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他身形一闪来到沈长宁面前,大手一把掐住沈长宁脆弱的脖颈。
他脸色铁青,凤眸闪过癫狂的狠厉,咆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背叛朕?”
沈长宁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侧,即便无力反抗,明艳精致的容颜依旧带着三分讥讽,她语调又缓又慢,“皇上既然相信这封密告信,又何必再来质问臣妾?”
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从来都噙着骄傲和不屈,从前是冷淡,到如今是不屑一顾。
连向他解释一句都不屑。
拓跋临怒极反笑,“很好,朕偏要给你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他用力一甩,将沈长宁扔到地面上。
沈长宁抚着脖颈重重咳了几声,涨红的面色才渐渐舒缓下来。
一角龙袍出现在她眼皮底下,拓跋临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伏在他脚边的皇后,神色冷淡,“朕听闻,皇叔每年回京后,必会在偏远的普渡寺上香祈福,斋戒七日,你……不如重新回到寺中,去陪陪他,如何?”
沈长宁微愕,但很快又轻笑出声。
他总能想到各种磋磨折辱她的办法,早该习惯了才是。
拓跋临蹲下.身,将一个纸包递了过去,附在她耳边,声如鬼魅:“只要你亲手杀了他,朕便相信你的清白。”
“我的清白,不需要向谁证明。”
沈长宁看也不看他,兀自从地上挣扎着起身。
拓跋临又是一手禁锢住她的脖颈,将她重新按在地面上,他翻身压住她,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颈窝处,惹得沈长宁一阵恶心。
她用尽全力推开他,眸光森冷。
“滚。”
拓跋临压着身下的奏折支起上半身,凤眸再无笑意,手中的药纸包以强硬的姿态塞进长宁手心里,咬牙切齿道:“来人!带皇后下去……更、衣!即刻送回普济寺!”
沈长宁鬓发散乱着,被几个宫人半拖半拽着带了下去。
宫人将她细心装扮,送进了萧珩常住的那一间禅房。
那年迟迟未下的雪,在那一夜终于飘落枝头,雪下得又疾又猛,将窗棂外的开得正好的一丛梅枝压垮。
长宁惊呼一声,从梦中惊醒。
一直守在她床边的萧珩闻声立即抓住她慌乱挥舞的冰凉小手。
忽然伸来一只手让长宁想到方才的噩梦,她一个激灵将手抽回来,整个人害怕地蜷在墙角,紧紧抱着自己瑟瑟发抖。
被囚禁的那些年,尽管她装得再坚韧,又怎么可能不怕?怎么可能不痛?
她痛苦地捂着头,“滚!滚啊!”
“阿宁!是我!”
萧珩忙将屋中的灯火点亮,坐在床沿处,小心伸出手掌,“阿宁,别怕,是我……”
他声音沙哑却很温柔,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漆黑的屋子渐渐亮起一丝光明,长宁才看清眼前之人,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她伸出冰凉的手放在他厚实的掌心里,借着他手掌的支撑,身子越过衾被一把抱住萧珩的肩头。
萧珩守在她身边时,听见了不少胡话,知道她做了噩梦,便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我一直在,不怕。”
良久之后,长宁才慢慢安定下来,臂弯仍旧抱着萧珩的肩头。
萧珩显然是刚沐浴过,长发披散,身上还有淡淡的松香混着皂角的香气,额角上的小半块银色面具也取了下来,露出一张完整的脸庞。
她恍然想起昏迷前的要紧事,忙问:“皇叔,你是不是进宫……”
长宁偏头去看他,鼻尖不小心蹭过他的脸颊,余下的音节尽数消散。
两人皆是浑身一震。
方才萧珩只来得及点亮一盏灯,勉强能看清屋中的情形,但光线到底还是昏暗,越是昏暗,便越觉得空气都带了几分粘滞,此时长宁还隔着被子跨坐在他腿上,手臂搂着他的肩,猝不及防之下蹭过他的脸颊,不由心跳加快。
萧珩呼吸亦有些微凌乱,只能僵着不动。
漆黑静谧的夜里,呼吸声便显得格外清晰。
长宁还有些头晕,卷翘的睫毛闪了闪,似乎能带起轻微的风,拂得萧珩面上发热。
他轻轻推开长宁,握住长宁冰凉的手,眉眼严肃:“其他的事你不要担忧,同我说实话,你……喜欢他吗?”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李元修。
长宁眨了眨眼睛,眸底还有些迷蒙之色。
萧珩又道:“我只想听你的真心话。”
他今日走在半路,因为长宁突然晕倒就被季风叫了回去,李家也还未来得及向皇帝说明婚约之事,但最迟便是明日。
明日一早,皇帝的圣旨就要下来了。
长宁能感受到萧珩对自己的关心和照顾,可就是因为这样,她才越不想萧珩为自己冒险。
——前世他已经为自己死过一次了,这一世,就好好做他的王吧。
长宁垂首笑了笑,“至少,我不讨厌他。”
重活一世,她以为自己换了身份,却不曾想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她是沈长宁,是沈氏女,可她不想再嫁给拓跋临了。
她沉淀好情绪,抬起头,道:“李元修他很好,对我好,品性也不错,嫁给他,以我二人的性子,做到相敬如宾,应当不难。”
萧珩僵住,漆黑的瞳眸在一霎那掀起惊涛骇浪,抬臂抓住她的肩膀低呵道:“若是不喜欢你大可拒绝,不必委屈自己,其他的事情我都可以……”
“我知道。”
长宁按住他的手,轻声道:“我真的不委屈。”
“你看,李元修他出身好,对我也好,关键是李夫人也喜欢我,嫁过去之后,至少婆婆会护着我,便是李元修他日负我,有李夫人在,我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真到了过不下去那一日,我便和离……”
她尽量表现得愉快,轻声细语地和他分析自己嫁进李家的利弊。
萧珩的心却是随着的话语一点一点往下沉。
长宁并未察觉到他的异常,笑着道:“皇叔,我真的愿意嫁他。”
李家现在才提起这门亲事,无非是因为萧珩如今炙手可热,而她又是萧珩最在乎的亲人。
可同样的,将她和李家小公子绑定后,他日,李家也该护着萧珩。
如此一想,她又觉得嫁给李元修,不是多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萧珩袖中指节逐渐缩紧。
脑中只回旋着一个念头——她说,她愿意嫁。
宛如兜头泼下一盆凉水。
见他不出声,长宁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背。
“皇叔?”
然而这次她话音刚落,一只有力的臂膀揽住她单薄的身子,与以往的小心温柔不同,带着陌生的强势。
长宁一时呆住。
感受着怀里柔软的身躯,萧珩几度张口欲言又止,想说的话终究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他嗅着她发间甜香,缓缓阖眸,静默许久,才沉声道:“若是过的不好……就回来,我在的地方,永远都有你的家。”
长宁下巴搁在他肩头,眼眶肿胀发热,逐渐模糊了视线,虽是哭了,却是轻快地应道:“……好。”
尽管做了准备,萧珩的心脏还是骤然抽疼了一下。
他执拗的认为这些情绪只是出于亲情,不敢再深想。
有些情感一旦逾越,便见不得光,也不能被世人所容忍,他注定永远无法得到,就像有的话,他这辈子大抵都无法言说。
但至少,他还可以做她一辈子的皇叔。
做她此生最坚强的后盾。
第59章 添妆
萧珩只抱了一会儿,飞快松手拉开距离,面上恢复一贯的镇定和淡然。
长宁也神色如常,似乎已经坦然接受了与李家的婚事,瞧不出半分勉强。
他终于冷静下来,和以往一般,摸了摸她的脑袋,“安心睡吧。”
长宁朝她笑了笑,躺回软枕上。
萧珩替她捏好被角,起身出去。
等他走后,屋子里又陷入一片黑暗,长宁终究还是拉过被子蒙住脸小声啜泣。
萧珩一夜未眠。
他一人盘腿静坐在书案前,屋中并未点灯,四周同样是一片漆黑,从窗口投射进来的一束冷寂月光落在他宽阔直挺的后背上,高大的阴影笼住书案上的一只红木匣子。
是当初长宁让他保管的嫁妆。
他似乎习惯了每次睡不着的时候,就在书案前盘腿打坐,让自己的思绪渐渐冷静下来,只是这一次,只要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的全是长宁的脸庞,或高兴的、或委屈的、或生气的……
最后是她得知与李元修的婚约时,那震惊又不安的神情,旋即又是她噩梦惊醒后蜷缩在床角的脆弱可怜……
他在心底默念了数遍礼经,仍旧无法静下心来,只好点亮书案上的一盏灯,开始提笔写字。
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
握笔的手舞得越来越迅疾,笔锋越来越凌厉,最后却是越写越烦躁,在默写数次后,无可奈何地将笔丢开。
屋中徒留一阵深长的叹息。
他只需做好本分,照顾她长大,送她风光出嫁。
萧珩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再睁开时,视线不经意落在书案前方摆放的木簪上。
他在边关几年,闲暇时几乎都在做木工,反反复复的练习,眼前这支紫檀木雕刻的簪子是他做的最好的一支。
原是想送给长宁的及笄贺礼。
萧珩将木簪捧在手心里,重新拿起小刀仔细雕琢。
一夜过去,次日天未大亮,萧珩便换了朝服进宫。
先帝遗诏在前,皇帝再想把长宁送去匈奴,此时也只得作罢,最后只能换了齐王府的拓跋柔前去和亲。
拓跋柔比长宁稍长,早已及笄到了适婚的年纪,此前又一直未曾定下婚约,除了长宁,她是最佳的和亲人选。
长宁在王府前厅里接下先帝赐婚遗诏,得知此事后微微一愣,看向刚从宫里回来的萧珩,“皇叔,一定要有人和亲吗?”
很快,匈奴又要挑起第二次战争,拓跋柔嫁过去,和送死没什么差别了。
萧珩沉吟半晌道:“匈奴答应每年的上贡多加两成,所以,皇上同意了。”
长宁沉默。
她忽然又有些明白,前世的齐王为何会突然转了性子,答应和荣国公一起造反,齐王本人虽然荒唐,但拓跋柔毕竟是他的亲女儿。
不多会儿,门外又来了相府的人,是前来行纳采礼的,后头还有两只鲜活的雁。
这次上门的除了李夫人,还有最近极少露面的李相。
李相和李太后是兄妹,早已年过五十,此刻头发半白,面颊凹陷,在李夫人的搀扶下慢慢走来,到了他们面前时,还有些气喘,看上去像是大病了一场。
他咳嗽两声,向萧珩拱手施礼,“老臣拜见殿下。”
萧珩冷眼瞧着他,才略一颔首致意。
李夫人察觉到二人之间微妙的气氛,笑着打圆场,“虽有先帝赐婚,但嫁娶之仪我们相府一样也不会落下,以求给郡主最大的体面。”
萧珩目光转向后面系着红绸正互相依偎的两只大雁身上,他淡声道:“郡主如今尚未及笄,婚期……”
李夫人柔声道:“殿下只管放心,咱们不急,婚期等郡主及笄之后再请太卜算个良辰吉日。”
萧珩嗯了一声,坐回主座上,让人给李相和李夫人看茶。
李家此次来,也是为了商议后面的聘礼单子和娶亲婚仪,萧珩和长宁二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殿下,这是咱们相府拟好的聘礼单子,您瞧瞧可还有需要增补的地方?”
萧珩抿了一口茶,“二位看着办就好。”
李夫人又试探道:“那,您看到时聘礼一百零八抬可好?”
“可以。”仍旧是冷淡的语气。
李夫人忍不住看向萧珩和长宁两人。
她知道她们二人自小长大关系亲厚,便也不甚在意,只将萧珩未听进去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继续商议后面的流程。
待一切商议完之后,李夫人从袖子里取出一只发簪走到长宁跟前,“郡主出了一对鸾凤佩,我们相府便将这只发簪当做交换的信物吧,还请郡主笑纳。”
长宁垂眸看向李夫人手里的一只紫檀木的发簪,麻木地点点头,任由李夫人将簪子插入她发间。
萧珩瞟了一眼她头上的簪子。
连礼物也能撞上。
隐在袖中的大手下意识攥成拳,但很快理智又压了上来,萧珩垂眸,自嘲一笑。
他掸了掸披在身上的大氅,提醒道:“时辰不早了,本王还有要事要处理。”
李夫人该说的也已经说完,闻言便搀着李相起身,向萧珩告辞。
长宁能感受到萧珩身上的低气压,待相府的人都散去后,便跟在萧珩身后进了书房。
她还是习惯在萧珩的书房里看书写字。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换做平常,萧珩还会主动和她说几句话,只是这次沉默着走了一路,两人谁也没开口,等跨进了书房门槛,长宁忍不住才伸出手扯了扯他的氅衣,不由眉头轻蹙。
好凉。
她指腹又仔细捻了捻,还有些湿湿的。
应当是从外面回来时身上沾了雪,融化后便浸湿了外衣,摸上去冰凉刺骨。
萧珩在她主动拉扯后便停了脚步,回身望着她。
长宁和往常一样的动作亲昵,抬手去解他的大氅,“都湿了,快脱下来换掉。”
萧珩条件反射地抓住她,像铁箍一样紧紧握着她的手腕,许是一夜未眠的缘故,眼中隐隐泛着红血丝。
他的手异常冰冷,像是刚从雪里拿出来一般,握着她手腕的力道沉沉的。
“皇叔?”
长宁仰起脸,清亮的桃花眼波光流转,声音轻柔温软。
少女的手腕纤细,冰肌玉骨,萧珩恍惚的脑袋清醒过来,目之所及便是她发髻上的那根簪子。