想了想,终究摇了摇头。
“书信。”慕容仪见她沉默,兀自回答,“以后见着王公公,小心一些。”
荷枝手上一顿。
她蓦地想起曾经询问李求的那番话,忽然心中一慌。
既然太子不信王公公,王公公还是李求的干爹,说明李求也不可信?
她回过神来,忙道:“奴婢知道了。”
*
白家姑娘及笄的吉日将近,太子提前出宫,住在忠义侯府中。
从宫里跟出来的是王福。
王福招荷枝来,嘱咐道,“四姑娘一向与殿下交好,一听说殿下来,必然会过来。等在四姑娘面前,你注意分寸,莫叫四姑娘吃味。”
荷枝僵了一下,应是。
王公公不论是人前、还是人后都极其周到,若非太子提醒,她绝不会觉得王公公有什么问题。
可不论王公公如何,她到底还是个宫女,还要听他的吩咐。
正说时,院门被敲响,有小太监上前将门打开。
便见鹅黄裙角飞扬,女子一路小跑,到太子殿下面前,“太子哥哥!”
太子坐在树下的案前,颔首,又提醒道,“是个大姑娘了。”
白晚意反驳道,“明天才是!”
荷枝一时失神。
她一直以为太子是庄严肃穆的,没想到还有人能和太子这样说话。
她立即回过神,提着茶壶上前倒茶。
刚拿起杯盏,便发觉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白晚意拧着眉问,“她是谁?”
“奴婢是东宫的宫女。”荷枝福身,“姑娘请用茶。”
白姑娘的目光依旧没移开,只是轻“咦”了一声。
荷枝低着头连忙道,“奴婢告退。”
她起身离开,但见白姑娘的目光一直追随,不由得头皮发麻。
慕容仪失笑,反对白晚意道,“你是不是又盯人了。”
白晚意自幼寄住在忠义侯府,表面上受人疼爱,实际免不了多对人讨好,因而养成看人的习惯。
有时会让人感觉不适,不过按照她的性子,也能很快化解。
她嘟囔道,“我是感觉她特别熟悉。”
慕容仪一滞,轻声问道,“……熟悉?”
“不知道,我没见过她,但挺喜欢的。”白晚意想了想,“太子哥哥把她赏给我怎么样?”
慕容仪平静地道,“孤已经赏了你很多东西。”
白晚意一直寄人篱下,最会看人脸色,深知太子心中已有不悦,只是往那宫女处看了一眼。
荷枝走向浴房,预备看看热水有没有烧好。
也不知太子和白姑娘要聊多久,水得一直热着。
她摇了摇头,不去想白姑娘,只想自己手中的事。
也不知为何,越是走近浴房,似乎感觉有人在看她,等她看去,对方又别开目光。
这里不少是侯府的家仆,荷枝不熟悉,更不会上前去问。
只见忽然有人走上来,正要说话,又闭上嘴巴。
荷枝蹙眉,先开口道,“殿下晚间沐浴,水备好了不曾?”
对方哑了一下,连忙道,“快好了。”
荷枝点头,正要进入浴房,却听到里面的窃窃私语。
“你看没看见,那个太子身边的宫女,和咱们家小姐生的好像。”
“那丫头好像瘦一点,不过单看背影,我差点认错了!”
“老刘不是说去看看,还没回呢?”
荷枝眼神一凝,与里面的人碰上面。
“姑、姑姑……”
几个小厮一见她,吓得不敢做声。
第26章
饶是宫女,也是太子从宫里带出来的,得太子看重。
说人闲话被人当面听见,难保宫里的姑姑不大发脾气,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荷枝瞥了他们一眼,道,“平日殿下会在戌时沐浴。”
若戌时一切还未准备就绪,那必然要罚。
几个小厮面面相觑,忙道,“多谢姑姑提点!多谢姑姑提点!”
原来宫里的姑姑这样好说话,几个人心中欢喜,忙低着头装作干活的模样。
荷枝走上前去,就着浴房转了一圈,似无意道:“殿下最不喜欢吵闹。你们若是不想当差,尽管将声音再说大些,保管都能送你们去更好的去处。”
几个人一下白了脸色,连忙跪地磕头:“姑姑饶命,姑姑饶命!”
“要饶也是殿下饶你们。”荷枝笑道:“快干活吧。”
小厮仓皇起身,溜得飞快。
荷枝转身,捏了捏眉心。
她原本不爱做这样威慑人的事,可他们这些人肆无忌惮,若真叫殿下听见什么风声,反倒不好。
转身出了浴房,屋外一颗偌大的梧桐树遮挡住半边云天,更远处蔚蓝的苍穹与橙艳的云霞相互侵染,荷枝一时失神。
在东宫待了已有两个月,她早就不是那个初出长萱宫的小宫女了。宫中一向尊卑分明,只有本本分分,不想不该想的,才能活的更久。
平静下来之后,余光一瞥,却见转角处的墨绿衣袍,荷枝颤了颤眼睫。
身后人道:“姑姑,都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