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枝怔了一下,没由来地想,这么好看的美人,可惜太子眼盲。
太子又命人倒酒。
今日的两个伺候的宫女吸取了前日的教训,不论他如何调笑,她们都无动于衷。
荷枝只远远地站在一旁,留心着场面上的一举一动。
琵琶美人眼含秋水,直勾勾望着太子的眼睛。
再回到后院,今日的人都回来了,荷枝听见有人小声嘟哝:“今日秋姑娘被殿下留下了。”
荷枝懵懵懂懂知道其中含义,但只留了个心眼,早早睡了。
夜半,荷枝听见了细细的哭声,离她很近。
她叹了口气,如今才知道师父说当差到底有多不易。
别说那姑娘怕,荷枝自己原本考选女官是为了出宫,而现在,自己的命都未必能保住。
她翻了个身,捂住耳朵,继续睡了。
第二日一早,公公又带荷枝去了寝殿,荷枝才明白,留宿到底是何寓意。
太子依旧是懒懒散散地起身,而身边的床榻上,分明还躺着一个人,那人的青丝遮面,香肩半露,但一动不动。
许还是睡着。
荷枝正要上前,先听他道:“风朗,把这人抬出去。”
说罢,侍卫走进来,连同床褥将里面的人一裹,扛着出去了。
路过她身边时,荷枝闻到了一阵轻微的血腥味道,忽然间后背生寒。
但见太子朝她招手,荷枝便稳定心神,上前伺候。
慕容仪虽看不见眼前的人,但自人一上前,便能知道是第一日伺候的宫女。
动作极轻,却做得滴水不漏。
明明刚刚他故意在她面前丢了个人出去,眼下她还能手不抖,呼吸不颤,可见心性。
慕容仪眉头极轻地挑了一下。
荷枝等太子穿戴完,心想着上回是到了用膳时,便叫她退下,正等着示意枕香来接班,却没想到,直到太子用完膳,也没多喊停。
太子慵懒地在椅子上支着脑袋,修长的指尖擦了一下额头,自言自语道:“今日是听戏呢,还是听曲?”
荷枝在一旁站着,太子没说退下,她就不能走。
他最终还是决定听戏,不过与昨日不同,他直接点了戏目,整个曲目的戏班子全来了,就从早晨唱到下午。
他靠坐在椅上,十分闲适一般地闭目养神,一折又一折唱完,他都没出声。
临到他用晚膳的时间,才听到他道:“今日,就到这里吧。”
那戏戛然而止,荷枝甚至感觉他们都能松一口气。
但太子却没允他们的告退,转而问她道:“你觉得,唱的如何?”
近处,除了侍卫,只有荷枝站在他的身边。
一整日,太子都没说出荷枝期待的那句“退下”,他时不时想找什么事,正好荷枝离他最近,都推脱不掉。
唱的如何?
荷枝基本没听过戏,还能知道什么好,什么不好?兴许她一句话,就把这一群人推入深渊。
荷枝试图稳着声音,道:“回殿下的话,奴婢觉得,唱的极好。”
“极好?”
他带着怀疑的一句话,在场的人无不屏气凝神。
太子却没有下一句话,他已起身,风朗随即搀扶,到正殿去了。
荷枝手心里都在冒汗。
接着又是伺候太子用晚膳,荷枝不知不觉也摸到了他的习惯。
等荷枝自己草草用完饭,准备回后院时,王公公忽然来了。
王公公道:“先去沐浴。”
等荷枝沐浴完,他也并不言说什么事,只带了荷枝到寝殿中太子的床前。
太子不在。
荷枝心下疑惑,他即不在,也不需要侍奉,她来做什么?
王公公的脸色没有半分喜色,只道:“外裳脱了,躺好,等殿下回来。”
他吩咐完,便出去了。
荷枝在柔软的榻上平躺着,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她头顶望着纱帐,周遭的一切都十分静谧,她有些呆,而后在榻上缓慢地滚了半圈。
师父只教过怎么当差,没教过怎么暖榻。
原本荷枝心中打定主意,六尚女官再怎么难做,也不过是些与人相处之道,不出错,就能熬到最后。
如今,她有些发懵。
软枕枕着,被褥盖着,周遭又安静,荷枝原本清明的脑袋也开始昏沉起来,直到一声“嘎吱”地开门声,荷枝才骤然惊醒,很快从床榻上下来。
“殿下?”
“你们都下去吧。”
殿中留慕容仪与荷枝二人而已。
太子一言不发伸臂,荷枝便上前将他的外袍脱去,又轻轻扶着他坐回榻边。
慕容仪眉一扬:“你,多大了?”
“十四了。”
慕容仪一怔,鞋袜已经脱去,他上了床榻,带着几分调笑道:“年纪也太小了吧。”
他面前的人只是轻微一愣,很快问道,“殿下需要奴婢做什么?”
慕容仪半笑道,“伺候人,会不会?”
荷枝道,“会的,奴婢自四岁时就在学了,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慕容仪古怪地扬眉。
也不知道面前的人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连续几次试探,都没找到她的错处。
慕容仪拢了被:“孤乏了。”
荷枝将帐子拉下,到床榻边靠着休息。
值夜便是如此,睡在主人的床榻边上,不能睡熟,得随时准备传唤。
荷枝听到那边没了动静,才安下心。
慕容仪等了半天,没等到小宫女有什么动作,瞬时心中无聊。他故意翻了个身,重重咳了一声,
荷枝立马惊起,轻声询问,“殿下?”
回应她的只有平稳的呼吸。
荷枝又坐了回去。
等到第二日早上,王公公轻手轻脚地进来,用眼神向她询问。
殿下还没醒呢?
荷枝朝他微微点头。
王公公往常就是掐着太子起身的点赶来的,荷枝值夜,王公公来了之后可以交班。
荷枝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她洗漱过后用了点早饭,赶回后院,实在是困乏,躺着就睡着了。
在后院中的人瞪着大眼,直勾勾地看着荷枝一路轻飘飘地走回床榻上。
“殿、殿下留了她一晚?”
便有人道,“放心,要是成事了,还能一个人回来?”
旁边有人叹气:“可惜我在宫中无人,昨日睡我旁边的那个,已经托了关系调去别的宫里了。”
“想开点,若要是能得太子喜欢,岂不是直接做主子的。”
“也要有命想,你不知道吧,昨日那个秋官姑娘,殿下点了她一个月的琵琶,听闻昨天已扔到宫人斜去了……”
荷枝刚睡了会儿,就被那谈论声音给弄醒。
原本是很气的,但听到她们在交谈,忙不迭装睡,细细地听着。
她才知道,原来伺候太子这件事,是大家都不愿意干的。
原来太子得了眼疾之后喜怒无常,半年内东宫内的宫女太监打发出去了一批又一批。
怪不得那些宫女那么怕。
荷枝回想了两日来自己侥幸未出错,竟然因为自己不知道此事。所以,只需要用平常心伺候,只当这件事不知道便好。
荷枝胡乱睡了几个时辰,到了午饭赶忙起身,到厨房才听闻殿下才叫早膳,要些清淡的。
荷枝微讶,昨日是她第一次值夜,太子就睡得不好,怪罪下来该怎么办?
不等她多想,王公公那边已经在催她侍膳。
再见太子,荷枝的心里有几分忐忑。然而,伺候师父多年,她的手早就不会抖,没被挑出什么错。
到了午后,戏已经点上,太子坐在戏台外的椅子上,任上面如何咿呀,他自支着脑袋小憩。
荷枝也有几分困乏。
待到门外一个暗影渐近,王公公走了上来,提醒道:“殿下,镛王到了。”
镛王,当今圣上亲弟弟,太子殿下的皇叔。
荷枝赶忙打起精神。
太子殿下只是抬了抬眼皮:“说孤身体不适,不宜见客。”
谁知门外却是一阵脚步声,荷枝只扫了一眼,瞥见那人身上朱红袍上的团兽纹,戏台上停了,众人齐道:“恭请镛王殿下安。”
慕容仪只是有气无力地喊道,“王叔。”
有人连忙搬了椅子让镛王在太子身边坐下。
镛王来访,太子不起身迎接,既不敬又不孝。
然而,镛王像是极其体恤这个侄儿似的,温和地问道:“怎样,眼睛好些了没有。”
慕容仪冷笑道:“我这眼睛就是好不了的,身边的都是废物!”
镛王叹了口气,脸色冷了一下,“她们伺候的不尽兴,再换一批?”
慕容仪大声道,“昨夜侍寝的那个,才十四岁,十四岁!懂得了什么?这样的也送来?”
荷枝不由得抽了一口气……这指的是她。
镛王殿下嗓音粗砺,问道:“昨日侍寝的是谁?”
荷枝手指已被自己掐出红印,垂着头,走上前,努力保持平静,“奴婢给王爷请安。”
镛王的目光从上扫到下,摸着下颚的胡茬笑道,“真喜欢这个,能教出来。”
他像哄自家孩子一样,“本王又给你找了几个良医,再看看?到时候,连同教好的这个宫女,一道送还给你。”
第3章
荷枝呼吸凝滞,后背已生出冷汗。
出了东宫,到了镛王手里,她完全不知道会遇见什么。
传说镛王在宫外到处都有宅子,安置着十几房外室。然而,他却是会抢人的,长萱宫里曾经有两个宫女出去替主子找药,只回来了一个,据说正是撞上了镛王,被带走了。
过了一段时日,荷枝看见剩下的那个小宫女在偷偷地烧纸钱。
太子直起身,哼了一声:“今晚就要她!”
换做昨日,这番冷眼冷眼荷枝一定会害怕。然而眼下如此笃定的一句话,或许能保证她今晚活着回到东宫,荷枝感觉自己的魂又回来了。
镛王道好。
随即叔侄二人又说了几会子话,临要走时,镛王起身指了指荷枝:“这个宫女,带走。”
荷枝没等到太子殿下的什么阻拦的话,只能起身跟上。
出了东宫,镛王也就往她身上瞟了一眼,吩咐道:“尚寝局里,找个人教她,教最简单的,说太子今晚就要。”
荷枝便被公公带到尚寝局,一路畅通无阻。
那公公把她交给了另一个老嬷子,一面交代,老嬷嬷也一面打量她,随后笑着带她到里边一间没有窗的小屋,问道:“多大了。”
荷枝老实回答:“十四了。”
老嬷嬷一瞧面前的人,生得也水润,年纪小,还有几分娇俏。她没忘,这是镛王要求教好,要送给太子殿下的。
“太子殿下要是哄好了,以后有你尝甜头的时候,”老嬷嬷喋喋不休道,“这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日后飞黄腾达了,首先要记得一条,这恩是谁给你的。”
荷枝将这话揣摩了半天,觉得她说的不是太子。她试探地答道,“奴婢伺候太子是修来的福分,也仰仗镛王殿下的点拨,若日后能得了半点雨露,定然不会忘记嬷嬷的教诲。”
一句话将人都纳了进去。
那老嬷嬷哼了一声,“记着镛王殿下的恩。”
荷枝便明白了,这是镛王的人。
老嬷嬷又问道:“来事儿了没?”
荷枝一愣。
而后嬷嬷便叹了一声,冷着声嘱咐道,“好好学吧。”
*
公公将她带走时,一路上还不忘吩咐:“能伺候太子殿下是你的福分,但能不能保你的命,还是要看镛王殿下。”
荷枝自然连连应下。
荷枝回到东宫后,王公公竟出来迎接,“荷枝,水已经烧好了,今晚还是由你侍奉殿下。”
用过晚饭后,荷枝就为此事筹备。就连沐浴都不比寻常,两个与她一同来的宫女给她擦洗。
荷枝心中藏着事,但头次被人伺候也很不习惯。
不相熟的宫女一直往她脸上瞟,她斜斜地看了对方一眼,对方便立马低下头去。
只好逼迫自己不去在意。
荷枝大概能猜到对方在想什么。
或许是能得到如此殊荣极为不易,又或许是对她未来的遭遇表示不解和同情。
沐浴完,公公领着她到了殿中,她在床榻边垂着眼眸站着。
殿外的脚步声逐渐传来,荷枝能闻见空气中清晰的酒气。
太子饮了酒。
一众的人悄然退了出去,荷枝才抬起眼,看见床榻上被摆正的人。
他面容如玉,闭着眼睛,像是安然地睡过去了。一动,身上的半边被褥掉落下来。
他的外袍已被脱去,挂在一旁,袍角上的四爪蟒张牙舞爪。
荷枝暗了一下眼眸。
随即她走上前,半蹲下身,刚牵起被角,面前的人翻转过来。
如果他此时睁眼,荷枝一抬头就能看见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
荷枝的手僵住。
身为宫女,若是打搅了主子安眠是罪。半晌过后,荷枝太子的呼吸平静,酒气随着他的呼吸在她的周围萦绕。
太子还睡着。
荷枝迅速将被角拉好,转而退开。
她本是为侍寝而来,太子却醉了过去。
但姑姑曾说,越是矜贵的主子越是心思敏感,他不下令,荷枝没必要上赶着多做什么。
夜半,烛火暗了又暗。
太子既没让荷枝退下,也没让荷枝上前,荷枝便只能呆在屋中。
不过到底还是不如值夜,在外边听主子的动静,夜间还能搬个小垫子歇歇。她现在站的两腿发软,只能时不时轻轻地动一动,极怕惊醒了太子他降罪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