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于逢站起身来,满不在乎道:“还能怎么做?等我们换回来了,我就跟他们离开。”
“离开之后呢?还是去燕北吗?”燕北是闻于逢的起兵之地。
闻于逢吃了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假装不解道:“去燕北做什么?你既知道我的身份,就该知道我家的事情。我们自然是哪里能活命就去哪里。”
宣威将军闻征谋逆案就发生在四年。由于有人私告他谋反,皇帝震怒,从住在京里的闻家人到闻将军本人和其驻扎在燕北的主要部下,几乎人人都没能逃得了性命。
姚青绶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自己之所以重生,是因为自己死了。而闻于逢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他安坐皇宫中,守卫何等森严,岂会也和自己一样死去之后再重生?
“留在京城吧。”姚青绶做了决定,“我会想办法帮你、帮闻将军平反。”
只要闻于逢留下了,后面的事情大约就都不会发生了。
至于闻家的案子,是黑是白,真相一点都不重要。只要运作得当,黑的也能是白的。
第8章
姚青绶到太医院的营地时,闻家的旧部已然等候多时了。
魏鸣红着眼睛就跪在地上叩拜:“少主,我们没用,我们现在才找到您,让您受委屈了。”
“少主,您这是什么意思。”一个中年汉子上前半步指了指姚青绶身后的闻于逢。
因为怕穿帮,方才闻于逢已然和她简单说了这几人的姓名,姚青绶当下就上前解释道:“林志叔,这位姚小姐是绝对可靠的人,我们在京城不大安全,今后还需要她的帮助。”
“不必了,我们是跟着补给车混进来的,现在既然已经找到您了,我们今晚就可以跟着补给车再出去。”林志对突然出现的生人很是防备,任姚青绶百般解释,他也是这一句话,“我们今晚就走,回燕北去。”
“我不希望闻家人还有闻家军,在地下也背着污名。”姚青绶放弃了解释。
魏鸣一撇嘴,不满道:“狗皇帝说我们造反,我们就反给他看!名声这种玩意值得什么?血债血偿才是我们闻家军爷们儿的作风!”
姚青绶求助地看了闻于逢一眼,只见他瞧着魏鸣频频点头,显然是非常赞同魏鸣的说法。姚青绶没有了办法,强硬道:“我是少主,我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希望各位能尊重我的决定。”
林志示意闻家的三个部下凑过来商量,魏鸣站在原地不过去,大声道:“少主都做了决定了,我们做属下服从就好。不服上司的命令,算什么闻家军!”
林志过去用手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低声骂道:“不知死的东西,小声点,被人听见了怎么办!”
“已经听见了。”闻于逢微抬下巴,指向了诸人身后的一个帐篷。
姚青绶顺着他的指引瞧了过去,只见王掌院正躲在帐篷后面偷看。见他们发现了自己,王掌院转身就跑。
闻于逢和魏鸣同时追了出去。二人极有默契,左右包抄,三两个跳跃就将人堵在了当中。王掌院见闻于逢这边是个女子,身单体弱,一咬牙就朝他冲了过去。
闻于逢冷笑,脚尖轻点地面,一跃而起,腿狠狠踢向王掌院的脸。他动作潇洒利落,魏鸣不由得喝了声彩,而被踢中的王掌院则惨嚎着就摔进了角落里。
“于小二,这是怎么了?怎么能让你的朋友打我呢?”王掌院见势不好,捂着脸开始装糊涂,“我好歹是你师父,不与你们小辈计较了,我走了。”
“做掉他。”林志开口,示意魏鸣动手。
“别别别,各位好汉,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只是恰巧路过啊!”王掌院连滚带爬地起身朝几人连连鞠躬,“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还是我把于小二从牢里救出来的!”
姚青绶沉吟着,她回想了一会儿,上辈子秋狩时,似乎正是今晚出了大事,有刺客行刺太子。或许,他们可以借这个机会把王掌院绑走。她并不愿意因为这种事杀人,但是留下王掌院终究会是个大隐患。
姚青绶取出一个瓷瓶,将里面剩下的甜梦香都倒了出来,递给林志:“喂他吃下,今晚你们离开时,把他也带走。一切等秋狩结束后,我们再做决定。”
“我不吃!”王掌院满脸惊恐。
“死,或者吃药,你选一个。”姚青绶道。
王掌院苦着脸,任由林志捏着脸颊把药塞了进去。
送走了一行人,姚青绶和闻于逢避开了人群往回走。
闻于逢满肚子的疑惑,他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姚青绶了。姚青绶是有前世记忆的,这毋庸置疑,所以,她到底为什么会想要帮自己呢?自己也算得上她的仇人了吧?想办法把身体换回来之后,她不报复自己就算得上大度了。
“姚小姐?”闻于逢试探地开口,“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姚青绶不答反问:“我若不帮你,你以后该怎么办?”
闻于逢道:“天下之大,各人自有缘法。”
“隐姓埋名,避居山野,亦或者落草为寇……”姚青绶语气平淡,“你才十六,不管闻将军案子的真相如何,你是无辜的,你不该过那样的日子。”
天有些暗了,闻于逢看不清她的脸,只瞧见她那双眼睛映着月光的银辉,清澈得……清澈得仿佛能透过这双眼,看见其中诱人的灵魂。
闻于逢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有些快,喃喃道:“如果我父亲真的造反了,我也是天生的坏胚,你不就是在助纣为虐吗?”
姚青绶被说中了心中疑虑,如果……如果这辈子的闻于逢还是选择同样的路,自己没有及时斩草除根,还帮忙隐藏身份,自己就是天下万民的罪人。
闻于逢看出了她的犹豫,心中有些莫名的落寞。
“坏人应该不会送我兔子吧。”姚青绶忽然开口,朝闻于逢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我想相信你。”
闻于逢看得有些痴,心中暗叹,果然,姚小姐什么都好,就是眼光水准有问题。
他偏过头,不敢再去看她的笑,明明她用的是自己的脸,怎么……怎么就能做出这样令人心动的神情呢?
前面突然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继而是有些熟悉的人声。
闻于逢一把搂住姚青绶的腰,身子一转,二人藏在了树后。
不一会儿,那行人就出现在了河边,正是太子和林隐霜,他们身后不远处还跟着几个护卫。
“姚小姐生气了,殿下不去哄她吗?”林隐霜咯咯娇笑着,故意偏头不去看太子,“我一个奴才,哪里用得着殿下讨我欢心。”
“好霜儿,我心中的到底是谁,你还不清楚吗?你何必与她置气?”太子将林隐霜搂在怀中,低声说着些甜言蜜语。
闻于逢听得起腻,下意识地去看姚青绶,却见她正一瞬不差地盯着河边那两人。
原来如此。姚青绶心中暗道,上辈子太子遇刺的事情太过蹊跷。东宫营地护卫重重,有谁能杀得进来?这次闻家旧部也只能跟着补给进了太医们所在的外场罢了。原来是太子带林隐霜来了河边,这才给了刺客机会。
姚青绶在心中默默数了数太子带的护卫人数,只有四个。
“我们走吧。”闻于逢凑到姚青绶耳边低语,
“不。”姚青绶一把拉住闻于逢,斩钉截铁,“我们再看看。”
闻于逢一口气堵在了喉头,心中憋闷。哎,京城有治眼睛的出名大夫吗?他真想给姚大小姐好好治治眼睛,苦恋渣男是没有好结果的!
任闻于逢在那边胡思乱想,姚青绶全神关注地在探查四周。
上辈子,太子遇刺,林隐霜替太子挡了一剑,从此就坐稳了太子心目中唯一指定白月光的位子。
但据她推断,在皇家猎场能出现刺客,安排刺客的人必然身份不低。而以谁受益谁是始作俑者的原则去推测,这一次的刺杀之后,几位皇子都被怀疑调查从而失去了差事,最大受益者其实是太子。
姚青绶这几天已经清楚,自己身旁的这位可算得上武林高手了。如果,这次是他们插手救了太子。那是否可以拿捏着这点情谊,让太子在闻家的事情上出力呢?
就在此刻,破空声在林间响起,七八个黑衣人腾跃而出。
护卫立刻上前与之缠斗,他们虽然都是大内高手,但终究势单。一个刺客突破了护卫的防守,手执长剑,扑向了太子。
太子虽然是事件策划者,但是为了让刺杀看起来更真实,还是做了受伤的准备。他一个长于深宫妇人之手、从小娇养的郑国第一纨绔,哪里受过什么伤,所以哪怕是自己下达的命令,此刻心中还是紧张惶恐的。
林隐霜离太子很近,前些日子她无意间听到了太子和幕僚的计划,所以想抓住时机赌一把。太子殿下现在是对她很好,可是……她想起了这两天像是鬼上身了一样的姚大小姐,哼!总有小妖精不要脸地贴上来,谁能保证殿下不变心。
闻姚二人躲在林间冷眼瞧着,见那刺客已然逼近到了太子身前二十步了。结果太子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而林隐霜也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握着拳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刺客来得很快,转眼间,他的剑就将刺伤太子。
来了,太子握紧了拳,按照计划那人会划伤他的左臂。
来了,林隐霜脚下用力,扑向太子,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在此一搏了。
“救人!”姚青绶一把将闻于逢推了出去。
闻于逢恨铁不成钢地瞥了姚青绶一眼。喜欢渣男是种病!得赶快治!
闻于逢既然已经现身,被众人看到了,再躲回去免不了要被事后追责。他在心里把姚青绶的眼光和太子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狗血淋头,脚下展开轻功,跃至太子身边。一鞭腿踹开了在原地装雕像的太子,又一掌推倒碍手碍脚的林隐霜。
这具身体虽然没有什么力量,但是灵活性不错,闻于逢朝着看愣了的刺客扑去,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长剑落地。闻于逢接着撞向刺客的小腹,抱着那刺客朝地上滚倒。
经此一拖延,侍卫们也解决完了其余刺客,赶了过来,将那刺客擒拿住。
林隐霜被推到地上时闪了腰,疼得满脸是泪。瞪着水汪汪的眼睛就瞧向太子,希望他能心生怜惜。
而太子并没有看见她,他正赶忙去扶躺在地上起不来了的闻于逢,眼全是感动,他看见躺在地上脸色苍白的女子的嘴唇在轻轻颤抖,有气无力地吐出几个字音:“你,你……”
“孤没事,孤很好,你别怕,孤马上叫太医!”太子眼中盈满了泪水,眼前的女子都已经意识不清了,可还是在关心自己。
在太子的自我感动中,闻于逢终于撑不住昏迷了过去。但凡姚青绶这具身体的素质能稍微好上那么一点,太子就能听清闻于逢的儒雅发言:你他爹的脑子有问题吧,逃跑都不会!
第9章
南城有条白天萧索、夜晚就热闹非凡的破落街。
在此处的居民和繁华的京都是格格不入的,白天拿着针线补穷的女人,晚上就当了暗娼。
一个铜板就能买得一醉的劣酒,十个铜板就能购得一夜的销魂。这样的夜晚麻醉着那些每天求活精疲力尽却无力挣扎的灵魂。
姚青绶在遍地便溺和垃圾中寻找着可以落脚的地方,按照魏鸣留下的地址去寻闻家旧部落脚的地方。
姚青绶上辈子并不常出门,但也听说过南城是繁华无比的销金窟。但瞧这条破落街的样子,附近绝不会有什么让五陵年少趋之若鹜的地方。
魏鸣早在门口望风,见着姚青绶来了,就朝她招手,开门迎她进来。
“姚小姐呢?”魏鸣探头往她身后看。
自从在皇家猎场救了太子之后,闻于逢的待遇就节节攀升。补药和珍玩源源不断地从皇后宫里、从东宫往姚家送。太医更是一日三次去请脉,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闻于逢是不是命不久矣,或者是生下皇孙了。
现在,闻于逢被承恩公府看成了宝贝花瓶,害怕碰着就碎了。想出门?下辈子再说吧。
“姚小姐毕竟是大家闺秀,来这些地方不合适。”姚青绶也觉得这事有些丢脸,不好意思直说。
“也是。”魏鸣没有多想,转头将一张纸递给姚青绶,“这是上次您让我们整理的可能是叛徒的人的名单。”
姚青绶略看了眼,其中有几人竟然现在身居高位。
难道……闻家真的是被冤枉的?这些人是靠出卖闻征将军才得以上位?
姚青绶将纸叠好,收进怀中,问道:“王掌院呢?”
魏鸣笑道:“那个老头现在在帮林叔算账呢?少主要见他吗?”
姚青绶点点头,跟着魏鸣进了隔壁的房间。王掌院显然是被他们折腾得怕了,现在正老老实实地坐在油灯下,拿着笔和算盘忙个不停。姚青绶略瞧了眼,桌上两沓厚厚的纸堆,竟然一沓是房契地契,另一沓是官府盖了印的切结书。
“这是做什么?”姚青绶拿起地契一看,都是这条破落街的房子,“林志叔你们把整条街买下来了?”
“差不多吧。”林志道。
姚青绶吃了一惊,正要询问,门突然被敲响了。
“少主你且先在这看着这老头,我去去就回来。”林志语气平淡,其他人也不惊讶,似乎这些天经常有人来敲门。
姚青绶走到门边,从门缝往外看。
只见林志打开大门后,一个满脸疲惫的女人依着门框站着,她的头发有些凌乱,衣服皱皱巴巴的,领口的布料都起毛变形了,露出了带了些伤痕的的锁骨。
“二十两银子,绝对不能再少了。”女人道。
林志摇摇头:“我和他们收的都是十八两,要是多给你二两,岂不是人人都要来找我补钱。”
女人低下头去,林志见她不说话,继续道:“更何况等官府来了,我还要再贴钱进去。十八两够你在城郊再买块地盖房种田的了。我是看街坊们走投无路才出手帮忙的。”
女人嗤笑一声:“你要是真的要帮街坊就多给我二两,我绝对不说出去,我儿子在码头摔断了腿,没这钱他就得残疾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