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回答在长宁意料之中,只是亲耳听到,多少有些失落,只一瞬,又扬起明媚的笑脸,“皇叔早些回去歇息。”
萧珩眼眸温柔,“好。”
直到翌日,萧珩坐在角落里,望着身旁空荡荡的书案出了会儿神。
长宁不在,这书案他每天都会擦拭干净。
她脚伤已好,按理今日应该会来。
“皇叔。”一道温润入春风的少年音传入耳中。
萧珩恍惚了一瞬,险些以为是长宁。
毕竟,整个太学,叫他皇叔叫得最频繁最欢快的就是长宁。
拓跋临是演王第二子,与世子拓跋昭同年出生,今年也不过才九岁,虽是庶出,却自幼长在父亲身边娇养着,倒也养出几分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气质。
他眉眼清朗疏阔,不似萧珩那般凌厉深沉。
“皇叔,这里可以坐吗?”拓跋临指着他身旁的书案问道。
萧珩不知为何,心底莫名烦躁,只瞥了一眼便移开目光,“这里有人。”
拓跋临干笑两声,朝另一边走去,不少人招呼他过去,甚至主动让座,这才将那股尴尬安顿好。
待他落座,又有几个小娘子禁不住偷眼瞧他。
不得不承认,拓跋临确实生的俊俏,浓眉大眼,鼻梁高挺,气质如玉,逢人便带三分笑意,有着与年龄不符的稳妥,不骄不躁,微笑间就轻易勾去了那些不谙世事的少女芳心。
杨玉瑶和拓跋硕面面相觑。
杨玉瑶撇撇嘴,“阿昭,你这个弟弟好生厉害。”
拓跋昭似乎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只憨憨地点头,“是啊,父亲也最喜欢他。”他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从前他就见识过这个弟弟的厉害,到哪里都讨人喜欢。
倒是和……和长宁妹妹挺像的。
拓跋昭不禁如此想,然后抬头,发现长宁不在。
不仅长宁不见了,拓跋柔也不见了。
杨玉瑶见他四处张望,问道:“你在找什么?”
拓跋昭道:“我在找长宁妹妹和拓跋柔。”
杨玉瑶脸色微变,轻哼一声,“拓跋柔暗算郡主,已经被退学了。”
拓跋昭追问:“那长宁妹妹呢?”
杨玉瑶还是个孩子,并不知晓长宁和她哥险些定亲,而她家变故又是因为要与长宁定亲导致的,如今提起长宁并没有不高兴,反而有些遗憾的说道:“听说太子殿下另外请了夫子教授郡主,以后郡主都不会来了。”
“啊?”
这是八皇子拓跋沣的声音,他一脸了无生趣,“长宁妹妹这般可爱的人物不在了,学堂还有什么意思?”
几个郎君们又唏嘘了一阵。
他们的对话声不小,很容易便传到萧珩耳中,他停下笔,垂眸看着案上写了大半的纸张。
他依照惯例,正给她誊抄每日的笔记。
原来,她不会来了。
*
长宁正在小书房里练字。
拓跋硕新请的书吏来得很快,姓周,长宁便称呼他周夫子。
周夫子也确实如沈氏所言,很年轻,今年刚及冠,相貌虽算不上俊俏,倒也清秀周正,教导也十分耐心。
长宁因为遇见了拓跋临,昨晚一宿没睡好,现下总忍不住犯困打盹。
“笃笃——”
周夫子的戒尺再度敲响,“郡主,都快巳时了,您怎么还犯困呢?”
长宁一个激灵,坐直身子,继续练字。
周夫子瞧了她一眼,摇摇头。
到了中午,周夫子教授完功课,便去承华殿回禀太子,“郡主确实聪明伶俐,许多东西一点就通,只是……郡主或许并不喜爱文章诗词。”
拓跋硕又以郡主年纪小为由,请周夫子多担待。
周夫子本就想在东宫效力,自不敢推辞,他刚出去,就有一个宫婢提着食盒进来。
“殿下,这是娘娘给您送来的银耳莲子羹。”
拓跋硕还在看着折子,头也不抬,“放着吧。”
宫婢闻言,又道:“娘娘叮嘱了,叫您趁热喝才好。”
拓跋硕在看扬州递来的折子,折子上陈述了江南一带突发时疫之事,他正忧心烦躁,听宫婢如此说,便伸手接过那碗银耳莲子羹,刚送到唇边,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长宁那句“不要乱吃别人的东西。”
他刚刚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劲?
思及此,拓跋硕放下碗。
宫婢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见他将喝未喝,不免有些着急。
拓跋硕抬头看她,见她神色有异,问道:“你们娘娘是谁?”
宫婢道:“自是温玉轩的沈娘娘。”
拓跋硕眸子微沉,“当真?往日都是灵霜来送东西,今日为何是你?”
宫婢没想到拓跋硕会忽然问这些,定了定心神,笑着回道:“灵霜姐姐今日忙着伺候,娘娘便派奴婢来了。”
拓跋硕大掌猛地一拍桌案,“大胆奴婢!竟敢欺骗本太子!”
宫婢吓了一跳,慌忙跪在拓跋硕脚边,诚惶诚恐道:“殿下,不知奴婢做错了什么?惹您如此动怒?”
拓跋硕冷笑:“灵霜被指去伺候郡主,从未往承华殿送过吃食,你若是温玉轩的人,又岂会不知?”
那宫婢这才意识到自己露出了马脚,还想辩驳,拓跋硕已经唤来侍卫将她拖走,让人仔细查查她的底细。
拓跋硕揉着胀痛的太阳穴,疲惫不堪,想起每日的平安脉,差人去请太医。
太医为拓跋硕诊脉后,开了一剂安神汤药,嘱咐他好生休息,正要离开,被拓跋硕叫住:“劳烦太医看看,那碗银耳莲子羹可有问题?”
太医取出银针,稍加查验,当即脸色大变:“殿下,这里面下了砒.霜!”
拓跋硕蹭地站起,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
太医将变黑的银针送到拓跋硕面前,“殿下,这银耳莲子羹,确有剧毒啊!”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蹿后背,拓跋硕缓缓跌坐在椅子上。
他不敢去想,倘若不是因为长宁那句玩笑话,他或许也不会去注意,这碗银耳莲子羹若真进了他的嘴……
建昭帝病重,他这个太子再来个中毒身亡,大魏江山岂不就岌岌可危!
拓跋硕从未有一刻像这般心惊。
更令他觉得寒意刺骨的是,图谋不轨之人就这么轻易地混进了承华殿,打着他亲近之人的名义前来送毒汤,若是让敌人奸计得逞,他死了,他的女人、他的孩子,乃至整个东宫都得陪葬。
再如果,今日混进来的不是弱女子,而是个高手刺客,直接下手杀,他毫无还手之力。
拓跋硕越想越后怕,不由大怒:“查!就算把皇宫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下毒之人查出来!”
第27章 约定
傍晚时分,皇城上空大雪纷纷而落,无声寂静,交织成一片朦胧雪幕。
长宁搬了张小马扎坐在廊下,手抱绿釉狻猊手炉,遥望前方的月洞门陷入沉思。
疾风漫卷,雪花飘飞,院子里的房屋树木变得影影绰绰,模糊不清。
眼前是一片单调的白,她看着飘零的絮雪,口中喃喃细数:“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
她已经一个月没见过萧珩了。
上回意图毒杀太子的宫女下狱后畏罪自杀,廷尉调查月余,仍未查出幕后主使,就连那个宫女的身份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沈氏曾怀疑过李姿,然而廷尉查到李姿身上时,却意外发现太子妃有了身孕。
消息一出,东宫震动。
沈氏转念一想,李姿若是有孕,毒杀太子显然不是明智之举,加上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下毒之事与李姿有关,沈氏只得作罢,只是每天听下人说太医如何进进出出,如何为李姿安胎忙前忙后云云。
就连拓跋硕也偶尔会主动去望月阁探望。
沈氏不免情绪复杂,极力忽视心中那点怪异的感觉。
为了转移精力,她每天都会到小书房检查长宁的功课。
今年的初雪下得毫无征兆,沈氏便在小书房逗留了一会儿,现下正要离开,见长宁一个人在廊下发呆,便上前给她披了件织锦镶毛斗篷。
长宁这才察觉到一丝凉意,紧了紧衣衫,扬起头道:“阿娘,什么时候可以出宫呢?”
这些日子拓跋硕严防死守,为了避嫌,几乎不会有旁人再出入东宫,而沈氏如今四个月的身孕,已经显怀,为了压住消息,足不出户,长宁也只好待在温玉轩,哪儿也出不去。
沈氏心知长宁坐不住,温柔一笑,“知道你闷坏了,等天晴,阿娘让灵霜她们带你出宫散心。”
长宁眼睛一亮,“当真?”
*
数日后,雪霁天晴,雾霭消退,长宁终于知道可以出宫是个什么情况了。
年关将近,到了一年一度的祭天大典。
依祖制,应由天子携诸侯一并前往南郊祭祀,以祈求神灵赐福攘灾,保来年社稷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然今岁建昭帝圣躬违和,祭祀事宜便全权交由太子代理。
沈氏还是选择闭门不出,安心养胎,倒是长宁可以借此机会到南郊散散心。
祭祀这天是冬至,苍茫大地银装素裹,道路上积雪斑驳,柔柔的阳光倾洒而下,雪地被日光映照得一片明亮,闪烁着灼目的光芒。
南郊距离皇宫有半日的行程,且祭天过程繁琐复杂,拓跋硕头一次代天子行此大典,不免紧张,时不时要与太常寺的大人商议行程,长宁也不好跟着他挤在一处,只好另配一辆马车跟在队伍后头。
长宁脑袋探出窗外,眼眸眯起,享受着暖阳照在脸上的舒适,朦胧间,她似乎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长宁蓦地瞪大眼,朝远处的骑马少年招手,“皇叔!皇叔!”
平日众人会客气地唤萧珩一声九殿下,但萧珩到底未入皇室族谱,又无爵位在身,此次祭天,他只是来走个过场的。
当然,长宁也是。
不过与萧珩不同,长宁今日穿得很喜气,上身是银红色缎织掐花对襟小袄,下着一条胭脂色绣芍药百褶裙,日渐浓密乌黑的发丝分在两侧盘成垂挂髻,红色丝绦在发间打出漂亮精致的蝴蝶结,随着她的一阵小跑在半空中中轻盈飞扬,明媚活泼。
有一阵子不见,她似乎……胖了点。
看来过得还不错。
萧珩如此想着,人已经下了马,唇边刚勾起笑,那个圆滚滚的身子就扑到他怀里。
长宁搂着他的腰,白里透红的小脸在他身上亲昵地蹭了蹭,声调欢快,“皇叔,你都好久没来看我了。”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幽怨。
身旁几个骑马的小郎君们忍不住侧目。
他们都是勋戚出身的公子,并不亲近萧珩,只知他独来独往,不苟言笑,阴郁沉闷,哪里见过有人敢扑他身上撒娇的。
八皇子拓跋沣从后面的马车里探出头,大声嚷道:“小长宁!许久未见你怎么又胖了?”
长宁从萧珩怀中抬起脸,桃花眼圆瞪。
吃他家大米了吗?
拓跋沣就喜欢逗她生气,拍着车窗又笑嘻嘻地往前凑,车队行至长宁身旁,他伸出手想去够她的脑袋。
长宁抱着萧珩的腰往后面躲,没让那只手得逞。
八皇子来了兴致,也跳下马车去抓长宁。
大抵是真的吃胖了,加上冬衣笨重,长宁躲闪不及,虽有萧珩挡在中间,仍旧不慎被扯乱了一边头发,不由恼怒:“拓跋沣,你干嘛?”
这是灵霜姐姐好不容易给她梳的头发!
不等长宁反应,拓跋沣又捏了个雪球往长宁身上砸。
长宁生气了,也不管对方什么辈分,蹲下.身随手抓起一把雪就扔了过去。
八皇子摆出奇怪的姿势堪堪避开,一脸得意,“打不着打不着!”还扮了个鬼脸。
长宁气急,又抓了一把雪。
队伍还在行进中,后头都是各家勋贵的马车,不乏有年纪小的,听见动静纷纷好奇探出头张望。
那些个贵妇瞧见外头的场景,忍不住蹙眉,将自己孩子摁回座位上,“看什么看?你可千万不准学她,疯疯癫癫的……”
世家贵女可要讲究端庄淑雅。
萧珩护着长宁,玄色衣袍上也落了不少雪星子,长宁又是个好胜的性子,不打回来不甘心,眼看她又要追上去,萧珩只好将她抱上马背。
长宁只能气愤地晃动两条腿,指着八皇子拼命往前跑的背影,“皇叔,他欺负人!”
萧珩垂下眼睫,骨节分明的手将肩头的雪花扫入掌中,低声道:“确实该教训。”说着他指尖一弹。
也不知萧珩是如何做到的,那雪星子径直打在八皇子的后背上,便听八皇子嗷了一声,人就栽到雪地里,身旁随行的侍卫赶忙将他拽出来。
长宁目瞪口呆。
萧珩那一下不着痕迹,若不是他开口说了那句话,长宁都很难怀疑到他头上。
在她眼里,萧珩一直是端方正经的人。
着实不像会暗算人的样子。
萧珩拍了拍手,牵起缰绳走在身侧,“他先动手欺负幼小,该打。”
长宁又开始好奇他师承何方高人,“皇叔,我也要学。”
萧珩仿佛没听清,“什么?”
长宁俯身,贴着马背,悄悄笔画了一下萧珩方才的动作,“就这个,我也要学。”她瞳眸亮亮的,看起来很认真。
萧珩轻咳一声,“等你长大……”
长宁忙道:“我很有天赋的。”
萧珩短暂愣神后,道:“习武很辛苦,会经常受伤。”
长宁道:“我不怕。”
萧珩终究还是问出了他想问的:“为什么?”上回在西郊马场,他就发现长宁格外好武,虽然文章诗词方面,她学的也不慢,但显然没那么喜欢。
只是一个小姑娘,为什么会好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