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好震惊的?姚青绶虽不认识在自己身子里的是谁,但是见他用自己的脸做出这副没见过世面的表情,恨不得把他的头按下去。
那黄衣宫女林隐霜就是太子心头朱砂痣,床前的白月光。要知道在国之将亡时,姚青绶质问过当时已经登基的太子,江山和林隐霜哪个更重。
当时,太子一脸不赞同,他觉得这个问题荒谬极了,莫说江山,这世界上什么都不配拿来和林隐霜比较。
众人都低头俯首看不见彼此的表情,只有太子向众人走来时,远远就看见了披着姚青绶皮囊的闻于逢。惯常柔弱温顺的女子今天不知为何多了几分傲然的坚毅,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震惊,那双似嗔非嗔的含情目中的眼神像是……嫌恶?
“殿下怎么了?”林隐霜察觉到太子似乎在看什么。
太子微微一笑,并不做答。
他定然是看错了,姚青绶待他的一往情深他是知道的。面对当初被圈禁得枯鬼一样的自己时,她的目光都是饱含着爱意的,怎么会嫌恶自己呢?那或许只是委屈和嫉妒吧。
太子放开了林隐霜的手,母后有意将姚家小姐许他作元妃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他在众人面前还是要给姚青绶两分脸面的。
“青绶。”太子亲自去扶闻于逢,鼻尖嗅到屡屡幽香,挠得他心有些痒。
闻于逢像是被毒蝎蛰了一下似的把手抽了回来,他在太子靠近时就把头低下来了,故而太子没有看见他眼底的更浓的厌恶。
他上辈子的对手竟然就是这么个人?他和这么个沉迷于和宫女厮混、最后还弃国逃跑的懦夫争,竟然还打了整整三年的战才赢得了江山。
说出去都丢人!
在姚青绶长久的努力下,现在太子眼中的“姚青绶”自带八百米厚的深情滤镜,闻于逢的各种小动作在太子眼中全变成了女儿家的小脾气和小别扭。
太子碰了钉子,竟然开始反思起自己是不是对于姚青绶太过忽视了,否则一向大方温顺人儿,怎么会拒绝他呢?
“这外场都是些山稚野兔,又有甚乐趣。”太子无奈一笑,自以为了然了面前人的小心思,他将闻于逢拉起,带着他就往皇家营地走,“走,孤给你猎头老虎。”
闻于逢虽然不明白面前这太子怎么你越不给他脸,他越往你身上凑,但他也知道形势比人强,吞下了恶心,低低回答了声:“是。”
太子拉着闻于逢走在前方,林隐霜落后一步生着闷气,想着要怎么对付前面那个越发心机深沉花样百出的大小姐。
皇家营地早就布置完毕了,突然间多了一个大小姐,东宫这边的管事都惊掉了下巴,要知道,太子爷从前可是从来没有如此优待过哪位世家小姐。
他们倒是一时慌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安排了,幸好林隐霜主动请缨去帮忙,管事千恩万谢地将事情交托给了她。这位林姑娘可是太子爷的心头肉,就算哪里安排得不得当,太子爷看着她的面子也就过去了。
林隐霜指着靠河的一片地,示意在那儿给闻于逢搭帐篷。那里看起来风景好,又清净,实际上远离太子的主帐,湿气又重,一晚上醒来,被子都得湿半边。
林隐霜冷笑,这些坏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小姐姚青绶自然是看不出来的,只有亲身住上一住才能知道。但待她住一晚之后,她就不得不继续住下去了。
毕竟,每年围猎的第二天起,陛下都会举行围猎比赛。到时候大家都忙着帮主子赢得比赛。她突然跳出来,说要找人手去换营地,岂不是拖太子的后腿,岂不是要在皇家人面前留下个矫情娇气的坏印象?
围猎要进行十五日,既然姚家这位大小姐眼巴巴地凑上来,就别怪她好好磋磨磋磨这位大小姐了。十五天之后,保管让她没了半条命!
东宫使役用了半个时辰就盖好了帐篷,在林隐霜的指示下,这帐篷是盖得既宽敞又华丽,远远看过去,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住处了。
太子夸了林隐霜两句会办事,就吩咐林隐霜带闻于逢去看住处了。林隐霜恭恭敬敬带着闻于逢到了住处,吩咐姚家的丫鬟们去取行礼来铺设。
“不必了,我不住这里。”闻于逢行军打战那么多年,对于安营扎寨的选址比林隐霜了解得多。
林隐霜笑容一僵,道:“帐篷都已经盖好了,太子爷亲自看过的,您是有什么不满意吗?”
“你故意想折腾我,我还能有满意的地方?”闻于逢白眼都要翻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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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裳。含笑帷幌里,举体兰蕙香。——《子夜四时歌 其四》
第4章
林隐霜对于姚青绶拿捏惯了,在太子面前,这位大小姐向来装模作样地拗宽容大度能母仪天下的范儿。对于这种小磋磨,都是闭嘴忍过去的。
她脸上满是讥讽的神色,用手掌拍击着闻于逢的脸,轻谩道:“你自己眼巴巴凑上来,能有住的就该闭嘴听话,但凡有事闹出去了,坏的可都是你姚家大小姐的名声。”
姚家带来的丫鬟们都往后躲了躲,小姐突然变身武斗派之后,可没有人能让“她”受委屈。
果然,林隐霜话没说完,闻于逢朝她冷笑起来,整个人的气势都变得大不一样。
像是……像是手上有无数人命的修罗。
林隐霜下意识退了一步,一颗心吓得砰砰乱跳,这样骇人的气势是她在皇帝在太子身上都未曾感受过的。
闻于逢撸起袖子,正想把刚刚挨的那巴掌再扇回来。没想到林隐霜被他的动作骇得不轻,踩着自己的裙摆就狠狠地摔了个仰倒。看样子,腰背都要淤青了。
在闻于逢撇了撇嘴,真不知道那个太子是不是眼神不太好,把这种随随便便就被他吓着的女人当个宝。他倒是真心为那个守皇城三个月,让他麾下损失惨重的姚皇后感觉不值,也不知道她瞧上太子哪一点了?
林隐霜坐倒在地,指责闻于逢欺辱她。帐篷里现在都是姚家的人,林隐霜也懂得不争一时长短,撂下一句狠话,就迅速爬起。她把眼睛揉得红彤彤的,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带着哭腔去找太子。
林隐霜其实是心中暗喜的,她没想到这位大小姐如此沉不住气。她这次和自己起了冲突,自己必然要好好利用,彻底绝了她嫁给太子的希望!
“小姐,林姑娘去找太子了。”丫鬟心中焦急。
闻于逢擦了擦椅子,安然坐下:“泡茶。”
东宫三人组的恨海情天可是勋贵圈里的顶流,不一会儿,林姑娘从姚家小姐帐篷里眼泪汪汪地出来了的消息就传遍了营地。御医驻扎地在边缘,姚青绶听说消息时,都已经快晚上了。
姚青绶立刻放下手上的药杵,往闻于逢所在的区域走。她心中不安,林隐霜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比太子都清楚。而太子有多维护林隐霜,她也比任何人都明白。
现在在她身体里的只是个或许有些小聪明就胆大妄为的少年,陷入后宅的争斗中,特别还与东宫有关,他该如何自处?
姚青绶一声叹息,哎,那只是个被她无辜拖累的少年而已。
她未走出几步,东宫的太监就急匆匆朝御医驻扎的营地跑来了,见到她穿着医士的衣服,也来不及多说什么,让她赶紧拿上外伤的药,马上去东宫营帐。
“是殿下受伤了吗?”姚青绶有些恍惚,在她记忆中这次围猎是不太平,但现在才是第一天晚上,应当无事发生才对。
那太监也不敢多话,只说:“是姚家小姐受伤了,拿些跌打损伤药,快跟我走吧。”
且说半个时辰之前,太子怒气冲冲地带着林隐霜来向闻于逢讨个公道。
“姚小姐随意打骂我东宫宫人,可有把孤这个太子放在眼里!”太子声音极大,一身久居上位养成的威严,压得满帐的人都跪地磕头,不敢看他。
林隐霜双眸含泪,手上绞紧了手帕,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暗自下了决定,待会找到时机,添油加醋,将“姚青绶”打她的事情闹大。姚大小姐爱端着大家闺秀的范儿,爱惜声名和脸面。绝做不出在太子面前,和一个奴才争得面红耳赤的事情。
外人都以为太子是念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而对她青眼有加,实际上,她很清楚殿下远比所有人以为的要更沉迷于她。若不是怕太子落个未娶正妻先纳侧室先有庶子的坏名声,她早就能成为东宫的第二个主子了。
可笑面前的姚大小姐还以为她只是个得了点脸的奴才,还端着不和奴才争的架子。
真相如何,到时候不都凭着她说?
这次一定要把面前这位对她威胁最大的待选太子妃干掉。除姚青绶外,京城里那些小姐们,无论谁以后会嫁进东宫,都绝对不是她的一合之敌。
不得不说,姚青绶和林隐霜,某种程度上来说,简直是一对知己。
体面,绝对是姚青绶人生最重要的追求之一。上辈子郑国亡国,其他皇室宗室成员都“千古艰难惟一死”,只有她抱着古贤君的气节选择了“国君死社稷”。
但是,如今这具身体里住的是闻于逢。上辈子,他要不是长得就像以后肯定会杀皇后、除外戚,导致没有人敢来和他谈姻亲,他恨不得把未来三宫六院的位子全拍卖出去换军饷。
面子?体面?那是什么东西?虽然他很想暴打面前这位太子爷一顿,但是自从穿进这具身体里,“大丈夫能屈能伸”这句话都快成他的座右铭了。
“姚大小姐好大的面子,孤与你说话你也敢不答!”太子气急败坏。
闻于逢抬起头,眼里全是刚刚掐腿疼出来的泪水:“殿下已经给我定了罪,我又何须争辩呢?”
太子猛然间对上了那双眼睛,向来只会含着温柔笑意的眼里,现在盈满了泪水和失望。
太子心下一软,不敢去那双眼睛。姚青绶对他不止有情,也有恩。被圈禁的那半年,若没有姚青绶的鼓励,他或许熬不下来。若没有姚青绶的冒险游说,他也难以这么快东山再起。
“罢了,将这些下人都拖出去各打十杖!”太子下了命令,他难以在这样的目光下还铁石心肠地去惩罚面前的女子,但是又必须给林隐霜一个交代。
“慢着!”两声惊呼同时响起。
林隐霜惊掉了下巴,姚大小姐这是中邪了?在一群下人面前也能不顾身份地哭出来?
姚青绶做事向来滴水不漏,这次她好不容易抓到面前人的把柄,要是被太子殿下如此轻易地放了过去,她去哪再找机会干掉对方?
闻于逢不是很懂林隐霜叫停的想法,但他叫停纯粹是因为——他的戏还没有演完呢!
不等林隐霜再开口,闻于逢就朝太子扑了上去,刚刚还含蓄地盈在眼眶里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还请殿下责罚我,不要为难我的丫鬟。”
一阵幽香撞入怀中,太子的心又软了几分。眼前弱不胜衣的女子明明是强大得被母后认为可以和自己并肩的人,但是现在自己的几句质疑竟然几乎压垮了她。他心下不忍,下意识地伸手回握住面前人的手臂。
闻于逢适时地蹙了蹙眉,一副强忍痛苦的样子。
“怎么了?”太子察觉了异常。
“没什么。”闻于逢一副想挣脱的样子。
太子心下疑惑更甚,也不顾什么礼法,强硬地卷起闻于逢的袖子查看,一双玉臂展现在众人面前,帐篷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跪地的姚家丫鬟悄悄抬头看,就见太子瞧着小姐手上的上,情绪复杂。她此刻情绪也很复杂,这不是前两天小姐拿来讹李妈妈的伤吗?这算什么?一鱼多吃,一伤两讹?
帐篷里的光有些昏暗,太子看清了他双臂上的青紫,却没能注意那些痕迹并不是什么新伤。
林隐霜站得稍远,也没能察觉出端倪,她满心慌乱,姚大小姐这是要反咬她一口吗?
她迅速开口:“殿下,奴婢绝对没有……”
“这是我不小心磕的,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闻于逢将袖子重新整理好,后退了一步,离太子远了些,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太子第一反应是松了一口气。
在他的纵容下,林隐霜向来有些横行霸道,但他就喜欢看着喜欢的人依赖自己,在自己的庇护下,能够不管其它,恣意快活的样子。
但是,伤了承恩公府的大小姐不是什么小事,林隐霜不可能不受责罚。他又怎么舍得让林隐霜受一点伤?
虽然不公平,但如今闻于逢肯退让,实在是最好不过了。
但也因为他这不公平的想法,当愧疚涌上他的心头时,来得又急又凶。
这接二连三的反转和对两个女子的担心,让太子来不及思考真相,完全被闻于逢牵着鼻子走。
林隐霜还想再挣扎,说清自己并没有动手,倒是对方害得她狠狠摔了一跤。但她还没有开口,就看见闻于逢瞧着自己的挑衅的目光。闻于逢瞧瞧她的脸,又意有所指地瞧瞧她的腰。
林隐霜明白了过来,现在这情形,如果自己说被闻于逢打,必须要拿出证据了。但是……难道要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脱衣服吗?
更何况,就算自己脱了衣服,证明了自己身上也有伤,那又怎么样?
她只是奴才,而对方,是贵女。
林隐霜咬牙切齿,太子愧疚不已,这件事就只能这么过去了。
闻于逢见缝插针:“我想我还是回原来的营地吧,在东宫营地终究不合适。”
鬼才要和这个莫名其妙的太子住得那么近!他是来打猎的,不要扫兴好吗!
谁料太子愧疚上头,满心都是想着怎么补偿,他立刻对等候在外的太监吩咐道:“将孤隔壁的营帐收拾出来,让姚小姐搬进去。”
“把太医也叫过去!”
姚青绶背着药箱跟着太监到了太子营帐,看见的就是满眼心疼地看着“姚大小姐”的太子。观他的神情,似乎随时会上演“要太医院陪葬”的老套戏码一般。仿佛“姚大小姐”受了什么重伤,马上就要一命呜呼了。
第5章
帐帘被掀开,夕阳最后的余晖随着姚青绶进入营帐,在她身上留下一片金红。
闻于逢看得有些呆,此时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模样和之后习惯了生死厮杀的他是大不同的。他一向自认为,不管什么时候的自己都是英俊得不得了的。然而,因为姚青绶的举止气质,而在这具少年躯体上展现出的从容与贵气还是让他有些愣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