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来走走而已,你还是这么喜欢来这里喂鱼。”她语气平和,定定的看着这个长大不少的弟弟。不知怎地,她伸出手,想去捏捏他的脸。
松陵一脸惊恐,见鬼似的躲开
高悦尴尬伸回手,淡淡笑了笑:“姐姐忘了,你长大了。”
她安静地望着他,目光透过男孩儿清晰明朗的眉眼,有些失神。茯苓搀着自家主子的手,见她怔怔的,心疼地道:“夫人,我们先回去吧,再晚就有些凉了。”
夫人曾经也有过一个孩子……
松陵觉得很奇怪,感觉高悦跟从前不一样了。
她不是李家的孩子,却因为是老太太身边唯一的女孩儿,还是老太太跟母家为数不多的羁绊,养的比家里的孩子都精细,所以她的性子也是极为霸道的。
可是如今,她看着竟有些可怜。
“嫂嫂,我们走吧。”松陵幼时的噩梦都来自这位表姐,他一点都不想可怜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璨如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用力拉走了。
高悦叹了口气,看着他长高不少的背影,竟有些恍惚。
“我没见过她,松陵唤她嫂嫂,那是四哥的妻子的吗?”她望着离去的两人道。
丫鬟等了半天,战战兢兢地放下随时准备拉架的手,低声道:“那是四夫人”
松陵拉着她走上另一条甬道,璨如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位女子还在原地。她好奇地问:“那是谁?”
“是我表姐”他答道。随后他好像觉得不对,又补充:“嫂嫂,你不要跟她走太近了。”
……
秋日实在金贵,天气清爽,最是出门玩儿的好时节。
李行台前些时候忙的脚不沾地,这才攒了一个闲暇的休沐日,想着带房氏去东郊寺后山看红枫。那里的景致一向好,他年轻时候就常去,后来逐渐繁忙,才慢慢放下了游山玩水的心思。
难得闲暇,他也不想摆什么大家长的架子,索性把家里的一众小辈都带上,连着老太太一块儿,好好放松一下。
东郊寺后山非常大,几座庙楼错落在山脚,抬眼望去,只有茫茫一片青山,看不见顶。
这时节,多是香客喜欢来这儿看景,漫山红枫,把天边的云彩都染成了秋日的颜色。璨如踏上一个石阶,小心翼翼地错开脚下的枫叶,怕踩坏了它们。只是到底是徒劳的,那么多的叶子,哪能都完完整整地呢。
房氏笑她:“那么多,你避的过来了么,还怕踩伤了它们。”
璨如今天穿了身淡蓝色的细纹罗纱裙,袖口绣了朵朵小巧精致的梅花,她抬手半提着裙摆道:“这里真漂亮”
一行人在山亭处喝了口茶,歇了一会儿,便分开走了。人家夫妻难得有空一块儿出来,璨如很识趣儿地没有跟上去。
松陵跟他表兄陪着老太太在禅房里听经,她太无聊便跟着房氏偷偷跑了。只是没想到那么凄惨,走到最后只剩下了她一个。
“絮儿,郎君好像把我忘了。”她走累了,随便找了个石阶坐下,撑着脑袋看风和叶子旋动起舞。
絮儿站在她身后,不敢接话。她虽只是个丫鬟,这个时候却也不免为自家主子抱不平来。
璨如这些日子总梦到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牵着马,在夕阳下的平原上等着她,要接她走。
坐了一会儿,她起身,静静地走在石子铺就的甬道上,任由片片枫叶落下,砸在她的身上,竟有种久违的宁静。璨如定住脚步,抬头,闭上眼睛,想让心情平静下来。
只是不多会儿,身后传来一阵脚步踩在零落的树枝上的声音,不大,倒像是在刻意放轻脚步。
璨如双手交握在腹部,收敛了神色,转身,眉尖微微上挑,有些惊讶。
“是你?”
他好像总出现在自己心情低落的时候
房嘉言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身长玉立,气质出尘。他站在那儿,眉目间有少年的神采奕奕,如蓬勃而出的朝阳般绚烂出彩。璨如觉得,这个男子真是受了上天的最深的厚爱,给了他一副天赐的容貌,又让他才华横溢,家世显赫,他好像没有缺点。
走近了几步,璨如才发现他手里拿了只箫,尾端佩了一块儿青色的鱼尾玉环。
她轻轻地笑了一声,脸颊上泛起一个小小的梨涡,眉眼弯弯,“你也来这里看景吗?”
既然遇到了,她也不扭捏,两人便一块儿走着。
安静的枫林里突然多了个人,沙沙的树叶飘落,脚边的红枫绚烂,“我也是刚来,不过我记得这里有一处溪水,这个时节很漂亮,你想去看看吗?”
他侧身看向她,试探性地问道。
即便知晓这样不合礼数,却还是莽撞地提了出来,胸腔处的心跳,每一下都在提醒自己,要收敛一些。
或许,这一生,就只有这样一次机会。
璨如觉得很奇怪,他们遇着了一起走便已经是有些尴尬了,他为什么还要邀请自己去看什么溪水。只是……对上他明亮的眸子,虽然觉得不太好,便没有拒绝。“好啊,我没有来过这里的后山,就去看看吧。”
女子的回答似乎犹豫了片刻,却还是笑着答应了他。
“这里真漂亮,美的像画儿一般。说起来也不怕你笑话,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去看过外边儿是什么样子的呢。”璨如侧头,笑着与他说道。
她的家在顺源,可是她的母亲弟弟都跟着继父在京城,没有人能陪她去外面走走看看。
房嘉言对上她清亮的眸子,有那么一瞬间,很想放下一切,带她去看看京城壮美的红城,去体会一下金陵的风情,去看看长白山的皑皑白雪。
“若有机会,去平江看看吧,那里也叫姑苏,江南的烟雨吹到那儿,是最漂亮的了,很适合你这样的姑娘生活。”他定定的看着她,像是在认真给她推荐。
璨如这次是真的笑了,“我这样的姑娘,那是什么样儿的?”女子的长簪下有一串细小的玉坠流苏,随着她的笑轻轻地摆动,摇进了他心底。
她是什么样的姑娘?
大概,是一朵在深夜绽放的垂丝海棠,悄悄伸展枝叶,暗藏芳雅,让那天刚好走错路的他,迷失在夜里。
四周在这一瞬间安静的过分
他没有回答,只那一双望着她出神的眼眸,出卖了他。
璨如的笑瞬间僵住,心底好像摸着一点什么的尾巴,又抓不住似的从她手里飞了出去
她尴尬地侧过身,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
“我……我这样普通的女子,有什么适合不适合的呢,哪里不是生活呢。”她脸上挂着僵硬的笑,说话磕磕绊绊地,仿佛在掩盖着什么。璨如对上他的目光,总有种不安的感觉。
那种,快要让她乱套的,激烈的不安。
房嘉言见她躲闪,怕吓着她,忙收敛了神色,握着箫管的手迅速背到身后,捏紧。
一下子,他又变回了那个持重端方的年轻人。“我们走吧,就快到了。”他先一步往前走去,与她错开半步。
而在他们站立的不远处,树丛枝叶轻轻晃动了一下
……
房嘉言送走她后,又慢步走回了这处,四周环顾了一下,淡淡道:“出来吧,做人便光明磊落些。”
话音落下,不远处的树丛后突然就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先是露出一角紫色烟纱的裙摆,而后才见她真容。
那女子姿容俏丽,面容含笑。
是高悦
两人不熟,可京城到底就这么大一点儿,多少碰过面。
高悦虽然尴尬,却也不怵他,用一种了然的目光看过去,直接道:“你喜欢她?”
真是有意思
要是让京城的房老太爷知道他最看重的长孙,在顺源喜欢上了一个有夫之妇,那怕不是会直接拄了拐杖来削他。
房嘉言神色冷峻,“这不是你该管的”
随即又道:“孙夫人既然不辞辛劳从京城到顺源,那便应该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收敛。”
他语气淡定,全然不怕她会做什么的样子。不过这人也确实有这个资本,房老太爷此刻做的一切,都是在为这位房氏长孙铺路,她要是拎不清,最后只会惹一身麻烦。
高悦目光一转,笑道:“不过是问一问,你急什么。”
她本来也没打算拿这件事做文章。
人老了,看见有情人的炽热,才关心两句。
“房嘉言,她嫁人了,你……不要害了她”这是她作为女人,对这个年轻男子的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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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高悦……只是一个犯过错的姑娘,她经历过婚姻的苦楚,所以不会去为难别人。
第57章 归家
因为李家一行人来的早,东郊寺还算清净,老人家又经不得吵,最适合老太太来这里喝喝茶赏赏景。不过红枫年年都有,东郊寺的钟声也从未停歇,老太太只是喜欢这个由头让子孙辈都聚在身边而已。
这不,过了两日,香客多了起来,人来人往地嘈杂不已,老人家待不住了,即刻便启程回了家。
路上,老太太的马车里,笑声就没止过。
要说,最了解老人家心思的,还得数这个从小长在她跟前的女孩儿。高悦一回来,决口不提那些闹心事儿,只专心哄着老太太,再大的气这会儿也只剩怜惜了。
松陵坐在另一侧,偷偷地朝自个儿表姐撇撇嘴,暗道她一如既往的好本事。
老太太的心思其实很简单,她老了,总不能带着怨怼去地下,能看着孩子好一日便是一日。
璨如回了李家,穿过向南大厅,正要从游廊一边回春熙阁时,眼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抱着什么东西快速穿过。絮儿眼尖,眼瞧着他就要过去,立马喊住。
“李申,你回来了?”
李申就是他主子的影子,谁回来了,不言而喻。
璨如的先是怔楞了片刻,而后心中一阵狂喜,指尖用力攥着袖口,捏出一层褶皱,她刚要跑过去见他,又想起什么,脚下一顿。仔细想想,这么久没回自己的信,她该是生气地,好让他知道自己也不是随意好糊弄的女子。
是以,她抬手整了整衣裳,用力压下唇角的弧度,装作严肃地样子,越过李申快步往春熙阁去。
许是女主子太高兴,完全没注意到李申此刻缩着肩膀,刚刚抱在身前的东西都偷偷地背到了身后去。絮儿觉得他忒奇怪,两人都是主子跟前最亲近的人,关系也一向还可以,她便笑了一句。“这是怎么了,你肩膀抽了?”
“啊……是啊……我路上累了,肩膀不太好。”李申直想快步回去给他主子报个信儿,奈何絮儿用了吃奶的劲儿拉住他。
絮儿特意没跟上去,自然也不想让这货跟上去。
人家夫妻久不相见,现下情意正浓,他们跟上去不是坏了主子的事儿么。
“咦?你鬼鬼祟祟地藏着什么东西?”絮儿见他一直背着手,也不看自己,奇怪道。她探过身去看,李申急忙躲开。絮儿感觉不对,手疾眼快地扯下他手中的那个包裹,拉扯间,一身女子的烟云俏纱裙衫落了下来,沾染了尘埃。
絮儿不可置信,质问他,“这是什么?”
……
这厢,璨如已到春熙阁门口。偶尔有丫鬟在打扫庭院,屈身向她行礼,她却急的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越来越近了,她半跑了起来。
穿过这条长廊,就可以见到他了。平日里她可是最讨厌这里的,春夏多蚊虫,她又是招虫子的体质,令她烦不胜烦。不过这里离得近,她可以早点见到他,今天就大方原谅这条小路啦。
虽然璨如不断告诉自己,一定要稳重,要严肃,不能让他看出来自己高兴,否则让他养成随意不回自己信的习惯就不好了。不过一直到门口,她都没能抑制住唇角的笑意。
一团白乎乎的云蒙上了太阳的光辉,让天空少了几分炽热,璨如在门前,看到了那个几月未见,她日日都在想念的人。
乌雀是不能进内院的,可他现下正守在门口,李宗仪侧身与他交代着什么。
“夫君”她笑容灿烂,喊得很大声。
若要问她这段日子以来最开心的是什么,那璨如应该会非常肯定地回答,是看见他的此时此刻。
听见姑娘清脆且明显欢悦的喊声,那人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抽动了一下,停住了话语,回头看向她。
璨如早已经心花怒放,提着裙摆的手轻轻放下,几步跃到他身前,环拥住他。
“你回来了,怎么都不告诉我啊。”璨如闷在他怀里,说话带着颤音,插了许多钗环的发髻重重的磕在了自家夫君的胸口,像是在惩罚他。
李宗仪伸出手想护住她不磕自个儿,却在将将要碰到她发髻的时候,顿在了原处。
过了几息,他放弃般地垂下手,目光留恋地看着她埋在自己怀中。
“我告诉你哦,昨天我还发誓,你要是再没个音信,我以后就不理你了。”璨如抬头,感觉自己眼眶有一丝热意,不想让他瞧见,便又低下头去看着自己鞋尖上的珠子。
几月不见,她还是那般莽撞,睁着一双水葡萄似的眼睛漂亮又无辜地扑到他身前。
此刻,他竟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百年前那个已经看淡世事心如止水的人。
李宗仪想与她说清楚一些事,“璨璨……”
与此同时,屋内传来一阵很轻的脚步声,语气疑惑:“李郎君,我的衣裳湿了,怎么……”
他话还未出口,便被打断了。
是一道女声,年轻女子的声音,嗓音软糯又清甜。
璨如心口一震,不明所以地松开他向门内看去。
天空仿佛顷刻间暗淡了许多,那朵遮了阳光的白乎乎的云,好像变成黑色,完全遮住了太阳的光彩。璨如见到了一个,她以为这辈子应该不会再见到的人。
那女子站在门框旁,穿了一身杏色素锦长裙,云髻峨峨,一支镂空步摇歪歪斜斜地插在鬓边,耳后落下几缕细发,腰间的衣裳湿了一大块儿,隐隐可见腰际诱人的线条。
璨如仿佛再次确认般看了一眼,抬头问道:“她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