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的脸埋在他颈窝处,微微发烫,身体轻轻颤抖却又在极力缓和。
还是个小姑娘啊
原来她也不是自己以为的那般莽撞直率,不顾一切。这个在他细心呵护下,刚刚长大的女孩子,面对不知何时而起的情愫,也会害羞,也会不安。
“阿盈,松开。”
男人的语气不容拒绝,显然已经怒极。
她微怔
纤细的胳膊终于缓缓松开,徐延腰间的触感也在一点点撤去,唯一能证明她还在的,便是身后那缩成一小团的,只敢用头轻轻抵着他后背的,微弱的哭声。
小猫儿似的
郑盈听不得他凶自己,哪怕是一点点都不行。那时候刚回宫,哪里都拘不住这姑娘,到处跑到处疯,兄长斥她没有公主仪态,父亲更是头疼的不愿意见到这个皮猴子。只有徐延,用了一百二十分的耐心在她身上,比他在朝堂上的学生还要用心。
当时还有人拿这个嗤笑他,年轻的小公主听了急急忙忙跑过去给自己的老师道歉,诚恳的小模样差点儿给他逗笑,只是徐延从未理会过那些人的闲言碎语,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今天,这个对她向来都是温和以待的人,第一次这样严厉的对自己说话,郑盈觉得天都塌了,浪潮般汹涌而来的情绪迅速卷上心头,一瞬间便泪眼模糊了起来。
“徐延,我不管,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姑娘一边抽噎,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自己一直以来没能说出口的话。
“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也许是那天你在爹爹面前护着我,也可能,是你笑着夸我聪明那个时候。”
先帝最疼她,喊的都是最亲近的称呼。
徐延没有说话,只静静地侧躺着,可姑娘浓浓的情意已经将他围困在苍茫的大海里,他不知自己能否像上次那样,坚定地推开她。
原来,她那么早便动了心意吗。
他奉旨入内书阁教导各位宗室子女,那时候,郑盈是最小的那个。年纪最小个头也最小,总不爱吃饭,偏偏脾气又暴,他也头疼的不行,时常怀疑这是不是娘娘亲生的女儿,性子完全是反着来的。
“徐延,我觉着,我好像不是喜欢你。”
姑娘悠悠的一句话,把徐延尽力想要平静下来的心,又高高地提了起来。
她可能是想通了吧,这样才是最好的。
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心下却像失了一块儿,闷得喘不过气来。他想起身把蜡烛点上,送她离开。
姑娘软糯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爱你,徐延。”
啪
他怔在原处
一朵绝美的琼花,瞬间开放在他心里,摇曳生姿。
“我想我是爱你的,不是喜欢,也不是仰慕。从前读过一本书,有一句话一直印刻在我心里,每次见到你的时候,都觉得那是我心里最真实的写照。我想说给你听。”
“徐延,众生于我皆草木,唯你……是青山。”
刺啦
郑盈哽咽轻柔的声音,硬生生地在徐延心上划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让他再也无法忽视那份扎进心底的痛。
黑暗中
男人不再回避,缓缓转身,面对着蜷缩成一团的姑娘,他轻柔的揽住她,虚虚地带进怀里。
郑盈感受到他小心翼翼的姿势,顿时鼻头一酸,刚刚止住的泪再次汹涌而出,这次她真的靠在了心爱之人的怀里,不再是梦境,不再是幻想。
姑娘的泪打湿了徐延胸口的衣衫,他温柔地安抚着她,温厚的手掌轻轻怕打着女孩儿单薄的脊背,将她抱紧了几分。
“阿盈,你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他长叹了一息,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
男人微微仰头,下巴触在姑娘柔软的发间。
“我与先帝是君臣,是知己,你是他的女儿,便也算我的小辈,我无妻无子,本想就这么孑然一身的走……”
“可你就这么莽撞的来了啊。我走过的光阴,是你年岁的数倍,所以注定不能给你热烈激荡的感情,不能陪你白头,不能与你到老。甚至,都不能……让世人知晓。”
徐延的手微微往上,抚触到女孩儿柔顺的长发,“阿盈,没有人能拒绝你,包括我……”
他的叹息犹在耳边,伏在男子身上的小人儿动了动了,缓缓抬起头,白璧无瑕的小脸儿上满是不可置信:“那你……你答应我了吗。”
男人看着她欣喜的样子,抬起手,犹豫了一瞬,才放到女孩儿如芙蓉般清丽的脸上,微微摩挲着,“阿盈,我答应你,只要你对我还有意,我便陪着你,不会走。”
郑盈觉得自己心口处有一把火,是徐延亲自烧起来的,不是她的一厢情愿,也不是她一个人的暗自形伤,是奔涌的河流,是涛涛的江水,都无法扑灭的一团情火。
“那……那我可以亲你吗。”姑娘羞涩的转头撇开他的视线,却还是真诚地道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喜欢你,想亲亲你。”
郑盈会爱上他,不是没有原因的。
徐延是两朝重臣,风骨威仪,不是一朝一夕成就的。他是干戈剑戟中走出来的苍鹰,是前朝倾覆的执刀者,俊郎的容貌反而被他的才华所掩盖,即便鬓已微霜,却依旧让年轻高贵的皇朝公主折心。
年少的女孩儿大概都有一股劲儿,那是对爱情无惧无畏的坦诚与热烈,即便她微微撇开头,徐延还是能瞧见她眸子里跃跃欲试的渴望,他失笑,轻声道:“阿盈,闭眼。”
小公主好像感知到了什么,眸子突然亮的惊人,唇角微微勾起,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听话的闭上了眼。
湿热的触感贴上脸颊,又转瞬离开。她又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他下一步的抚慰。
小公主立刻睁开眼,黑亮亮的眼睛失望地看着他,好像在问:就这样?
徐延不知道这样年轻的女孩儿怎会这般大胆,好像她刚到顺源那晚流露出的害怕,是他的错觉一样。
“你该睡觉了”徐延抚顺她因为动来动去而凌乱的发丝,又轻轻捂住姑娘那双水汪汪的会说话的眼睛,将她按在怀里。他怕下一秒,就要给这姑娘看心软了,什么都依她。
黑暗里,静的只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小公主乖乖地待在他怀里,双手紧勾着他的腰身,把两人之间最后一点缝隙都给挤没了。她太过激动,以至于整晚都在给徐延找乱子,一会儿嫌他抱的不够紧,一会儿要去贴他的下巴,简直是刷新了徐延对她的认识。
好不容易到了深夜,这姑娘终于累的睡着了,他才轻叹了一口气。
真是……够磨人的。
徐延都要怀疑自己多年的养性功夫,要在她身上毁于一旦了。
他目光一直在熟睡的女孩儿身上,看着她恬静的窝在自己怀里,竟然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好像那缺失的一块儿,被她一点一点地填补了上去。
……
而隔着一道墙的另一端,璨如已经被李宗仪抱回房里了。
两人摸着黑进去的,农家舍院杂物又多,抱着她的人几次差些踢倒什么,不过还是稳稳地把她抱在了怀里。
就像先前那样,她依旧希望这断路能够长一些些,哪怕就几步,也足以让她多感受一会儿他的温度,和此刻独属于她的怀抱。
李宗仪腿部碰着了床沿,知晓这是到了,便弯腰将她放了下来,自去点房内的蜡烛。
刺啦一声,是烛芯点燃的声音。
屋内终于有了些光亮
璨如第一眼便瞧见了烛台旁的男子。他的脸一半在阴影里,一半在烛光氤氲之中,鼻梁高挺,目若朗星,脊背如青松般挺拔,只是单单站在那里,就是璨如年少的心中最清的月。
他真的是一个极温柔的人
“郎君”她突然出声。
李宗仪点亮了烛芯,听姑娘唤他,便侧过头去,“怎了?”
李宗仪的眼睛,就像一湖平静清幽的水,璨如每每看见这双眸子,便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想要这双眼里,只有她一个人。
“啊,我……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姑娘怔楞一下,像受惊的小鹿一般,呆呆的看着他。可偏偏这小鹿漂亮,一双眼睛里仿佛有万千星辰,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软软的说想跟他说说话。
李宗仪不知怎的,有些受不住她这样的目光,清咳了一声,坐到她身侧,“嗯,想跟我聊什么。”
几乎是他一坐下来,璨如的心便砰砰直跳,怎么都压不下去。心心念念的人就坐在身侧,清冽的香气扑到她鼻尖上来,让她不住地沉迷,仿佛在引诱这贪吃的小鹿,堕入幽暗的陷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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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你是青山。《大乘玄论》
强大又温柔的人真的就是小作者心中的男主天花板呢(害羞)
只是小作者的笔力还不够,我会努力哒(真诚脸.jpg)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汉南乔 1个;(接受这边一个大大的拥抱)
第34章 欢愉
烛光昏暗,将两人的影子一起投在斑驳的墙上,璨如微微侧头,莫名觉得有些欢喜。
“郎君,你……你为什么都不惊讶?”她指的是小公主的事。
璨如刚刚只是随便扯个理由,哪知道他真的坐下来耐着性子听她说话,如今只好硬着头皮接下去。不过,她也是真的很想知道,李宗仪是怎么看的。
毕竟,那样惊世骇俗的爱恋,不知需要多大的勇气。
男人思衬了片刻,没有立刻回答她,却转过身去,把两个姑娘睡成一团的被子重新铺平整,将她兜头塞了进去,才缓缓出声:“如果一个人有所偏爱,那是很容易看出来的,我猜到了。”
他语气平淡,显然是很早便知道了些什么。
璨如面上平静,心里却掀起一阵浪涛,结结巴巴道:“真……真的那么容易被看出来吗?”
那她呢,李宗仪看出来自己喜欢他吗。不一会儿,巨大的惊慌袭上姑娘的心口,似乎只需要对方轻轻掀开那层遮挡的布帘,便能轻易窥见,她紧紧守着的秘密。
李宗仪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殿下很勇敢,很坦诚。”他甚至欣赏那个姑娘,在礼法如此森严的皇朝,她能勇敢地表明自己的情意,勇敢地去对抗她所认为的不公,去爱一个,世人都会觉得她不该去爱的一个人。
姑娘捂着被子坐在床上,听完他的回答后,心下有些忐忑。她喜欢的男子,无疑是肯定且认可郑盈的爱意,他喜欢那样的勇敢的女孩子。
只是……
姑娘原本的欣喜,瞬间便转为了低落,眸子也半阖上,眼底的情绪不露分毫。昏暗斑驳的墙上倒映着两人的影子,只是隔得有些远,她手指紧抠着被褥,微不可察地向他那边靠过去。
可是,我是个胆小鬼呢……
壁上的两人小人终于靠在了一起,那个小小的女孩子,头微微倾斜,就像是依偎在男子的肩上,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人般,温馨且自然。
姑娘的唇瓣微微动了动,却不说话,清亮的眼睛好像蒙上了一层雾气。李宗仪侧头时,两人的目光相撞,他不自觉的摩挲了下身侧的床单,心头微微发软。
璨如在刚知晓何为喜欢的时候,心下是快乐的,那种感觉就像飘在云端一样,就像桂花糕含了蜜糖一样,甜丝丝的,千般言语都道不尽少女的万种欢欣。姑娘猝不及防生出的浓浓情意 ,让她变得鲁莽,冲动,不受控制
她承认,自己很胆小。母亲自小便不喜欢她,唯一疼爱她的爹爹早早就离开了人间,变成了璨如脑海中模糊的记忆,小小的姑娘逐渐学会了在继父手下讨生活。
后来她遇到了赵序,那个会在梅子成熟时,带着她漫山遍野疯跑的少年,她对他生出了强烈的占有欲,把他视作救赎。
可终究是梦幻泡影。
“郎君,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呢?”她轻轻问道。姑娘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似乎只是单纯的好奇。姑娘凑过来与他说话,李宗仪沉浸在那双眼眸中的思绪顿时被拉了回来。
自己好像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凝神思索了片刻,薄唇紧抿,很认真的样子。
璨如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她瞬间便想到了下人们说的那件事。李宗仪从湖里救起她,是因为一个姑娘,一个与她容貌十分相似的姑娘。女孩儿的胸口一下子闷到了极点,喘不过气来,眼眶也酸涩的紧,她毫不怀疑,只要李宗仪说出那个名字,她下一秒便会失态。
“郎君”她语意中不自觉的难过,又有点撒娇的意味。
璨如喜欢这样喊他,就像是在喊……夫君一般。
姑娘软乎乎的声音传耳朵里,李宗仪脑海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却没有抓住,也不十分确定。姑娘灵动的眼睛紧紧的盯着他,好像很想知道自己的答案,又好像很纠结,漂亮秀气的眉微微皱起,面颊发红。
“傻姑娘,就算我有了喜欢的人,我也依旧把你当妹妹。”他温暖的手抚上女孩儿的鬓发,像是在安抚家中闹情绪的小辈一般,温柔且宽和。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理解错了姑娘的意思。
明明人家只是担心自己有了爱人,会抛下她,姑娘只是单纯地想要一个依靠的肩膀而已。况且,那晚在东郊寺,她几乎是立刻便拒绝了自己,足以看出她对自己无意。
男人内心自嘲了一下,觉得自己莫名有些自恋了。
“我哪里有什么喜欢的人,你一个,便够我头疼的了。”李宗仪将她按回枕上,把被褥给她捂严实了,再次轻拍她的脑袋:“别多想,睡觉吧。”
璨如没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有些泄气,但还是乖乖的躺下,阖上眼睛。
李宗仪带走了烛台上的蜡烛,往外堂走去。
……
翌日
一大早,伴随着熹微的晨光,大娘便起来做早饭。只是一开门,便瞧见外堂上坐着那位公子,她爽朗一笑:“您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这天还早着呢。”她指了指尚且昏暗的天空,以为他起了个大早。
李宗仪几乎是一夜未睡,眼底有些青黑,他轻笑了一声:“不碍事,我们今日启程,想早些将事情安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