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婢女在门口清扫,她坐在桌边,支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又觉得暖和得让人发困,眯着眼睛趴在桌上,想今日无事,歇一歇也好。
身上逐渐有些凉凉的,又忽然一暖,不知是谁在身上盖了一条暖毯。
荷枝没有在意,下一刻却身子上一轻,连忙惊醒过来:“……殿下?”
慕容仪长眉一挑:“醒了?”
虽是这样答,他却没松手,荷枝怕身子不稳,连忙抱住他的脖颈。
随着视线一暗,荷枝才有些惊慌,他带着她往床榻上一躺,连外袍都没褪下。
似乎他也不打算褪,将手搭在她腰间后便不再进一步,反而闭上眼睛。
荷枝心生疑惑,再见他眉宇间疲惫,也不知历经了什么,心头一软,便由着他。
原本荷枝已睡醒,但听着身旁人平稳的呼吸,又觉得困意上来,便也闭上眼睛。
再醒来时,感觉身上压着暖烘烘的锦被,她一睁眼,便见他嘴角含笑,问道:“昨夜睡得不好么?”
荷枝被他看着两颊又热起来,正要起身,却被他揽入怀中。
谁也没说话,只是能感觉到双方的胸膛起伏。
过了一会儿,他才松开怀抱起身,无奈道:“近日看折子总不得空。”
他说话时,荷枝才发觉他连靴子都没脱,只是将就地睡了一下,连两个时辰都不到。
心尖像是被刺了一下,荷枝不由得道,“殿下又要去了么?”
慕容仪一回头便看见她蹙起眉,不由得勾起唇角,“担心我?”
荷枝见他打趣,先是转头躲避,而后又迎上去,直着腰板故意道:“担心,怎么样?”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那我多来陪你。”
荷枝一想到方才两个人和衣睡在床榻上,连忙避开目光,“……那,那怎么行。”
慕容仪微怔,一见她又害羞起来,才明白过来,满含深意道:“这自是不行。”
“虽说这宅院里都是挑出来的自己人,不过还是谨慎些好。”慕容仪轻声凑近她,低声道,“留着。”
越说下去,越被打趣。荷枝知道说不过他,赶忙转移话题:“殿下用过膳了吗?”
慕容仪这几日忙得确实只能睡一二个时辰,好不容易空出一点时间,赶忙上这处来了,顾不上用膳。
两人一道用过膳,荷枝送他出门。
临走到门口,慕容仪才想起来,对荷枝道,“诵经超度一事就设在三日后,你若是想去,便安排车马。”
荷枝不由得心中一暖,她心底知道他对段轻寒很介意,百忙之中能记着这件事实属不易。
她真心诚意地谢过,而后将他送上马车。
除开衡远寺的事外,宫里也来人了。
倒不需要荷枝做什么。刚开始肖嬷嬷带着人来教她的礼,哪想她学的极快,前后挑不出什么毛病,不禁连连夸赞。
荷枝没有受到什么为难,想来多少也受了白家这层身份的缘故。
为亡魂诵经一事安排在晚上,荷枝换上素服,乘坐已备好的车马。
没走多久,马车忽然停下。
荷枝心中奇怪,记得衡远寺在偏僻的山里,哪能这么快到?
车夫忽然道:“白姑娘,前面走不通,得换一条道。”
荷枝应好,但不自觉掀了帘想看看外面什么事,正好瞧见路旁停着一架华美精致的马车,京中难有几家能有这样的仪度。
“先等等。”荷枝喊道。
马车就在路边停了下来。
周遭的喧哗声愈发清晰,荷枝听见女人呜呜的哭声,不禁心中生疑。
她下了马车,又听到一个男人急切地大喊。
“我们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什么也没做!”
男人身着长衫,的确有几分书生气质。
但比起殿下来,还是差远了。
荷枝拂去脑海中的想法,留意到男人面朝着马车,似乎在急切地解释什么。
“什么也没做,眼神都要勾出花来了。这几日不归家,难道不是躲在你这小情人这里?”马车里说话的是一个女子,声音听上去有几分耳熟。
“是你勾我们家老爷?”另一个声音粗粝地男人吼道。
“杨柳没有……啊!”哭着的女人不知为何忽然惨叫一声。
一路上都有人来来往往,荷枝才看见叫杨柳的女人缩在地上,单薄的衣衫有些凌乱,再见一只鞭子忽然抽上她纤细的手臂上,露出一道血痕,女人在惊叫。
荷枝在宜洛不是没见过什么狗血场面,一听谈话,也知道是什么。
但一个姑娘被这样扔在街上,多少有些不妥。更何况,这样下去,可能会出人命。
荷枝往前走去,身边忽然传来问话:“白姑娘,这事您要管吗?”
“看看。”
她回答,脚步上没停,晚风吹开她身上的斗篷,将几分体温挟去。
荷枝走上前,忽然呆住了。
那拿着马鞭的车夫她是眼熟的,从前在霍姑娘那里见过。
难道,马车里坐着的人是霍姑娘?
“贱蹄子,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
马车里,霍起莹一声轻叹,随即车夫又往那女人身上招呼一鞭子,女人大声惊叫。
一旁的男人也看不过眼,哀求道,“真的没这回事,别打了。”
“心疼了?”霍起莹冷笑道,“有什么心疼的,这样的女人二两银子便能买下一个。”
车夫一听,当即又举起鞭子。
荷枝快步上前,解下身上的外袍便将女人罩住。
女人颤抖着瑟缩着身子,等到长鞭迟迟没有落下,才努力睁开眼睛。
她脸上满是泪痕,和散乱的鬓发混在一起,几乎看不见样貌。
车中的霍起莹没听见下一道鞭声,冷淡地问道:“怎么了。”
“贵人救我!贵人救我!”落魄的女人扒着荷枝的裙角不住地重复。
两家车夫对峙着,粗粝声音的男人一听主子询问,趁机道:“是有人不满小姐行径。”
车夫理直气壮地质问:“您可知道车里的是谁?”
荷枝这边的人也喊道:“您知道我们家小姐是谁么?”
“白家的五小姐,当今太子的未婚妻。”
一串名字往外报,荷枝起先有些不适,哪想周遭的人都纷纷停了下来,直看着这一幕。
对面的车夫也楞了神,气势消减大半。
荷枝心中冷笑,喜欢归不喜欢,有用就行。
第74章
霍起莹当即掀开车帷,“居然是你?!”
荷枝并不理会她,好歹将人镇住了。
她将地上的女人扶起,又掏出绢子替她擦了擦脸,这才发觉,她的年纪似乎不大,个子还比荷枝矮一些。
身后难以置信地质问声传来:“你竟要帮这种勾栏女子!”
荷枝头也没回:“她也是人。”
她越擦,手上的湿意越重,才发觉面前的女人哭得愈发凶狠。
“她们就不是人!”
荷枝无心同霍起莹争论,打算直接将人带走,却感觉面前的人巍然不动。
女人忽然大喊道:“杨柳没有做……勾引之事!”
声音细弱,却已是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大喊出来。
霍起莹轻哂,“不是做这种龌龊行当,穿这么少做什么?不就是勾人去看的么?”
杨柳声音发颤,却坚定地反驳,“是这位公子点杨柳的琵琶,杨柳只是照例弹曲。杨柳虽出身寒微,却并非随便之人!”
荷枝扶着杨柳便要离开,身后的声音追着大骂。
“果然是一样的货色!贱蹄子就是贱蹄子!”
荷枝只作不觉,身后的杨柳却似乎有些害怕了,瑟缩地道:“您……真的是五小姐吗?”
荷枝察觉到她的情绪,立即松开她:“你听过?”
杨柳连忙道:“我只是听过白相的事。我家以前住在虞河附近,当时虞河涨水,若不是白相,我们一家恐怕都没命了。”
荷枝沉默片刻,只道:“幸好没事。”
杨柳当即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大喊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人都还没走出霍起莹的视线,荷枝连忙将人扶起,“举手之劳罢了,我爹……我爹他在其位谋其职,都是应当做的。”
杨柳却呜呜地哭了起来,“明明、那么多人都看见了,可是没有几个人出来……”
荷枝失笑,当然知道她的意思。
这路上来来往往多的是看戏的人,但一看那马车如何精致,就知道车里坐的人身份不一般,平民百姓哪里惹得起。
更何况,恐怕他们也乐得看这样的笑话,好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车夫上前提醒道:“诵经快开始了。”
荷枝这才回过神来,“我得去衡远寺,你如何安排?”
杨柳吸了吸鼻子,“我只能回去。”
荷枝惊讶道:“你还要回那个地方,岂不是还有被打的风险。甚至今日之事传出,总会有人对你指指点点。”
“可是我除了弹琵琶什么也不会做,家里的母亲和两个弟弟都要养活。”杨柳无奈地感叹,“之前楼主说,我们做这个被打被骂都是有的。”
荷枝骤然陷入了沉默,抬头一看,入目的是红艳艳的灯笼,挂着一排。
这是一家不大不小的酒楼,与之前的如意楼差不多。
但如意楼里就鲜少有这样的事,也不开这种生意。
这种生意,名头上虽不好听,但又确实为杨柳这样的姑娘开了一个生门。否则她们早早嫁人做妾,努力的生儿子,一辈子就这么了了。
荷枝心中闷闷,哪见她又跪了下来,“这身衣物已经脏了,杨柳无以为报,也赔不起,只是姑娘日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吩咐,杨柳万死不辞。”
荷枝愣愣地站着。
眼见她要走了,荷枝忽然道:“你的琵琶谈得很好么?来我府上,教我弹琴吧。”
杨柳怔住片刻,“您这话可是当真??”
荷枝点点头,招呼车夫,“先送她去看大夫,再去衡远寺。”
杨柳连忙道:“哪敢耽误姑娘的事,我自己去就好。若真有幸能去姑娘府上做活,就是别的,杨柳也倍感荣幸!”
荷枝当即与她谈好工钱,又让她回去同楼主说明,这才启程前往衡远寺。
车夫方才一直在旁边使眼色,荷枝知道,衡远寺那边多少有些赶不及。
她坐在马车里,神情有些恍惚。
单说杨柳一人她能救下,可是世间其他如杨柳一般的女子,又该如何呢?
至于霍姑娘那边,好歹是个大家闺秀,即便做错了什么,依然没人敢轻慢了霍姑娘。荷枝当众下了她的脸面,不知日后她会不会找机会报复回来。
到了衡远寺,时辰有些晚了,荷枝才发觉住持等在门口,原来诵经还未开始。
她连忙解释,等她到场坐好,整个法事才真正开始。
等到宅中时,天色已经很晚,婢女前来服侍她入睡,却又递上一封信件。
“是太子府的人送来的。”
那边是殿下送来的信。
荷枝赶忙拆开,迅速读完。
殿下已知道今日之事,命人将那位当街打人的车夫论罪处理,又写了些宽慰她的话,落款是慕容仪。
至于霍姑娘,自是没有提及。
荷枝原本也知道,像霍姑娘这样的大家闺秀,路早就被人铺好,是非过错都是旁人的。
她没了睡意,命人取来笔墨,意欲写一封回信。
荷枝写了几个字,将太子殿下的信笺往旁边一比对,便立马显出高下来。她还想请人代笔,奈何身边的婢女没有一人会写字。
她揉了几张纸团,还是定神去写。
荷枝极力写得工整,但还是显得无骨无神,幸而清楚明白。
她在信中将事情从头到尾阐述一遍,提到自己请杨柳来宅院中,最后感叹道,这世上多的是逃不开的女子。
这番话,她曾经在如意楼里同人说过,当时楼里曾请了几个小姑娘做掌柜,但不过几个月,总因要给家里带弟弟,亦或是要嫁人等事而离开。
想起这些,荷枝不禁又摇摇头,当即将手头的信笺撕了,洋洋洒洒写了几张纸。
写完立即让人去送。
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写了什么,忽然间心生后悔,连忙找婢女来问:“那信送出去了没有?”
谁料婢女过了一会儿便来回,送信的人刚一拿到就走了,现在都不知走到了哪里。
荷枝只能任由他去,方才下笔太快,她都不记得自己写了什么。
一想到信送到殿下手里,不知道他会作何反应,荷枝整完都觉得难安。
没料想第二日一大早便收到了回信,荷枝一面让人给自己梳发髻,一面读信。
字迹潦草生风,强劲有力,荷枝一阅而尽。
上面说,他会处理。
荷枝想了想,也实在不记得到底说了哪件事,信又没有留底,只得作罢。
她心中忐忑,但几日不见太子的身影,只有宫中的嬷嬷每日总是准时来。
杨柳已经住进院中,每日等嬷嬷一走,荷枝便与杨柳在院中弹琴,两人相谈甚欢。
杨柳还想学写字,正好荷枝也想写字,便想请一位先生来教书。此事刚吩咐下去,婢女们便苦着脸出去了。
等了两日,才说先生没找到,但找到一个会写字的夫人。
荷枝自然心中一喜,在宜洛,能写字的女人不多见,但京中定是更加好找。
夫人来的时候戴着帷帽,不时轻咳几声,看起来身子还有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