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燕北城乱了。
城内粮价飞涨,谣言四散,数不清的百姓举家外逃。
城外东西南三个方向都被闻贼建了营寨,随时可能有大的战斗发生。
“太守,城外的营寨就要建好了,不能等了,杀出去吧。否则等他们建好了营寨,我们就只能三面受敌等死!”
“闻贼有那么多的兵吗?三面攻城?我看他们才是找死!”
“你怎么知道没有?闻贼半年就占了这么多土地,要是强征壮丁来当兵,那少说也有二十万了!”
这样的争吵每天都在发生,林子澄已然焦头烂额。
“再等等,我早已发了信,我们等朝廷的援军来。”林子澄不是什么将才,一切以稳为主。
可是今日,再也等不得了,他的府衙被百姓围住了。外面乌泱泱一片人头攒动,都是来讨个说法的。
“官府的粮准备好发放了吗?先把粮价平下来。”林子澄一边向外走,一边问师爷。
师爷道:“第一批已经发出去了,可是很快就被抢光了。现在人人抢粮,就算再来十批二十批,也安不了人心啊。”
林子澄何尝不明白,可是如今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几天前城内还无事发生,为何突然就乱了?”林子澄锁紧了眉头,“城中或许有细作。你带人好好筛查,看看有没有最近才突然出现在城里的人。”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了官衙门口。
林子澄排众而出,高声喝止了衙外众人的喧闹。
“把粮都抬上来!”林子澄命令道。
衙役立刻推着数车粮食走到府衙门口,每一车都装得满满当当。林子澄抽出随身的配剑,随手划开两个粮袋,雪白的米如同瀑布一般倾泻而下。
“各位,燕北城的粮绝对够吃,不必惊慌。官府已经在各个粮店放粮了,你们想要买多少,我们就有多少。各位都回去吧!”
人群安静了一会儿,眼见纷乱就要平息了,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突然高声道:“林大人可是在作秀诓我们?我们都听说了,你投敌了!”
林子澄一愣,完全没想到市井还有这种传言,继而大怒道:“是何人胡说八道!本官誓与燕北城共存亡!”
“你如果没投敌,就放我们走!”那书生继续大喊。
“对!我们要离开!”人群纷纷吵嚷了起来。
姚青绶派进这燕北城里的不止一个吴霖雨,故而,乱了的、逃了的也不止一个“张家”。前些日子的居民大规模逃离,使得林子澄不得不加大防范,如今想从小路拖家带口地逃跑是再不可能了。
“大家要离开,本官可以安排大家有序离城。可是如今外边都是反贼,你们一股脑地跑了,只会置自身于危险,也给反贼混入城中的机会!”林子澄嗓子都要喊哑了。
“你胡说!你分明就是想拿我们当人质!”不知道是谁又高喊了一声,人群越发激愤起来。
“对!我们要走!”
“我们现在就要走!”
林子澄眼尖,见着几次挑动民愤的都是那个书生模样的人。于是,他低声吩咐身边的差衙去拿人。
眼见百姓几乎要冲破衙门口了,林子澄干脆站上粮车,高声喊:“我林某为官如何,你们竟不知吗?”
“我妻小均在京城,我若降了反贼,岂不是置妻小于不顾?”
人群中那书生喊道:“若你没降,便出去战啊!燕北城粮多兵多,你不敢战,岂不是心里有鬼!”
“反贼都堵到大门口了,你还畏缩避战,你就是和他们一伙的!”
“出城!把反贼打走!”
林子澄高高站在粮车上,他看见了衙役悄悄钻进人群,将那书生擒住,塞了他的口。然而百姓已然被挑唆的群情激愤,将拦在前面的衙差全部推倒,抄着东西就朝府衙里冲。
此刻就算他已经把那书生封了口,也压制不下来了。
林子澄的手微微颤抖,最终还是握紧了手中的剑:“好!我战!”
燕北城中的将领齐聚一堂,战术部署到了傍晚才确定下来。
一切还是以稳为主。三位参将带着大股的兵力,在夜间三面出击,去拆了城外的敌方营寨。
一来,营寨刚刚建好,兵力未能入驻,不会有激烈抵抗。
二来,也能让城中百姓官兵都看到这战绩,以安抚民心军心。
时至深夜,燕北城三面高而厚重的城门被悄悄推开了够两人通行的缝。人衔枚,马裹蹄,夜袭的队伍迅速而安静地出了城。
营寨当中,林、宋两人聚在帐中商量着。
“我那边早就建好了,结果少主既不说迁移驻军,也不让那些壮丁走。”宋良有些忧虑,因为前些日子内讧的事情,林、宋二人都丢了差事,现在在这里修营寨,简直等同于发配。他实在拿不准少主究竟怎么想的。
林志也紧锁眉头,半晌道:“少主让壮丁都回了燕北大营,就给我们安排一百士兵三班倒巡逻……可能,少主有什么安排吧?”
“你说……少主会不会是故意要害你我?”宋良越想越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你看这些营寨建的那叫一个次,住两天就得塌。会不会少主故意让你我来建,等塌了,再整治你我?”
林志也拿不准了。
突然外间吵闹起来。
宋良破口大骂:“怎么了?大晚上的!”
卫兵连忙掀帘进来,禀报道:“夜袭!燕北城出兵来袭击咱们的营寨!”
“哪个营寨?”林志急急问道。
卫兵满脸尘土和汗水,声音都带了哭腔:“三个都被攻击了!”
林宋二人对视一眼,披甲出了营帐,就见不远处的营寨已然燃起了火焰,驻扎的士兵也在往自己这边奔逃。
而二人身处的东门营寨也有郑国士兵的身影,和己方正在交战。幸好营寨前布满了陷阱,夜深昏暗,郑国士兵不少都着了道,一时半会攻不进来。
可是己方人数始终太少,哪怕依仗着建好的营寨作战有地利之便,也难以抵抗太久。
没有办法了。
“撤退!”林志下了命令。
因为撤退及时,己方人员上并没有什么损失,只是辛辛苦苦建起来的营寨都被付之一炬了。
林志骑在马上,失魂落魄的。他想起了宋良和他说的话,这会不会是少主想整治他们?少主只留了一百人给他们,难道为的就是今日?
往日听多了“飞鸟尽,良弓藏”,没想到如今大事未成,自己就先被少主遗弃了。
林、宋二人心情忐忑地回到了大营,立刻就得到了姚青绶的召见。
二人对视一眼,都认了命,跪下道:“属下办事不力,请少主责罚!”
姚青绶听了情况,语气没有半点不悦,道:“二位将军幸苦了,这次做得很好。那些壮丁都没解散,你们休息一天,继续把营寨建起来。”
林、宋二人双双惊讶道:“还建?”
“对,和从前一样,质量不必太好,只要快。”姚青绶道,“再把营前的陷阱换一换。下次再有偷袭,以保住我们这边的兵力为最先,不必硬抗。”
林志迟疑了一会儿,终于想了个通透,抚掌笑道:“妙啊!我们以逸待劳,惹他们大费周章出城,折损兵马。属下还有些主意或能有用……”
在燕北城内被围堵了一个多月的士兵们,终于获得了第一个战绩。
安葬了在昨夜因为陷阱和战斗而死亡的同袍之后,他们在城楼上看着被烧毁殆尽的三个营寨,这些天的郁闷与憋屈都一扫而空了。
城内的气氛终于因为昨晚的胜利有了改变。
林子澄终于有了时间去审查那些被抓来的奸细。
那些人说来也可笑得很,骨头一个比一个软,上了一次刑,就什么都说了。只有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还在硬扛,据别的人说,这似乎是个头头。
林子澄看完了其他人的口供,除了互相的姓名,实在没什么有用的东西。他唯一希望,就是能在这书生身上问出些有用的东西来。
“吴霖雨是吧?看你也是个读书人,怎么读那么多年的书,还不知道君君臣臣的道理呢?你现在替反贼做事,是要受万世唾骂啊。”林子澄也是读书人,明白书生的风骨。
吴霖雨已然被拷打得气息奄奄:“君君臣臣?呵,当今有君主的样子吗?他有资格让我做忠臣吗?我只知道主上以国士待我,我孑然一身,只能以死相报。”
“说的真好。”林子澄怒道,“为了你的国士之风,你就要害这满城的百姓吗?”
“呵呵呵。”吴霖雨不为所动,“我只是和百姓们说实话罢了……外面是闻家军,燕北撑不久了,还有——林大人,你投敌了。”
林子澄皱紧了眉头。
衙差急急跑了进来,禀告道:“大人,钦差来了。”
林子澄大喜,问道:“援军来了吗?”
衙差有些为难:“大人,没有援军。他们……他们说要来拿问你叛国之罪。”
“哈哈哈……”吴霖雨畅快大笑着,“林太守,你的君要让你死了,你还要不要做忠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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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围城必阙看起来很扯,但是历史上,郭威用这个方法打赢了李守贞
且看我怎么写吧!
第35章
从官府大牢到官府前衙只需要走半炷香的时间。
林子澄却觉得漫长无比。
炎炎的烈日炙烤在他的身上,似乎要把每一块皮都掀开好好探查,把每一根毫毛都细细拷打。他不惧这些,他为官十余载,清清白白,经得起任何拷问。
可偏偏躲不过脏水。
林子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些四起的谣言,方才吴霖雨的话。想来是那反贼将他投敌的谣言传到了京城,然后,皇帝信了。
他莫名地想起燕北城最有名的那位将军,闻征,他也是被人告了谋反,然后,一道圣旨覆灭了他的家族、他的军队。
林子澄抬起头,阳光刺得他直流眼泪。
那他的妻儿呢?
他还记得自己赴任燕北时,小女儿蹒跚走来,扯着他的衣摆说“舍不得爹爹”。
林子澄闭了闭眼,撩起袍角,进了大堂。
钦差是个四十多岁的文官,堂上除钦差外还有燕北城中的文武官,想来都接到了旨意,从此听钦差调遣了。
“林子澄,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私下和反贼闻逆密谋!”钦差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问。
林子澄不卑不亢,道:“下官是清白的,尽可任由钦差大人调查。”
钦差道:“你若清白,为何不敢与反贼交战?本官分明看你有鬼!”
“下官曾令将士出城,毁了敌军三座营寨,令其不能靠近燕北城。大人所说,下官不敢认。”林子澄此时倒是庆幸起来,前些天被迫而为的行动,此刻给了他分辩一二的资格。
这话刚刚落地,钦差就冷笑起来:“营寨?外面的营寨分明好端端的,你还想冒功吗?”
林子澄猛然抬头:“不可能。在座诸将都可为下官作证。”
几个武将站了出来,行礼道:“末将可为林大人作证。”
钦差却不听,大袖一挥:“把林逆拖下去!关入大牢!”
“钦差大人三思,如今燕北危急,安能临阵换将?”满堂的文武官都不得不站出来,如今正是战时,如何能草率撤换一方牧守?
然而钦差自有思量:“正因情势危急,绝不能让一个有嫌疑的人坐在这个位子上。”
“张行,你熟悉情况,暂做本官副手。”钦差扫视众人,“希望各位同仁戮力同心,共退逆贼。”
众人略思量,如今确实只有这一条路,均拱手行礼:“但凭大人吩咐。”
钦差心中有些忧虑,他为了能够顺利进城,只带了少量随从,从小路偷偷潜进。他是在赌,赌林子澄虽然叛变了,但这一城官员将领应该大部分还是忠心皇室的,否则燕北城早就落入敌手了。
幸好一切顺利,他接手了燕北城的最高指挥权。如今城下的反贼不过是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他在来时已经先去过安宁城,那边在他接手燕北后,五日之内必会出兵相助。
目前最紧要的问题还是他没有带自己的班底,如今在燕北城根基不稳,他须得做出些实绩来,才能压服这些地头蛇。
他想到自己在城楼上看见的营寨:“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我们今晚就把那些没建好的营寨给拔了!”
……
世事奇妙,方才林子澄还在审讯吴霖雨,如今却得和吴霖雨“比邻而居”了。
“缘分呐,哈哈哈。”吴霖雨已然猜到发生了什么。
林子澄颓然地坐在稻草当中,钦差未立刻处死他,是否说明陛下对他是否叛变也有摇摆?那是否他远在京城的妻子和儿女都还有一线生机?
吴霖雨并不介意林子澄的冷淡,继续道:“昏君说你谋反,不知道林大人的妻小如今可好?不知道林大人还做不做这个忠臣了?”
大敌当前,儿女私情不得不抛。林子澄想得明白了,无论皇帝昏庸与否,至少那个陷害他的闻于逢也不是什么明主。明明是他自己经历过的痛苦,竟然能随意加之旁人。
“吴霖雨,你让我出城去攻打营寨,你有什么目的?”林子澄还记得当初带着百姓冲击衙门的,逼迫他们出兵的,就是吴霖雨。
“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人物,主上的计谋,我怎么会知道呢?”吴霖雨笑道,找了块稻草厚实软和的地方舒服地躺下了。
“那天夜里,我们死了两百多人。”林子澄道,“闻于逢想消耗燕北的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