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兮嗤笑,“你还挺惦记他。”
荷枝的话堵在喉中,渺兮似乎不知道她是太子身边的宫女。
“没有其他事,你就在屋里呆着,免得迷路。”渺兮离开之前嘱咐,“等到饭点,我会给你送吃食。”
他一离去,荷枝浑身疲累袭来,便靠床榻上小睡了一阵。
醒来时,门外一阵喧闹,她推门出去,见下午那个门扉已开了。
渺兮从不远处走来,“看什么看,快吃饭。”
荷枝收回目光,将他迎进屋中。
她在屋内用饭,整个人安安静静。渺兮啧了一声,一面道:“你和白晚意完全不像,她一吃饭,整个人叽叽喳喳的不停。”
荷枝不语。
渺兮靠在桌边,看向门外。
凄厉的喊声再度响起。
那声音实在凄惨,荷枝手臂颤颤,还是强忍着把饭吃完。
刚搁下筷子,便忙不迭问道:“那边是怎么了?”
渺兮面容平静,“他不肯上药,只能受点苦。”
那喊叫声让荷枝胆战心惊,目光与渺兮的目光相撞之后,又瞬间避开。
渺兮察觉她似乎误会了什么,正要说话,忽然停住。
有人进门来:“小公子。邬公子中毒太深,实在无法配合,还请小公子出手相助。”
渺兮瞬间直起腰身,一派正经道:“知道了。”
他走出门外,却又转过身来对荷枝一扬下巴,“过来看看?”
很快他又打消念头,“算了,免得吓着你这小丫头。”
荷枝心中不大服气,感觉他与自己年纪相差不大,不过是个头高了那么一点点。
她将桌面收拾干净,便提着裙摆跟在他身后。
堂屋中,血腥味和草药味弥漫,荷枝刚迈进屋中,便觉不适。
一抬眼,便见几人围簇着床架,床上的男子的衣衫撕裂,后背伤痕遍布,猩红一片。
渺兮不经意间瞥一眼荷枝,见她似乎波澜不惊,心中诧异。
不过救人要紧。他赶忙上前趁着那人不备,在其肩膀上飞速一按,那个人便软绵绵地倒下去。
这手法荷枝是认得的!殿下之前也是这样弄晕她。
荷枝有了猜测,便见渺兮从床榻上起身,“上药吧。早说过上药要轻,这种毒,别说他忍不了,就算是你们也忍不了。”
走出屋外,渺兮才吐了一口气,瞥一眼荷枝。
“不过你这小丫头倒是很镇定。”渺兮像是不经意提起,“想当年我第一次见这类人……”
荷枝面上平静,实际偷偷擦掉掌心的汗,见他停顿示意他继续说。
渺兮咳了两声,“不说了,早点休息。”
天色将暗,浓云遮蔽。
渺兮离开之后,荷枝回到屋中,看着那处紧闭的门扉。
一时安静,荷枝忽然发觉,此处竟然连蝉鸣虫鸟之声都听不见。
她心中再度慌乱,又将玉拿出来摩挲,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
夜半,那声喊叫再起。
荷枝反复无法入睡,干脆起身,刚打开门便看见渺兮。
他站在远处,眉头紧锁,问道,“小丫头,上药会不会?”
也没管荷枝会不会,他就把她带到屋中,无奈道,“我们平日下的都是死手,这人细皮嫩肉的,吃不了上药的苦。”
荷枝疑惑道,“像下午那样,弄晕不就好了?”
“他中毒已经数月,再不好好治,小命都要不保。”
见他说的严重,荷枝才点点头,“那我试试。”
渺兮将盛满草药的钵盂递给荷枝,比划道:“就糊上去就行。”
浓烈的酒腥气让荷枝一下子蹙了眉,她一走近,那人忽然抬起乱糟糟的头发,血红的双眸瞪大,手脚胡乱地踢,又被人按住。
荷枝等了一会儿,才走上前,将浆糊似的草药渣舀出一勺。
“挣了这么久,不累么?”
荷枝刚说完,便听见他从喉咙之中发出哼声,她试探性地抹药,一面继续道,“他们说你伤的重,所以得这样上药。”
他继续哼哼。
荷枝见他不再喊叫,便放心大胆地继续上药。
她平日寡言,很快便不知该说什么,忽然瞥见渺兮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得道:“你怎么不说话?”
渺兮不自然地收回目光,“说什么?”
“我小时候摔过腿,没有药可以擦。疼的时候,师父就让我想别的事。”荷枝想了想,“你同他说话,他会不那么疼。”
渺兮抱着双臂,“我看你这手法挺好,他也不疼。要不你留在庄子里给我打下手?”
荷枝手上一顿,摇了摇头。
渺兮不再说话,待把后背的伤都抹上药,荷枝道:“翻个面吧。”
“不……不用了。”
男子忽然开口,反叫荷枝有些愣住。
荷枝手里还有半铂的药渣,迟疑地看向渺兮。
“行行行,剩下的我来。”渺兮轻咳一声,接过荷枝手里的钵盂,“你快睡觉去。”
荷枝见他催促,便转身离开。
渺兮毫不客气往那人身旁的床榻上一坐,道:“你可别喊,不然我再把那丫头叫来。”
他再上药,那人扭过头去,身子颤颤,却一个字也没再叫嚷。
即便是夜深人静,荷枝依旧没有睡好。一直没有太子殿下的消息,她心中难耐。
早上一见着渺兮,便问:“我何时能去见殿下?”
“不知道。”渺兮瞥她一眼,“不过你若是跟着我去药房,我去帮你问问公子。”
荷枝赶忙同意。她不通草药,渺兮说什么,她便做什么。
主要是给邻屋的那人上药,几次过后,荷枝大约猜出他的身份原不一般。
那人不知怎么沦落至此,身上新伤旧伤叠加,可谓是惨不忍睹。
又一日过去,依旧没有太子殿下的消息,她心中惶然。
渺兮无奈地透露,“公子说太子无碍。至于什么时候来,我也不知道。”
得知太子安然,荷枝心中轻松多了。至于什么时候能见到太子,过了两夜,她也想开了。
总归太子殿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她能做的便是如之前一样,不做殿下的累赘。
没想到第三日夜半,荷枝正给人上药,有人进门来向渺兮禀报:“小公子。公子让我告知小公子,太子殿下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忘记设置更新时间了(落泪)
第28章
荷枝几乎是立即起身:“殿下来了?”
床上趴着等上药的那个人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荷枝才回过神来,继续坐下。
渺兮见她整个人心不在焉,上前道:“你不是盼了两天?我来上药吧。太子应该是找我师父了,你去看看。”
荷枝被人拆穿,低着头搅了搅手里的药钵。
渺兮顿感稀奇,“还不知道太子什么时候走,兴许只和公子说两句话,毕竟太子事务繁忙。”
话音刚落,便见她迅速起身,递交药钵,朝外走去。
“你认不认路啊,带你走了两天能不能走到主屋——”
渺兮的声音落在身后,荷枝脚下的步伐加快。
她当然认路了。第一日来这里,便试图将所有走过的地方刻入脑中。
其实她也不急,不过是两日不见殿下罢了,反正早知殿下没事,迟一点有什么关系?
正想着,就走到公子的院落中,主屋门半开着。
荷枝提裙上阶,正要推门,却听见里面传来——
“只花了三日便摆平,不愧是你,容之。”公子温声带笑,“这一下,算是给镛王重重一击,他得好好缓一缓。”
太子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平缓和煦,“此事,只能伤之一二,却不能动其根基。”
“霍家对你助益颇多,他们的条件,你怎样考虑?”公子继续道,“霍家平日对那小女儿看重,如今也舍得让她进宫。哦……说不定也是霍起莹自己的意思?”
荷枝收回了指尖,转了个方向。
夜色荒凉,渺兮迈入主院,见荷枝一人站在院中,不禁疑惑,“怎么了,不进去?”
荷枝回答,“殿下和公子在谈事。”
“怕什么,带你进去。”渺兮笑道:“对了,还不曾问过你,你和太子是什么关系,我就没见过谁这样惦记他的。”
荷枝并未回答。
渺兮推门而入,“公子,太子殿下。”
屋中几人瞬时看过来,荷枝低下头,朝太子走去,矮身一礼,“殿下。”
几日不见,她的声音熟悉,连语气都一致。
慕容仪微微愣神,道:“好。”
鹤白公子稍一垂眼,便道,“这丫头乖巧,这几日在山庄帮忙,手脚勤快,我那小徒还妄想把人留下来。”
渺兮笑得没脸没皮,“不如让她多留些时日,等事情结束之后,再将人送还。”
荷枝身子一僵,若能离开,她才不想被留下。
她连忙走上前,有些着急道,“殿下……”
慕容仪略一思忖,语气平静,“大约一月可以结束。”
荷枝忽然懵了,“殿下?”
“他说的不错,”慕容仪转向她,“如今外面有些乱,你先待在此处,等事情了结以后再回宫。”
荷枝哑着,抿了抿唇角。
那殿下呢?
话到嘴边终究被压下,荷枝只道,“是。”
荷枝没有再问,只垂眸默立。
慕容仪重新转向鹤白公子,“孤的眼睛需要尽快治好。”
荷枝睁大了眼睛,原来是公子在为太子治眼睛。
鹤白朗笑道:“你说个期限,我来把控用药。”
渺兮招荷枝去取药,等回来时,太子殿下正取下蒙眼的绸布。
荷枝上前去接,有些担忧道:“殿下的眼睛如今能见光了吗?”
“可以见暗光。”鹤白一面回答,一面接过药箱,“等宫中事了,你的眼睛也该好全了。”
太子颔首。
这便是最后的期限了。
荷枝他垂下眸子,任由鹤白公子施针。
她在一旁没什么能做的,只是将遮眼的墨绸拿在手中,不敢攥紧,怕生褶皱。
绸尾处有一段缠枝暗纹,是她偷偷绣的,不知他是否察觉。
她觉得自己还是颇为胆大,敢在太子眼皮底下用小心思。
但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太子的眼疾要好了。
到时候一眼便能看穿她的心思,更不需要她谨慎细微的关照。就如这段时间,她不在殿下身边,她的事情谁都可以做,谁都可以将她顶替。
到时候她该何去何从。
公子为太子施针用药大约花了一个时辰,直到晨光熹微,天色将明。太子没有多留,趁着夜色离开。
渺兮发觉自太子离开以后,荷枝有些不对劲,喊什么做什么,就是不爱说话。
渺兮叹道,“你若是不喜欢做这些,以后我也不勉强你。”
荷枝后知后觉回神,“什么?”
“我说,”渺兮无奈道,“以后我不管你这啊那的,随便你做什么。”
荷枝:“哦。”
渺兮反笑道,“上一个得我这话的人,高兴了两天没有睡好觉,怎么你半点没有触动。”
“现在做的也是我想做的。”荷枝眼皮也不抬,回答道。
渺兮一噎,“你这小丫头还挺有理。”
实际上,荷枝在太子走的第一日便想到了。
她出宫了,没有时时刻刻盯着她的双眼,也没有繁杂到让人喘不上气的规矩。
她干嘛找自己不痛快?
想开以后,她悠然地跟着渺兮转转,或者只是百无聊赖地坐着发呆,又或者是给邻屋那人上药。
半个月之后,那人已经能下地。那毛茸茸的脑袋梳理之后,逐渐像个人样,不过还是不爱说话。
渺兮快要闷死在这几个人之间,有时候干脆到屋外透气,便留荷枝一个人呆在屋中。
他不知道,当他离开之后,躺在床上的病人偶尔轻吟两句。
荷枝怕下手重了,忙道,“疼吗?”
“……没有。”
吞吞吐吐,这便是疼了。荷枝没法,才会偶尔同他搭话。
“你是哪里人?哦……京中。我?我不住在城里的。”
“你的家人定然不会不管你的,兴许什么时候就来接你回去了,我……我也很快就走了。”
如此三两句,通常没头没尾。
有时候渺兮忽然走进门中,听见两人谈话,不由得道:“你们两个就等我不在时聊天?小丫头,你平日里一句话都没跟我说的。”
荷枝嗔道,“你在屋中说话,他不会疼。你一走,我也只能说点什么来分他的心了。”
渺兮挑眉,“没事,他这伤快好了,没多疼。”
纵然如此,荷枝不敢松懈。
一月过去,病人伤势大好。据说两日后,他的家人来接。
荷枝自觉得稀奇,而病人之前脏兮兮地像是在血污中滚了一圈,病好之后极为讲究,每日焚香沐浴。
渺兮在荷枝面前抱怨他事多,可也不敢怠慢。
病人沐浴更衣之后,站直身躯,比荷枝高出几尺。他的嘴唇泛白,整个人还有不自然的病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