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娘不死心,来一个问一个。
终于在来年开春有了眉目。
有位执扇的公子刚一进门便立住,上上下下打量了很久。
柳娘不忙,登时就留意到他。
蓝衫公子豁然开扇:“没想到这千里之外的如意楼,竟和京中的一模一样。”
柳娘登时迎上前,蓝衫公子扫她一眼:“姑娘亦有所感?”
“……”
柳娘同他解释一番自家老板段姑娘的事情,只听他说:“那家客栈的老板不常来,不过到真没听过什么段姑娘的名讳。”
说的够直白了,但是柳娘依旧打起精神打听。
什么时候开的张?掌柜的是谁?可有什么传闻?
毕竟一模一样这种事,实难巧合。
蓝衫公子知道她是寻人,因此不紧不慢地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柳娘心里已有打算,又招来成铁,“我不久想进京一趟,楼里的事你关照点。”
成铁已然十五岁,颀长的身板屈着,恭恭敬敬,黄铜色的皮肤泛起薄红:“好的柳姐……那个,我也想去看段姐姐。”
柳娘轻轻抚了抚他的脑袋,目光里满是关怀:“你段姐姐之前看重你,你更要好好学,不能辜负她。”
她温声道:“我先去探探路,回来你再出发,如何?”
*
荷枝将手中的账本,又翻过一页,神色专注。直到身旁的光影将整个人盖住时,她才猛然抬头。
慕容仪倾身拨开她额前的鬓发,又灯盏挪得近了些,才问道:“难算么?”
她摇摇头,不过只是一家客栈罢了。
账本一交来,她便仔细翻看,再有一会儿便能对完了。
更让她分神,还是在宫外办女学堂一事。
太子临朝之后,重启了在镛王当政时期的废弃的学宫,又在学宫里辟一处女子学馆。
可是,学宫之中依旧男子为多,对突如其来的女子学馆也有不同看法。
有人以为,女子不必多读书,待嫁人后抚育子嗣,读的书都没用了。
也有人说,学宫中已著录在册的弟子,无一不是数十年寒窗苦读,若贸然开辟女子学馆,她们读什么、学什么?许多女子连字都认不得,能听懂高深的经学么?
荷枝知道这些很难。
就连宫里能识字写字的宫女也寥寥,稍有本事的也做了女官。
索性她便与白婉兮合计着,在宫外开女子学堂,教有意读书的女子识字。
这一来,对银子的渴求就更迫切了。
“我是太子,原本就应该为这些事出一份力。”慕容仪温和地提醒。
荷枝摇摇头。
他已经顶住压力在朝中推行“女子读书”的理念,为官的男子不理解他,京中的女子也不理解他。
荷枝想让他们看到,女子经商可以,读书也可以。
慕容仪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声。他知道她的打算,也尊重她的想法,更相信她。
所以自己还是不插手地好。
荷枝忽然问道:“殿下忙完了么?怎么来找我。”
他在书房里又设了一处小屋子,留给荷枝平日练字、看账用。通常是自己先忙完,再倚在门框偷偷看他。
往日他从容地批着手里地折子,似乎丝毫没有留意正在偷窥的小猫咪。
直到将折子一合,登时起身,将小猫一捞,抱回寝屋。
他并不答话,先指了指荷枝手里地账本,温和道:“等你算完。”
荷枝也怕有什么要事,天色已晚,心想天色已晚,早点结束更好,便顺着他的话继续核账。
慕容仪站在她的身旁,静静地看烛火下的如玉的脸庞,直到她终于翻到空页。
荷枝长舒一口气,笑盈盈地看向他:“什么事呀?”
慕容仪将她指尖的狼毫轻轻抽下,又捧住她的脸颊,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呼吸。
荷枝呼吸都不稳,张了张口,发出一声轻呼:“啊……?”
慕容仪不瞒她,“柳娘来京了。”
荷枝愣了愣,瞬时明白前面的吻是什么含义。
在决定把如意楼开起来时,她曾不止一次提及宜洛的如意楼,提及柳娘、成铁还有如意楼的其他人。
这些人作为她流浪外在的牵绊,比后来的白家人感情还要深。
他莫不是怕她跟她们回去?算算日子,再有几个月,的确要到一年之限。
慕容仪撑在扶手椅两侧,将她圈在其中。见她分神,莫名生出一点不安定之感。
他刮了刮她的鼻尖:“她在如意楼等你。”
荷枝立即环住他的腰身,脸颊埋在他的腰腹处,声音闷着,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想去看看。”
慕容仪将她从椅子里捞起,示意她将两只胳膊抱稳,才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声:“嗯。”
他抱着人大阔步地走近寝屋,婢女纷纷退散,合上房门。
荷枝将脸埋在他的脖颈里,耳朵有些发红,还是不太习惯他的一言不发。
慕容仪将她放置在床沿,准备褪下她的鞋袜。
这些事他已经做的十分熟练。
成婚之后,几乎成了他伺候她。
荷枝起初极不习惯,更怕传出去对殿下的名声不好,还为此事同他生了气。
他先是什么话也不说,直到荷枝瘫软在他怀中,才又发问:“还有力气伺候么?”
这话说的巧,荷枝不知是哪一层意思。
她一面喘息,一面腿脚发软,红润的唇瓣紧抿着。还想生气,却不敢答他的话。
慕容仪再将她揽进怀中,哄她入睡。这事便翻篇了。
而今日,荷枝觉得,这剥离鞋袜的动作不知为何如此漫长。
她沐浴过,但是不喜欢被人拿捏住脚心。薄薄的软锦除去,露出玲珑小巧的玉足。
慕容仪神色如常地捻着,甚至还在她的几处穴位揉捏。
她今天是走了好几处地方,想说服几个人家送姑娘来读书。巷子走不了马车,她一家一家去找,是有些疲乏。经他一揉,腿脚放松了不少。
两只粉白的玉足解脱出来,无一例外地享受了照顾。
慕容仪净了手,回头便见荷枝已歪在锦被上,呼吸平稳,神色安详,不知什么时候已然睡着了。
他只能摇摇头,轻轻地除去她的外衣。
视线在在她嫩白的锁骨上停留片刻。
她身上带着独特地甜香,顺着除却的外衣轻溢出来。她安稳地睡着,任慕容仪摆布,十分放心。
慕容仪只能遗憾,今夜吃不到甜点。
第二日荷枝醒时,他已上朝去了。
前往如意楼的马车已备好,还有侍卫跟着她一块去。
成婚之后,荷枝再没怎么见过风清,听闻是调到别处去了。
马车驶入如意楼,一下来,便有人引她上楼,进了雅间。
里边一个青绿衣裳的姑娘面色焦躁不安,身旁的蓝衫男子倒是气定神闲地很,“不是就不是呗,大不了本公子替你在京中张贴告示,再派人一家一家问,如何?”
“柳娘……?”
荷枝定了定神,先开口。
听到声音的柳娘瞬时起身,与门口身穿锦衣的姑娘视线相对。突然间,所有情绪失控,她竟然背过身哭了起来。
荷枝当即上前安抚:“柳娘,是我……”
其实真见着柳娘,荷枝自己也很惊讶。
当时她将如意楼交给柳娘,存了一份留后路的心思。但也知道,或许经年再回宜洛,以往那些人都不认她。
自从在京中安身,她想干脆就将她所经营的全送给他们,全这几年照顾的情谊。
没想到柳娘竟然直接找到京城来。
一旁的蓝衫男子吞吞吐吐地插话道:“她找你蛮久的……在宜洛就常提你,这一路念叨着也没停……”
周齐是尚京人,却爱四处逍遥。一见来人身上穿戴,便知道这必然是哪家贵夫人,因此回话时带着小心翼翼。
然而他心底诧异得很。
柳娘同他讲了一路当年她的眼光有多毒辣,手段有如雷霆,又如何在宜洛一众的客商中杀出来,将数家铺子打理地井井有条。
而面前的人看起来性情温和,与想象出来严厉的女人形象完全不同。
柳娘缓过气来,借着湿帕子将脸颊上的泪痕擦去,一转身再看身旁的姑娘时,心中的郁结已消了很多。
那年,她只身一人来到宜洛,什么也不会,准备找处能养活自己的地方,她什么都肯做。
段姑娘将她领了回去,问她:“胆子大么?我这里缺一个帮手。”
她拿段姑娘做自己的救命恩人。
如今,看样子段姑娘过的不错,身上衣锦华服,看起来比宜洛首富家的千金穿的还要好。
柳娘心中涌起几分甜蜜和酸涩。目光一低,忽然留意到她皙白的锁骨处有两道红痕。
她年纪不小,知道那是什么,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荷枝一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高高的衣领遮掩下,竟隐隐藏着两处红晕。
她脸色顿时红了,急忙地拿衣领遮了遮,心里气得不行。
殿下他居然……!
第77章
荷枝越是慌乱,反而让柳娘怀疑。
索性她反应过来之后,便若无其事地整整领子,温声道:“我在尚京成婚了。”
柳娘呆愣地攥着帕子。
“我在京里找到了自己的身世。又还有些事不得不在尚京做,所以一直没回去。”
她简单解释,柳娘却不买账,拉着她的手抱怨道,“你怎么不往宜洛递个信。”
荷枝垂着脑袋,诚恳道:“是我的错。”
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并非她想象地那样薄弱,总有人一直将她记在心里。
柳娘吸了吸鼻子,才闷闷道:“你这就成婚了,叫我们怎么办,说说,怎么回事?”
周齐咳了两声,柳娘一掀眼皮,终于想起,旁边还站着一人。
柳娘理清思绪,向荷枝介绍。
“这位是周公子。在宜洛遇见的,因他要回京,我便请求他替我带个路。”
看见柳娘平平安安抵京,荷枝松一口气。
不过两个人许久未见,有许多话要说,周齐识趣地告辞。
待他走后,荷枝拉着她坐下,才交代自己改了名字,如今嫁入了太子府。
柳娘缠着她讲故事,听到当时来宜洛的那个男人居然是太子,惊愕之意浮上脸颊。
她也算是接触过大人物的人了!
不过柳娘听多了皇帝三千后妃之类的话,心想太子定也如此,不禁心中忧虑,握着荷枝的手感叹连连:“你如今嫁给太子殿下,好是好,是不是不能常出来?”
来如意楼的马车还是太子命人备下的,荷枝不好叫人冤枉了他,连忙否认道:“没有。”
柳娘便追问,“那如今同我回一趟宜洛,太子可会愿意?”
荷枝想起昨晚那个绵长的吻,不禁脸色微红,“这……”
柳娘叹了一声,心中算着她如今新婚也才几个月,必然还是蜜里调油的日子。便只好道:“我来京有几日了,陪我去玩玩吧。”
荷枝欣然应下。
等到真正上了马车,柳娘便暗地里观察那些宫女侍卫。她来京中,只是怕她过的不好。如今得知荷枝嫁给太子,一面欢喜一面愁。
见柳娘一直微微蹙眉,似乎没有游街的兴致,荷枝不禁开口问道:“怎么了?”
柳娘的心绪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一抬眼睫,落在荷枝平平坦坦的小腹,又急匆匆移开目光。
不知为何,荷枝一下子便被这样的眼神刺的心底有些痛。
但如今在外,周围还有宫女侍卫,她只好提道:“带你去个好地方。”
还没下马车,柳娘便听见郎朗读书声,不禁心中奇怪。一下来,便见一座白墙红瓦的宅院,里面跑出来的姑娘里各个都手执书卷。
“白姐姐来了——”
也不知是谁清脆地喊了一声,那些十二三岁的小丫头们忽然整整齐齐地排成几排,恭恭敬敬地朝他们问安:“白姑娘好。”
柳娘愣愣地看着,便听身边的人笑着回答:“好,都去忙自己的吧。”
见白姐姐是带着人来的,丫头们便都识趣地跑开,有想上前的小妹妹也被大也一把抱住,小声提醒:“嘘,白姐姐是带客人来了。”
来到这里,荷枝不自觉放松下来,领着柳娘进门,一路同她介绍,“京中女子若是有想学习和识字的,便尽管来此。男子所学诗书礼乐,这里都请了女先生。还有想学杂艺的,也一并有人教。”
柳娘振奋不已,她管账已久,知道读书写字对人的重要,但没想到这里能教的东西这么全。
荷枝接着道:“我留在宜洛还有一些银两和宅院,想请你帮个忙。”
柳娘莫名理解她的话,揣测道:“你是想……”
“在宜洛也要开同样的女子书院。”荷枝一面说,一面分析道:“宜洛的风气开放,对女子的要求也很随意,若真有女子愿意读书,何不为她们提供这样的机会。”
她又叹了下,“只是宜洛不比京中,学的东西,请的老师,都要更难办些。”
柳娘当即握住了她的手,“交给我罢。”
将此事谈妥之后,荷枝心中也安定了不少。这个想法在心中盘桓有一些时日,总算找到一个新的出口。
忙忙碌碌回到太子府中,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听婢女说他在书房里看折子,荷枝不知为何,心中又涌起几分莫名的酸涩。
她先沐浴一番,换好衣物后一垂眼睫,又开始发呆。
皇后不说,太子不说,她自己也知道孩子对殿下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